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涣道:“不是因水,就是因地吧。”赵明风道:“也许有此缘故,回头叫人在湖中网它几种鲜鱼,与我二人下酒。”方国涣笑道:“这移殖的水鲜,可知能否保全其原产地的风味真香?”赵明风笑道:“易水而养,终有所异,不过有我们的厨中高手烹治,当会补其不全,而现原味的。”方国涣点头笑道:“如此倒不失为绝妙!”接着又道:“伯父他老人家移殖各地水鲜于此,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增添园中景致吧?”赵明风道:“也许家父是为了成全在下的口福而已。”言罢,二人大笑。
一路行来,不时遇着几名闲逛的仆人、丫环,见了少主人陪客游园,不敢相扰,都远远地避开另寻他径去了。这时,方国涣见前方一座小山上,有白楼半隐林木间,倒是园中一高处所在。
赵明风一旁道:“此为白石楼,是在下少时读书之所,上去一观吧。”随后引了方国涣登山进楼,来到其上。此楼皆为大理石所建,白色无杂,光滑明亮,分三层,设九室,书卷满橱,一尘不染,桌椅陈设,典雅朴素,是为书楼。
赵明风引了方国涣来到最高层,临窗四望,眼界顿时开阔,白石楼前倚雁湖,背傍柳林,果是高处所在。赵明风抬手指了道:“贤弟目之所及,不过园中景色十之一二,被那林木山势遮掩诸景大半。雁湖右边隐见檐宇的是园中之园‘宁园’,左边一峰独立的是藜干山,半山有泉,垂流成瀑,早晚雾气迷濛,是一奇妙所在。远处遥见其形的是‘夜光塔’,十三层花岗石砌,塔尖置有磷石,夜可映光,最为可观……”
方国涣随赵明风所指,四下观望,不禁惊叹道:“此人间仙境如此广大!不知建了多少年?才成此规模!现此气势!”赵明风道:“家父幼承祖业,务于商贾,每有所积,十八岁时选中此地,便开始从小处兴建,十年后,已成模样,不想一场大火,焚其大半。”方国涣闻之,不由惋惜道:“可惜!可惜!”
赵明风笑道:“所谓旧物不去,新景不来,以后又在原地重新扩建,每年自有更新,前后历时五十余年,才有了今天这般规模。”方国涣惊叹慨然之余,对赵明风之父赵琛,肃然起敬,不知是何异人,有建如此家园的本事。
站在白石楼上,雁湖诸景倒可尽观。方国涣见远居湖中四面环水那座大岛,不但无楼台建筑,让其另成景致,反而呈出些荒凉之态,似被冷落一般,与园中诸景不适应,便用手指了道:“赵兄,此岛独处湖面之上,隐于水气当中,有些与众不同的。”
赵明风闻之,不由一怔,随即笑道:“此为湖心岛,惟舟船可通,倒是本园中的一处神秘所在。”“哦!”方国涣闻之,不由又望了望,若有所思。
赵明风接着道:“这座湖心岛,在以往的五十年中,除了家父每年上去过一两次外,庄中众人,包括在下,都不曾踏上此岛半步的。因为家父定下了一条规矩,不准任何人靠岸登岛,违者严惩,湖面上更是严禁行船,除了按时网些湖中的鲜味,也都是庄中的几位老仆人驾舟捕之而已。”
方国涣闻之,诧异道:“此岛远居湖面,是为园中一绝静之地,看来是伯父别有用途的。”接着笑道:“莫不是伯父把毕生获得的财富都藏在这座岛上了?”
赵明风摇头道:“不会的,家父从商多年,非守财固财之人,那样做也是没有必要的。此岛列为庄中禁地,虽然只有家父一人可至岛上,但每次家父都独自摇船上岛,傍晚方归,却也没见有何异常,不知岛上有何古怪,显得神秘莫测。”方国涣闻之,惑然不已。
下了白石楼,赵明风又引着方国涣游了紫烟亭、流云阁等几处幽雅之地,随后来到了百花厅。百花厅是奇花异草集之所,专有花匠料理其间,一些方国涣从未见过的花草令他惊奇不已。
一名管事的花匠见赵明风过了来,忙上前迎了。赵明风便对他道:“鲁贵,少夫人酿百花酒所需要的花瓣可采集好了?”
那鲁贵应道:“回少主人,已按少夫人交待的方法做了,一样不少的,请少主人与这位公子厅内用百花茶吧。”“百花茶?”方国涣闻之微讶。赵明风笑道:“贤弟仅知我美食上的品味,茶道之上,在下也是不弱的。”方国涣笑道:“凡入口之物,当皆讲究,方是赵兄为人之道。”赵明风闻之一笑,随后请了方国涣步入百花厅。
百花厅为一处敝亮的大厅,与院中不同,仅摆了数盆奇异花木,门窗大开,不时有清香飘进。赵明风、方国涣二人于厅中落座,即有仆僮端上茶具,斟茶水之前,却先于窗外采了数片新鲜的花瓣来放进杯中,然后才缓缓注入茶水,此茶水呈粉红色,与常见之茶有异。
第二部 杀人鬼棋 第三十八回 碧瑶山庄(下)2
赵明风端起茶杯让了让方国涣,道:“贤弟,请用茶吧。”见方国涣瞧着杯中的花瓣不解,于是笑道:“此茶经数十种花汁合茶混制而成,采些鲜花瓣为‘茶引’,以引出茶中百花之香,此茶饮法特别,在于微妙之中细品。这是百花厅已逝的花匠师傅高三娘所创的独特茶道,一般人品尝不来的。”
方国涣听得稀奇,便端杯呷了一口,着意细品了一会儿,不由摇头道:“此茶味呈清香,虽口感与常茶有异,我却也品不出什么特别来。当然,对于茶道,平时也不甚理会的。”
赵明风道:“百花茶在于微妙之中,尤有大学问的,陆羽的《茶经》便是集大成者。陆羽其人,不但对茶的色泽≮制、产地、品种上大有研究,并且于茶具、水质上又别有见地。”
方国涣笑道:“看来赵兄也自精于此道,愿闻其详。”赵明风道:“单说治茶用的水质吧,多以泉水为上。如那济南七十二泉之首的趵突泉,有天下第一泉之称,水质清醇甘洌,最宜煮茶,至列上品。这天下第二泉,便是无锡的惠山泉,水质甘香重滑,尤适泡茶。第三泉当属杭州的卉泉,水质甘洌醇厚,泡以龙井,时称‘双绝’。”
方国涣听罢,赞叹道:“闻赵兄论以茶道,真是大长学问。”接着笑道:“这百花茶的水质,口感润滑,不知取之第几泉?”赵明风道:“三大名泉距山庄太远,不宜取之,不过园中有一泉,名‘夜泉’,泉水夜出昼无,堪称奇异,故常于夜间取之备用,百花茶之水便是取其中的。此泉水质甘香甜润,曾有数位名家品过之后,认为不亚于天下第二泉的惠山泉。”
方国涣闻之惊讶道:“园中竟有这等奇泉,为何无人知晓?”赵明风道:“只因此泉位于山庄内,为我赵家独用,故天下不知,否则必于《茶经》上列名次的。”
待方国涣又品了几日百花茶后,口中这才回味出了一种淡淡的异香来,细感之,犹临百花丛中,畅然悠远,不由点头道:“嗯!好茶!现在有些意思了。”
赵明风笑道:“贤弟的品味倒也不低。”方国涣似有所悟道:“茶道之妙,看来在于细品,而非解渴之备。”
赵明风道:“古人所谓: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是灌驴。”言罢,二人哈哈大笑。
离了百花厅,赵明风引着方国涣又游了几处景致。正行走间,方国涣见前方不远处,垂柳阴下,有几间木造精舍,门上有“对饮”三字的匾额。
到了近前,有两名仆人迎出,一人道:“禀少主人,少夫人已备好酒菜,特差小人在此恭候。”赵明风道:“知道了,你们去吧。”那两名仆人便施礼退去了。
赵明风请了方国涣进入对饮内,里面已摆好了一桌精致酒席,二人便坐下用了。对饮了几杯,方国涣不由慨然道:“游园半日,便有十年不思归之感,可见富贵清闲,人之所好!”
赵明风笑道:“以贤弟之高雅,都有迷恋之意,看来人之一生,不过一求荣华富贵而已。”方国涣摇头笑道:“也不尽然,所谓境由心生,还要看人之心境几何的。”赵明风笑道:“那也要因人而异。”
二人又互敬了一杯,赵明风道:“棋道为闲时第一雅艺,回头还要向贤弟请教的。”方国涣笑道:“好说,这饮酒下棋,忘情山水,再品尝以美味佳肴,更无杂事扰身,普天之下,看来惟赵兄一人能享此大福了。就连那皇宫中的天子知晓了,也要眼慕的。”
赵明风笑道:“在世人眼中,在下不过是一位无所事事的白痴(吃)罢了。”言毕,二人大笑。
酒菜用毕,赵明风、方国涣二人离了对饮,转到了一处楼宇殿堂群集之地。中有一大殿,名为“齐仁殿”,建筑高敞,壮观宏伟,为碧瑶山庄议事之所。一些丫环、仆人见了少主人过了来,忙分立两旁施礼相迎,赵明风便请了方国涣入齐仁殿而观。
大殿内布置得富贵华丽,金碧辉煌,尤在中堂挂了幅特大“福”字,最为耀眼,笔体粗大浑厚,苍劲有力,形凸欲坠,落款处有“徐井伦”三字。方国涣见了,想起庄门上的“碧瑶山庄”四字也是此人所题,不由问道:“赵兄,这位徐井伦是什么人?好一个不凡的手笔!”
赵明风道:“井伦先生为江南名士,是当今有名的书法大家,居苏州城内,是家父的至交好友。江南文士,皆以获井伦先生一字为荣。”
方国涣闻之,又观赏了一番那“福”字,点头赞叹道:“大家手笔,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此字已达形神俱妙的境界了!”这时有仆人献上茶来,二人饮了几口就离开了。
又游览了几处景致,天色将晚,赵明风恐方国涣走久了疲倦,便引着他绕路回到了翠雨轩。二人谈了些诗词歌赋,方国涣又自在棋上指点了赵明风一二,随后二人回到了美食楼。
此时,韩杏儿已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候了,并告之,宋旅扬来过,闻赵明风陪方国涣游园去了,自家也就离开了。用过酒菜,赵明风便送方国涣回翠雨轩歇了,闲聊了一会,赵明风也就别去了,约好明日继续游园。
方国涣小憩了一会儿,自对碧瑶山庄的奇美景色惊叹不已,然而心中惦记着棋上事,不免有些烦乱,便起身出了房门,临水扶着竹栏吸了几口傍晚时分的清新空气。两名侍候的仆人,一个叫张正的,一个叫王炳的,见方国涣出了房门,恐有事吩咐,忙从另一房间出了来。王炳上前道:“方公子,可有什么事要叫小人做吗?”方国涣道:“没事,随便走走。”张正道:“香茶快煮好了,公子稍后回房间用茶吧。”方国涣谢了声,便凭栏观望对面景致。
第二部 杀人鬼棋 第三十八回 碧瑶山庄(下)3
这时,对面林间石径上有两个人在散步,其中一人,宽袍大袖,仪态脱俗,昂首踱步而行。方国涣见此人气宇不凡,便问一旁的张正道:“那位先生是什么人?”张正望了望,道:“原来是曾子平先生与关亮二管家。”方国涣道:“左边的那人可是曾子平先生?”
张正道:“不错,曾先生与我家老爷相识几十年了,每年都来庄内住一两次的。”
王炳一旁道:“这位曾先生好大的本事,会说很多种外邦异国的话,园内的月亮楼是老爷专备曾先生住的。平时不住外人。”“哦!”方国涣心中惊讶道:“江南首富赵琛能为此人在园中专备有住处,倚重得很,看来这位曾子平不是一般的人。”
张正这时道:“曾先生的本事大得很,从没听过的外国话,只要听上几句,明白了它的意思,就能很快的用此话与人交谈。那些土语方言也自精通,听说以前老爷与外国人做生意,都是这位曾先生做翻译的。”王炳一旁道:“人称曾先生为‘万国通’的。”方国涣闻之,惊讶道:“原来这位曾子平先生是一位语言奇才!”
第二天一早,赵明风带了一个仆人过了来,那仆人提了食盒,里面备了点心。赵明风与方国涣自在翠雨轩内用了早茶,随后二人复游园中而来。
赵明风这时道:“昨晚接到消息,家父后天便从扬州回来,贤弟便可见着了,到时再给你引见一位高人。”方国涣闻之喜道:“能得拜见赵伯父一面,实为荣幸之至。那位高人,可是江南棋王田阳午先生?”
赵明风摇头道:“不,是另外一人,此人通晓百余种方言土语,异邦外话。”方国涣忙道:“可是有‘万国通’的曾子平先生?”赵明风闻之惊讶道:“贤弟如何识得曾叔叔?”
方国涣道:“昨日傍晚见曾先生在林中散步,见此人气宇不凡,问过张正、王炳二人才知晓的。”赵明风道:“我说呢!曾叔叔昨日午间刚到,贤弟并没有与他见过面,如何会识得,原来昨日望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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