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企盼着‘但愿如此’而已。希望这世界上有需要被打倒的邪恶。而最最希望的是,有能击毁那邪恶的银剑。”
“我们应该已经成为了那把剑。”
“可是,你们并没有成为。”
“那是您出卖我们的结果吧。您身为‘秘银’的创始人,却一直与‘汞合金’串通。在那些家伙发动总攻之前,您简直像早就知道一样在合适的时机消失了。那些家
伙用的密码我已经搞明白了。是您拥有的一个纺织公司的股价。将在几乎是无人知晓的工业报上刊登的数字以独有的方式变换成随机数字表,作为网络上的公钥
(public‘key)来使用。”
那是将单纯却强力的密码手段与最新的通信技术组合起来的方式。越是精通最新技术的分析者,就越容易漏掉古老的手段。这种若是50年代的间谍可能会发现的做法,现代的间谍机关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那个股价只不过是我专用的密钥(key)。不过,真亏你能查得出来呢。”
“留在您办公室里的工业报成了线索。无论哪一期从上面看,都在同一个部分有个缝隙。是将同一篇报道用力展平的痕迹吧。从发现到彻底查明白可是花了将近半年时间呢。毕竟是潜伏着进行调查的嘛。”
“然后调查出了结果,就打算和我对决了是吧。”
“凡事都有个先后顺序。”
“这话真符合你的风格。”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不是只是因为兴趣而创办的组织吧。您该不会说您玩腻了就把它扔了吧?”
“怎么会。”
马洛里勋爵有些自嘲地喃喃道。
“‘秘银’作为孩子的玩具来说可是太大了。”
“那么希望您能回答我。您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您的风格。通敌之上,还将自己创办的组织丢下不管,跑来这种穷乡僻壤假充隐士。要骂您很容易,可要理解却很难。这到底是为什么?”
马洛里爵士的口吻简直像在谴责父亲的不伦。
“原本你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真要说的话,‘秘银’就像是新生儿一样。是用来对抗我已经无法掌控的‘汞合金’这个存在的,带来新规则的道具。善与恶、秩序与混沌的相克。这是从神话时代起就一直延续不断的,很常见的力量的天平。”
“无法掌控……?”
“儿子啊。你对‘汞合金’一无所知。不知道它的起源,也不知道它曾经怀抱的理想。”
“理想……?别说傻——”
在那个瞬间,握着枪的马洛里爵士的右手伴着血花一起破裂了。
不,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右臂与意志无关地向上弹起,手枪胡乱地旋转着撞到墙上掉落地面。一瞬间,他还以为枪是不是爆炸了。是装在自动手枪枪柄中的子弹,因为什么魔法而自己爆炸了吗?
不是这样的。自己是被人从外面隔着窗户击穿了右手。
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起就在那里了?是怎么来的?
无数的疑问,在变得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四处奔跑。他踉跄着,躲开窗边,首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虽然仿佛从肘部向下都被炸飞般的灼痛袭来,但与那感觉相反,所有的指头几乎都没事。只有小指从第一指关节附近起完全消失,大量血液从断面处滚滚地流出。
混账。我怎么会这么大意——
连对年迈父亲感到愤怒的工夫都没有了。他边咒骂着没察觉有埋伏的自己的愚蠢,边试图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捡掉落的手枪。他可没带预备的枪之类的。
然而比他更快地,有个浑身漆黑的男人从厨房侧的门口踏进了屋内。男子一脚将掉在地板上的手枪踢飞,用手中的冲锋枪的枪托狠狠地殴打了马洛里爵士的侧头部。看不见的闪光在脑中激烈地闪耀。他失去了上下左右的平衡感,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呜……”
被浑浊的白雾包裹着的意识慢慢清晰,他渐渐地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走进来的是那群人的指挥官。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胡须。阴沉忧郁,宛如由大理石切削出般的轮廓。虽然看起来比父亲——马洛里勋爵年纪还要大,可其实年龄应该和自己相近才对。因为,自己认识这个男人。
“安德雷。加里宁……”
“马洛里爵士。真是久违了。”
曾经率领着“秘银”作战部,西太平洋战队的陆战部队的男人,用不带分毫亲切的声音如此说道。
看来从袭击开始只过了不到一分钟。
依照加里宁的命令,男子们边对马洛里爵士的右手进行应急处理,边毫不大意地对他进行了搜身。看来至少没有立刻杀死他的打算。
他的后背被汗水浸得湿透。右手的剧痛令他险些失去意识。
老马洛里依旧泰然地坐着,可看着并不像认为加里宁等人的袭击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个展开对他来说恐怕也很意外吧。这次袭击并不是父亲设计的。
加里宁说道:
“马洛里爵士。对您的监视从两个月前就一直持续着。由于我们也没能掌握到您父亲的所在地,只好这样跟踪您了。”
“被你们玩了欲擒故纵是吧。目标是我父亲吗?”
“正是。”
加里宁微微动了动下巴。部下们似乎这样就察觉了他的意图,离开了房间。
赶完人后,他继续说道:
“您父亲拥有我们所必需的情报。”
“是‘名单’吗。”
“?”
“看来您果然有啊。Mr。‘Hg。除了名单之外,还有几件事情要和您确认。所以才在令郎杀害您之前进行了干预。”
马洛里爵士没能马上明白加里宁在说什么。不,严谨地说并非如此,是不“想”明白的心理,强行阻挡了他的思考。
“‘名单’?Mr。‘水银’?这究竟是在说什么啊!”
“‘汞合金’有个‘管理者’。”
加里宁如此说明道。
“不参与任何政策决定,只对组织的运营拥有权限的独一无二之人。判定组织最低限的规则,监视各成员的动向。也就是所谓的调停人。这就是Mr。‘Hg。Mr。‘Hg的真正身份,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知道。”
“你说……那是我父亲?”
马洛里爵士凝视着他的父亲。老人完全没有表情,就像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般盯着墙上的一点。
“是不是呢。马洛里勋爵。”
对就算如此也依旧无言的父亲感到焦躁,他提高了声调。右手仿佛在燃烧。
“请您回答,父亲!”
过了一小会,老马洛里终于开了口。
“正如那个俄国人所说。我就是‘汞合金’的管理者,Mr。‘Hg。”
“怎么可能……”
“我原本打算什么时候找机会和你说的。想着你学得更多成熟了的话,作为继承人,也许会愿意听我说。”
开什么玩笑。对着都过了50岁的儿子,哪还有什么成熟不成熟?而且——说什么继承人?
“我或许是叛徒的儿子,可绝不是叛徒的同党。”
原本是打算用最狠的话来咒骂他的,可比起斥责对方来,语气还是变得更像在安慰自己。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原本‘汞合金’就不是你们所认为的那种邪恶的组织。”
“是只会盯着眼前的钱财发动战争的恐怖组织吧!”
“现在是了。可以前不是。‘汞合金’的诞生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1948年的夏天。”
“48年?从那么久以前就——”
“我们就连这个都不知道。”
加里宁插嘴道。仿佛感慨很深的样子。
“虽然早就察觉到它大概是个很古老的组织,但正确的沿革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身为当事者的组织里的干部全部都是。大概曾有很多人自称为Au或Ag吧。但他们
中的大多数,就连自己的前任者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被给予的情报就只有几张纺织工业报,以及使用那些数字进行意志沟通的方法而已。恐怖组织也好,邪恶的秘密
结社也好,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可这么一个组织就只凭这个来进行意志的决定,还对世界产生影响这种事本身就是值得惊异。”
“连彼此的脸和名字都不知道。就是这点成了力量的源泉。”
老马洛里如此说道。
“这种组织中,没有人能创造派系掌控大权。比如说60年代——古巴危机的时候,自称为Mr。‘Au的人同时有三个。这样根本搞不清谁是谁。”
“然而却还能正常行使机能?”
“没错。古巴危机时的Mr。‘Au中的一个,是赫鲁晓夫身边的人。就是他推动了配置在古巴的导弹的撤除。其他的干部也和他配合,为了让事态走向收拢而活动。”
“少骗人了。”
马洛里爵士嗤笑道。
只要是学过近现代史的人,谁都知道古巴危机的大概经过。
1962年,古巴国内摆满了苏联的核导弹。这就像是拿枪顶在美国的喉咙上一样。
美国当然不会容许这样的暴举。想在被攻击之前先进行攻击的双方之间充满了紧张气氛,事态严重到了差点就要发生全面核战争的地步。那次事件是人类文明是否会
迎来终结的生死界线。就结果而言,这次军事危机由于美苏两国首脑的英明决断而得以回避,而老马洛里是在说其中的苏方首脑。赫鲁晓夫第一书记的判断与“汞合
金”有很大的关系。
要是依照这个文章脉络,那岂不是就像在说“汞合金”曾经拯救过世界一样吗。
“你的敌人曾经拯救过世界这种事,你肯定不愿意相信吧。”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一般,老马洛里说道。
“可是正如我多次提到的,当初的‘汞合金’是有理想的。无论西方还是东方,对纳粹德国灭亡后,马上要新开始的美苏冷战抱有深刻忧虑的人有很多。二战中在情
报部身居要职的我的祖父,战争一结束,就和仅仅四名同志一起创造出了这个组织。一个美国的石油王,一个俄罗斯的科学家,一个德国的原纳粹党卫军军官,还有
一个日本的贸易商。再加上同事身为不动产王和暗号学者的我的祖父……”
“仅仅五个人。”
“是五个天才。主义主张和意识形态都不相同的五个人,只期望着人类的未来这一件事而集合在了一起。原本应该无法相容的人们,以一个理念为触媒相互结合,在暗中引导着世界。正因如此,这个奇妙的帝国才被冠上了‘汞合金’这样一个名字。”
“什么不好还‘人类的未来’。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
于是加里宁嘟囔道:
“‘秘银’也是类似的吧。顶多是打着的旗号稍有不同而已。”
“真像是叛徒会说的话啊……!”
“只是老实的感想。那五个人的理念,作为大义来说还更高洁一些。”
他的说法简直就像在说黑色笑话。马洛里爵士也不是死脑筋或伪善者。他很清楚加里宁的感想其实正中靶心。
“好吧。‘汞合金’曾经有过理想。也创造出了成果。不过——之后就老一套了是吧。”
“很遗憾,正是如此。‘汞合金’展开宽大的网络,秘密地增加了成员。五名创始人也一个接一个地隐退,重复进行了多次更迭。创立后经过20年,到60年代结束的时候,它已经成了一个完全掌握不清成员实体的巨大组织。”
“是越南战争陷入泥沼化的那个时候呢。”
“‘汞合金’并没有干预所有的事情,但也可以称得上是那场战争旷日持久的原因之一了。在不知不觉间,组织中战争结束就会遭受损失的人增加了。大概就连当事
人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吧。从那时起‘汞合金’的行动,就向着以保护各自的既得利益为主体转变了。混乱的方针,对立的利害,充满妥协的交易……。内部抗争也不
断重复,终于,他们开始进行事先讲好胜负的假比赛。新的规则自然而然地产生,在投在桌上的骰子上作假成了理所当然。”
“就这样过了30年吗。”
“现在的他们,已经完全不知当初的理念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沉醉于无形的权力的美酒,将组织作为低俗的力量比拼的道具来利用而已。”
以崇高的理想为出发点的组织,历经岁月而变质,最终丑陋地臃肿化,变成了只以自我保护为目的的组织。
这就是典型的堕落。
大概无论集中了多少智慧,采用了多么独特的系统,最终也无法从这种腐败中逃脱吧。
“要是这样,那它就已经只是一个既没有目的也没有理念的协商集团了。只剩下了作为组织的顽强性,结果反倒更不好收拾。”
“没错。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作为‘管理者’的权限是在20年前。那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了了。一说‘Mr。‘Hg’听着是很好听,可我的任务并不是发言,完全就
只是管理。维持组织的网络,将违反规则的人剔除。在干部们的会谈中插嘴是决不允许的。即使我想向他们宣讲‘汞合金’当初的理念,肯定也只会被无视吧。最重
要的是,Mr。‘Hg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主张才被认同为管理者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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