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薄云的午后,在佟磊处理所有往还帐务的偌大书房里,卫寇表明了他要离去的决心。
这一过江,三年五载,殊难预料。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派,内部的人事倾轧与斗争比一般派别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这一去,可有一场硬仗好打,不如--我让陆皓陪你一起过江去,多个帮手便多一分力量。”
卫寇医术之精,直追华陀、扁鹊,一身才华洋溢,天生是个良将美才,唯一让佟磊放心不下的是他不谙武艺。
丐帮虽不在武林八大门派中,但是上至帮主下至三袋弟子多少都习得几手打狗功夫,现在要奉立下懂拳脚、手无缚鸡之力的卫寇为继任帮主,显而易见,未来困难重重。
卫寇居然还有好心情扮鬼脸。“陆皓那口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要拐走她的丈夫,恐怕她非干里追杀过来不可!”
佟磊瞥了好友一眼,灵思一明。
“莫非你有了周全的应对之策?”
卫寇虽不懂武艺,头脑聪思敏捷却匹夫难敌。
“老实说--”他直视亲如弟兄的主子。“没有。”
佟磊飞扬的轩眉一蹙。“那这一去岂不羊入虎口?”他一千、一万个不赞成。
“就算入虎口,我可也是个有颗赛诸葛脑袋的羊喔,届时,不知道是老虎吃了羊,或羊驯了老虎,都还是个未知数!”
“好大的口气!我喜欢。”
“你放心,只要一抵江北,我立刻飞鹄传书回来报平安。”曾几何时他竟也婆婆妈妈起来。
“如果时间许可,这一季春耕之后我再北上看你去。”佟磊和卫寇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感情亲密。当年他一路逃避多尔衮千里追缉时,多亏了卫寇高人一等的聪颖脑袋,沿途化险为夷的例子不胜枚举;及至佟家寨开拓时的艰辛困苦,他更是参与其中;濡沫以共之深,难怪如顶天硬汉般的佟磊也要依依难舍了。
“最好是能免就免。”卫寇意喻深长地说道。
北方是满族的大本营,皇太极一脉土生土长于斯,佟磊要真重临旧土,后果难料。
“我可没打算一辈子做缩头龟、受人掣制,我要想去什么地方,还没人能拦得住我,再说--我现在的容貌丕变,谁还认得出我来?”
没错!他那头少年白发乍看之下殊是诡异,令人难以联想到昔日风流个傥的贝勒爷。
卫寇眼光一溜,看见佟磊书桌一角摆着六碟式样精致的饽饽,调侃的笑容不禁浮上唇边。“没想到你多年的老习惯还没改掉!”
佟磊知道他意所指处,不禁拍了一下额头。“一忙竟然忘了叫吴管家把它撤下去。”
虽然心儿已成了他的妻子,这三年来他还是不时在书房里准备一些瓜果小点,满足他那时常有“闯空门”习惯的爱妻突击检查。
“你该不是说心儿夫人好几天没上书房来了吧!”
侈家寨主的书房对所有的下人或许是可望不可及的禁地,对佟夫人心儿姑娘来说可不然,她要高兴,一天来回数十赵也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而佟磊又是最大的帮凶。
卫寇从来没见过有人疼溺妻子到这种地步的。
其实,五十步笑百步就是如此。他只顾着消遗佟磊,根本忘记自己亲自下厨做菜,吓得小厨房那些厨娘慌乱了手脚的糗事。
卫寇这一提,佟磊才恍然想到,算算日子,这好些天来,心儿不知道忙些什么,居然玩得没时间来黏他。这太不寻常了,他非得去看看不可。
第三章
大漠孤烟直,风沙满天。
两匹神采轩昂的骏马并辔而来。马蹄翻飞过处,频频惹得旅客行人驻足投视。
马是好马,马背上的人更如人中龙凤,俊俏非凡。
北方由于偏远严寒,男儿个个长得熊腰虎背,只可惜帅气壮阔有余,和南方风流俊逸的男人一相比较,总少了那么点儿斯文气质。
眼前这两个在客栈前止步,意欲打尖休息的年轻男子就拥有以上的特质。所谓物以稀为贵嘛,加上两人的相貌实在出众,难怪吸引得路边商家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我们就在这里住一宿吧!”卫寇说。
虽然是简陋的市集客栈,总强过餐风露宿。
司徒香禔跳下大灰马背。“好。”
离开佟家寨又和曲无界分道扬镳后,香禔和卫寇晓行夜宿,至今已然过了一个半月。
过江后,北方的气候明显地比南方偏低,南方是风光明媚的春季,而这里,檐梢瓦尖还带着未溶的春雪。
客栈的小厮聪灵乖觉,一瞧客人上门,自动地把马牵到马厩喂料刷洗去了。
这一路上,两人遇店投宿总是要两间房,倒也没任何纠纷产生。
心里闷了个大葫芦的人不是卫寇,而是依旧男装打扮的司徒香禔。
除了在佟家寨那一日卫寇曾情不自禁吻了她之后,一个半月来,他除了偶尔牵牵她的小手,再没半分逾矩的行动。
但,他仍然坚持她是杭绛雪;他的妻子。
十几天来听他绛雪绛雪地叫,或许是麻痹了,她也不再纠正他;有时候,她也会错以为自己真的是杭绛雪。
一进客栈大门,一阵桌椅器具辟哩啪啦的摔破声便迎面而来。
香禔现在可懂得那店小二火烧屁股般逃离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食堂里能逃的人全溜光了,慢半拍的,这会儿全像群涩涩发抖的天竺鼠,挤在角落里抱头避难。
“我们来的似乎不是时候,换一家店吧!”香禔说,他们身负重任,自当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看要黄昏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打着灯笼也没有第二家客栈,若不,我们就得露宿荒郊野外了。”卫寇很笃定地。
露宿野外?打死她都不干。
这种天候谁敢逞强露宿?绝没哪条命看得见明天的太阳,与其冒着被冻成冰棍的危险,她宁可跟人打交道。
“决定了?”他看着她。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和卫寇同行以来,一种被尊重的感觉就像一束灿烂的阳光,直抵心魄。香禔浑然不觉现在只要有卫寇在的地方,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愿意去,一缕芳心已经有所属了。
才走半步,卫寇便又折回拉起她的手,这才堂而皇之地走进客栈。
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神情亲昵,在外人看来是何等怪异荒唐的事,但卫寇根本懒得理会。在他心中,只有他的绛雪才是最重要的,别人的眼光算什么!
于是乎,路上看热闹的人只见两个容貌清奇俊朗、不分轩轾的男人笑嘻嘻地牵手走进像被人踢了馆似的客栈里。
客栈里的惨状如同被一阵龙卷风横扫过般不忍卒睹。
“喂!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没见到本姑娘在生气吗?还不滚远一点!”
满是碎木残骸的柜台旁站着一男一女。
方才迎面而来的逐客令是从那双手插腰、嘟着嘴的女孩口中发出来的。
那女孩明眸皓齿,模样甚是娇俏可爱,两条麻花辫垂至腰际,绿袄绿靴,显然是个富家千金。
另一旁个头较高的男子,圆圆的脸,在稚气眉宇间蛰伏着一股傲气,衣着打扮一如前者,带着富有人家的气息。
“敢问姑娘可是这里的掌柜?”放下行李,卫寇明白了一、二,但他佯装不知,才有此一问。
“哼!”她不层地撇撇嘴。“那没用的家伙回姥姥家去了!”
看来倒地的掌柜是被这瘟神似的姑娘吓晕了,一动也不动。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跟她打交道了。
牵着香禔和行李,他径自往楼梯移动。
他的目中无她,激怒了绿袄女孩。“喂!谁允许你们住店的,你没看见姑娘我在发脾气吗?”
卫寇淡淡一笑。“姑娘发脾气和我打尖住店有何牵连?”
“你这大呆瓜,不怕我连你一并跟他们一样整治在内?”虽然语气不善,她的神情却一派天真。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卫寇不由得暗自摇头。“妳的本领多大我不清楚,不过,井水不犯河水,姑娘要出气,这些--”他扫一眼满地的残渣败絮。“还不够吗?”
说罢,没料到小女孩不怒反笑。“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要不然早吓得屁滚尿流,喊爹叫娘去了。”
她说话还真不是普通的夸张。卫寇不禁哑然失笑。
“在下洗耳恭听!”
“我叫惜秋华,我爹是南北六省最富盛名“天下镖局”的总镖头。”
要是往常,只要抬出她父亲的金字招牌,就算再强硬的对头也不敢不卖她三分颜色。
卫寇头一偏。“那又如何”的神情显示出他的毫不在乎,脚一抬又要上楼。
“你……”惜秋华发觉自己好像当众摔了一个大觔斗似地没面子。
这男人虽带着薄薄的笑容,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一对专注执着的眼神,足以摧毁任何坚硬的防备。
这种人比表面横行霸道威力四进的男人更可怕。
他一抹眼神让惜秋华知趣地闭上嘴。
对她来说,这是破天荒头一遭!她是惜泰山的掌上明珠,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天上的星星是她要不到的东西,而这个看起来尔雅斯文的男人对她却不屑一顾,简直欺人太甚了!
她一跺脚,猛然旋身。“大哥,你发什么呆,就看着你亲爱的妹妹让人欺负!回家我告诉爹去,准让你有顿好受的!”
惜秋枫吊儿郎当笑道:“我只看过妳欺负人的样子,可没见过别人欺负妳,世上真要出了这号人物,大哥还真想瞧瞧呢!”
打卫寇和香禔一进门,他的眼光便落在一语不发的司徒香禔身上。
她大哥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反常的反应,反常的眼神--眼神?
她机伶地顺着惜秋枫的眼神,只捕捉到司徒香禔的背影。一见卫寇隐没在梯顶,她忍不住又发牢骚:“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你瞧瞧,都是你的错,你胳臂朝外弯,害得那个家伙走掉了!”她恨得跳脚。
入夜后,月隐星稀。
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最适合作奸犯科。
果下其然。
一枝精巧的铁棒掀了卫寇房门的门闩,两条灰不溜丢的影子利落地窜了进来。
两把刀默契十足,又狠又快地猛往床杨砍过去。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刺客一觉不对,立即掀被查看,床是空的。
“你们找我?”
卫寇好整以暇地坐着,由昏暗的黑夜中出声,镇静的声调足以吓掉胆小之人的老鼠胆。
刺客训练有素地反身,提刀又砍,刀势如风,眼看卫寇非得血溅当场不可。
蓦地--两把锐利精钢刀像被无形障物挡住般,猛然一滞,刺客身形一缓,竟摔了个四脚朝天,利刃也脱手而出,呻吟声登时不绝于耳。
“你……你……”
卫寇看着那两个全身动弹不得的灰衣杀手。“谁派你们来的?”
“你不是个文弱书生吗?怎会是练家子?”跟踪他们已不是三天两天的事,不料一出击就失败,这倒的是哪门子的楣?
“你们那些高来高去的功夫我确实一窍不通,不过,我是个大夫,一个还不算太差的针灸大夫。”
三棱针可以拿来救人,也能杀人;如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原来……”这觔斗栽得可大了。
“谁派你们来的?”他的口气转硬,缓缓又从腰际拈出一根金针。
“拿人钱财予人消灾,这是道上的规矩!”摆明了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噢?”卫寇晃了晃金针。“方才,我不过在两位的涌泉穴稍稍动了点手脚,或许你们还要我多放几根针--譬如笑穴?”
两人头皮一麻,脸色遽变,笑是件快乐的事,但是笑过头了,白痴也知道那不是好受的。其中一人顿时结巴起来:“是丐……嗯……啊!”眼一翻白,居然动也不动了,另一个也不过一秒之差,同样一命呜呼了。
“谁?”
好利落、恐怖的身手,杀人于无形,要是来人有意断下凶行,卫寇恐怕也难逃一死。
“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来,衣衫不整的是司徒香禔。她云鬓微乱,连靴子也来不及穿,赤着脚,手里还提着宝剑。
她迅速查看了那两个一命归阴的倒霉鬼,脸色一沈。“是我太大意,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没事了。”卫寇收回金针,神色自若地说道。
“我还以为快接近总舵,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没想到……”她心中雪亮,十分清楚幕后的主使人是谁。
“他们这赵行动失败,我想,在天亮前不会再有第二波行动了,妳回去休息,我们明早还要赶路呢!”
她穿着一袭白罗衫,想是匆忙间急急披上的,蝴蝶结也来不及绾,不止亵衣隐隐可见,还露出一片凝脂般光滑的大腿来。她来回走动时更是撩人异常。
“不行!我打算搬过来陪你。”
“不!”卫寇直觉反对,她搬过来?他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把他当成了柳下惠或是不相干的人?
“我已经决定了!”她根本不是征求卫寇的同意,话一落,撒腿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卫寇愣在原处。
不一会儿,她抱着简单的行李和被褥过来,把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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