他非要拿到十二锦绫织法不可,就算是入赘,他也无所谓;不过是入赘,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色灰蒙,飘着灰白的霰雨,大街上是一片静默,压根儿没有半点接近年关的喜气;然而,御绣庄却充满嘈杂的织布声。
愈是接近年关,御绣庄更加忙得不可开交。
“先歇会儿吧!”原丝裘捧了碗参茶走到淳于后身旁。
“谢谢裘姨。”淳于后停下手上的工作,接过参茶,下了花机,走到一旁。“大伙儿喝碗热茶,先歇一歇吧。”
织房里头的织布声才缓缓渐歇,闲聊声随即鼎沸升起。
“后儿,你当真要招亲?”原丝裘将淳于后拉到一旁,小小声地问道。
“话都已经放出去,就算我现下要反悔也来不及。”浅呷了一口参茶,淳于后不置可否地挑起眉。“况且,我也仔细地考虑过裘姨说的事了,为了子嗣,我是势必得要招个夫婿可。”
十二锦绫织法只传子嗣,如果她不招赘,哪里来的子嗣?
“可……咱们里头就有个现成的男人,何必要对外招亲?”
淳于后挑眉睇着她。“裘姨,你是说那个躺在炕床上、至今依旧下不了榻的男人?”
淳于后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可知道了,那又如何?
裘姨也很清楚,御绣庄里头是一群娘子军,想要找个能干的护院又怕出什么乱子。唯今之计,只好找个懂武的相公,不但可以自保,又可以保护里头的人,算是一石二鸟之计。
毕竟,就如裘姨所说,才不小心撞着人,竟教人开口便要索赔一百两银子?这是个征兆,她自然得小心防范,总好过事后再后悔的好。
“他待你如此情深义重,你……”
“裘姨,不管他待我多好,言归正传,他不懂绣庄的生意,甚至连绣法、织法也不懂,他凭什么当御绣庄的姑爷?”淳于后也知道君逢一待她不错,可她总得有所考量。
“这……你可以教他嘛!他瞧起来聪明得很,又不需要费上太多的时间。”原丝裘依旧忍不住要为君逢一求情。
“我哪来的闲工夫教他?”淳于后斜眼睇着她。
“这……”原丝裘迟疑地道。
“小姐。”织房外头,小奴婢诚惶诚恐地轻唤着。
淳于后回眼睇着她。“什么事?”
“有封信。”她缓缓递上。
“谁写的?”淳于后不解地接过信,睇着上头的字体,不禁微蹙起眉。“是给君逢一的?”
“是打苏州来的。”小奴婢轻声说着。
“苏州?”淳于后挥了挥手,要小奴婢退下,不禁拢眉沉吟着。“我记得他说过,他是广陵人,如今怎会有苏州来的书信?”
况且,瞧这娟秀字体,根本就是姑娘家的笔迹。
“八成是他的友人吧。”原丝裘猜测着。
“他的友人怎会知道他在长安,知道他就在御绣庄?”不对,这意味着是他先修信给人,如今对方则是回信来了。
虽说友人之间书信往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毕竟不是在自家府中,如今会有书信寄到御绣庄来,实在是教人不起疑窦都不行。
总觉得和他的说辞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对。
“这就不得而知了。”原丝裘也挤不出说辞。
淳于后沉吟了半晌,突道:“我把信交给他,顺便找他问清楚去。”
这封书信可不轻哪!里头八成是写了千言万语,说不准她正巧可以趁这机会将他给赶出去。
他的伤也差不多该好了才是。
依旧是不见踪影哪!
君逢一倚在床柱,深沉的黑眸直睇着窗外迷蒙的天色,向来带笑的神情掺上淡淡的恼意。
那个混蛋女人,好歹他也替她挡下了一掌,尽管那是他安排的,然而这一掌可是接得再结实不过,难道要她过来探望他一下,真有那么困难?
他不自觉地拧皱眉头,心头厚重得难受,这到底是怎么着?
他到底是在烦躁些什么?
他向来受不住烦,若有烦事肯定在当下解决;如今,他竟连自己到底是在烦躁什么都理不清,更遑论要如何解决。
只知道,闷在这房子里,他快要闷出病来。
“爷,要不要到外头走走?”在一旁的太苇贴心地问。
其实,主子的伤势早巳痊愈,只是不懂他为什么不到外头走动,甚至还直赖在床榻上。
君逢一微抬眼睇着太苇,扯嘴冷笑,“你要我到外头淋霰雨,教自个儿弄得更加狼狈以博得她的恻隐之心?我告诉你,那个女人没有良心,她的心已经教狗给啃走了,就算我病死在床榻上,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再者,他可不打算让自个儿搞得那般狼狈。
可笑,他为何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而把自个儿搞得狼狈,最后只是为了博得她的同情心?
“呃……”太苇微挑起眉,无言以对。
看来,主子的性情更加暴躁了。
“你在胡说什么?谁说你病死在床榻上,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外头突地传来淳于后微恼的声响,随后便见她推开门板,大剌刺地走到床榻旁。
“你会皱一下眉吗?”君逢一不禁勾笑,神情转变仅在须臾之间。
“当然。”淳于后想也不想地道:“倘若你真的病死在御绣庄里,我还得去官府找人把你给抬走,还得想办法联络你的家人,好把你的尸首给运回广陵,这麻烦可大了。”
“妳!”君逢一随即暴跳起身。
真是教人不敢置信,这种事她居然说得这般自在,好象真的担忧他会病死在这床榻上,而后再给她扯出一大堆的麻烦。
“不过,我瞧你的样子,应该已经好了七八成;既然已经好了,还赖著作啥?”淳于后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将手中的书信丢给他。“喏,这是苏州来的书信,你自个儿瞧吧。”
啧,瞧起来倒是挺硬朗的嘛!他恢复得挺快的嘛,只是他一直赖在房里不到外头走动,动的又是什么心思?
君逢一恼眼一收,接过书信,见着浅樱的字,不禁轻噙着笑意。
“这是姑娘家寄来的?”淳于后淡问,状似不在意。
“妳在意?”君逢一抬眼斜睨她,唇角笑得邪气。
“我何须在意?”她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会有苏州来的书信。”
她为何要在意?他险些死在这床榻上,她都不以为意了,何况是这么一封无关紧要的书信?
“有什么不对?”君逢一敛笑睇着她。
“你不是说你是广陵人吗?为何会有打苏州来的书信?”淳于后质疑地问。
“我三弟在苏州。”他双手环胸地看着她。
这是哪门子的问题?她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身子到底恢复了没,反倒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该在意的,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不该在意的,她反倒是起了疑,真是混帐!
“你不是已被人给逼到走投无路,所以才会借宿御绣庄吗?”淳于后眯起澄澈的水眸,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
君逢一微恼地叹了一口气,总算弄清楚她的用意了,原来她不过是想要藉此机会赶他走罢了!
近一年的时间,她是如何能不日久生情来着?
不二那家伙说,只要耗着,时间一久,等到她爱上他,到时候不管他到底是要什么东西,她都会交出来的。那混蛋全都是诓他的。
“我义父收养了一大群孩子,虽说我是被逐出家门,可不代表我和兄弟之间的情谊都断了。”这下子,她是不是会满意一点?
“那你为何不到苏州投靠他?”淳于后进一步的说。
“妳!”混帐!
君逢一突地转过身,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硬生生地将快要冲上喉头的怒意压下,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扭曲的笑。
“听说你要招亲。”君逢一不怀好意地问。
淳于后微挑起眉。“那又怎样?”问他话,他不答,他反倒问了她古怪的问题,现下是怎么着?
“谁都可以参加吧。”他咬牙道。
“那又如何?”
“我要参加。”就这么简单。
淳于后眯紧了水眸,再缓缓地张大,浓密如扇的长睫毛眨啊眨的。“你?行吗?”诓不了她的,他根本就不懂绣庄生意。
别说是生意,他连如何绣缝、如何织布、如何染布都不晓得,他是凭什么参加?
“行不行可不是说了便准,总得要试试才会知道。”君逢一笑得狰狞,险些忘了自个儿文雅的面具,他慢转过身,快速地漾着温儒的笑。
她瞧错了吗?方才她似乎瞧见一张极为骇人的脸一闪即逝,快速得教她几乎以为是自个儿瞧错了。
“你若想试便试吧!我不相信你过得了。”果然,就说有哪个人可以老是笑得那般温文儒雅的?他果真是个伪君子,不过他也真是了得,居然在这当头才教她瞧见了些许的破绽。“只要你没通过招亲,你就得立即离开御绣庄!”
不过,瞧不瞧见都不重要了,她很快便能将他赶出御绣庄。
他曾在这儿过了一回年节,但这一回,她肯定会在年关之前将他赶出御绣庄,绝对连半刻也不让他多作停留,更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替她挡拳!
只是,他如果真的无依无靠,届时,他该要上哪儿才好?
第六章
距离年关已不到个把月的时间,霰雨渐歇的长安城上是一片繁荣景象,大街小巷里挤满了人潮,有忙着采买年货的,更有不少贩子穿梭其间呼喝着;而长安城里的大小酒楼更是挂出五彩彩带旌旗,将灰冷的街上妆点得热闹缤纷。
然而,此刻长安城最为热闹的,并不是城里的各条大街上,而是在城郊外的御绣庄。
御绣庄前的大片广场,搭起了一座小楼台,上头缀满大红彩球,而围在楼台前的人潮更是多得快要将竹木搭起的小楼台给挤垮。
然而,一到晚上,楼台前的人潮却迅速消散。
不是因为入夜天寒地冻,而是因为今儿个御绣庄庄主淳于后的招亲大会已经告一段落,而败阵下来的人全都拍拍屁股走人。
“忙死人了。”原丝裘累道。
原丝裘跑进跑出,忙着找出空下的厢房给通过第一回考验的人;原本是没有所谓的第一关、第二关的,可谁也没想到一说要招亲,居然有大队人马闯进御绣庄,吓得一干娘子军花容失色。
现下通过第一关的人,就有五个呢!总不能要后儿把这五个男人都留下来吧。
只好让他们暂且先留在府中,另择吉日再招第二回,非要数这群人分出胜负不可。
好不容易差遣奴婢将几个等待下一回考验的男子打点好,早已经不知道是几更天了,她才拖着发酸的两条腿走回自个儿的院落;可路经大厅时,却见着大厅还有灯火,她感到奇怪地走向前去。
“后儿?”一见是淳于后,原丝裘不禁狐疑得紧。“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会在这儿?”
“裘姨?”淳于后迷蒙的眼缓缓地往上抬,对上原丝裘的脸,才又敛下。
“怎么了?”见淳于后面有异色,原丝裘只好拖着酸楚不已的腿走向她。
淳于后沉默半晌才道:“他走了吗?”
“谁?”
淳于后不禁没好气地抬眼睇着原丝裘。“他呀。”是裘姨在装蒜,还是她没把话给说清楚?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不用她说得太明白,裘姨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你是说逢一?”原丝裘总算恍然大悟。
啐!想问也得要把话给问明白,要不然岂不是浪费她的时间猜想?
“要不,会是谁?”还得要她把话给说白了?
除了君逢一,她还识得其他的人吗?在这当头会离开御绣庄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裘姨和他可真是熟稔哪!直接叫名道姓的,听在耳边总觉得不怎么舒服。
“他现下应该睡得香甜吧!方才经过他的厢房,见里头的灯火早已熄灭了。”原丝裘索性在淳于后身旁坐下,只手托腮地看着她。
“他?”淳于后怀疑地问。
“可不是。”原丝裘回道。
“不对呀,今儿个是招亲大会,虽说他是参加了,但他绝对不可能通过得了。”淳于后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怎么可能?今天可是问了些杂七杂八的绣经,君逢一怎么可能懂?
“他就是过了。”原丝裘的讶异可不下于她。
淳于后呆楞了半晌,缓缓侧眼瞪去。“裘姨,该不会是你……”今儿个她都是一个人窝在织房里,所有的大小事都是由原丝裘经手处理的,如果她要放水的话,她可就……
“你以为在那么多人面前,我能帮得了他吗?”原丝裘没好气地道。“就连我也不懂他为什么会懂那些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啊!可他通过了,这就是事实。
“真的吗?”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或许他真的相当上手、相当清楚,要不然当初他怎么会说得那般信心十足?
“千真万确的事,你若觉得我有私袒,第二回就交给你来主持吧!反正这一关总共有六个人过关,势必得再淘汰;要不,你一次必须嫁六个相公,这事传得出去吗?”她不禁发噱。
“我知道该怎么做。”淳于后敛下眼,思忖着第二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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