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
第三章 损害控制'上'
克鲁兹·威巴中士正在横贯美利达岛基地中央的“0号通路”上帮忙灭火。
因为是在早晨慢跑的时候受到的空袭,所以他还是一身运动衣的打扮。头戴预设在各个地方的氧气面罩,挥动手斧除去障碍物,将负伤人员从钢筋下面拉出来。消防班倾倒进来的大量的海水从头顶上淋下,弄得他全身都湿透了直嘀嗒水。
四下里交织着猛烈的怒吼声和斥骂声。由于照明被切断的缘故,通路里有些昏暗。到处都弥漫着水蒸气。从天棚上倾盆而降的暴雨般的水滴。连五米之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扛着负伤者来到安全的地方,卫生兵已经在等待了。
“右手二度烧伤!没有吸进火焰,还有意识!他说右脚腕疼!”
“多谢了,中士!”
负伤的人被担架抬走了。
他摘下面罩。吸到闷热得足以让人窒息的空气,克鲁兹咳嗽了好几声。
“……真是。作为早上的起床号来说,这夸张得过头儿啦!”
他试着拨打基地内用的手机。谢天谢地的是,线路还能用。打给SRT的指挥官克鲁佐结果是通话中。再打给副官梅莉莎·毛,这次接通了。
“没事吧?”
“啊啊。”
“敌人的三台‘巨兽’正往这边来。第三格纳库,ASAP。”
“了解。”
只是进行了这样简洁明了的交谈就挂了电话。克鲁兹奔向部队的主力AS,M9“卡恩兹巴克”所在的第三格纳库,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去集合。双方都是职业的。没有必要挂心对方的安危,或者为对方没事而感到高兴什么的。详细的情况说明也等之后再做就行。
可是——
“她说‘巨兽’?”
那种巨大的AS?三台?
这,这到底该怎么迎击才好啊?
对那个大块头,导弹也好76毫米弹也好可是都没管过用的啊?
半年前有明的那场战役在克鲁兹的脑海中闪过。在那台‘巨兽’的面前,自卫队的AS简直是手足无措。当时能够得以与它对抗,是因为有宗介的AS——那台搭载了“λ驱动器”的“强弩”在。就算如此,还被逼得陷入了极端艰难的苦战中呢。
而现在,“强弩”和宗介都不在这里。
他跑到第三格纳库时,那里已经因为战斗前的准备而乱作一团了。
“三号机的换装完毕了吗?”
“还没有!”
“结束了马上就实行整体的!到手续C为止都省略掉没关系!”
“了解!”
“白痴!那边!40毫米弹要运到那边去!”
“哎?但是——”
“啊——可恶,你刚刚没听见吗!?GEC全都要在二号地点装弹!!”
整备中队长萨克斯中尉向部下们放声怒吼道。就算是在没有遭到空袭损害的格纳库,照明灯也已经切换成了应急灯。在朦胧的红色灯光中,还连着电源线的M9“卡恩兹巴克”,正发出低沉的驱动声。
“不好意思!来晚了!”
AS的操纵兵们已经集中在格纳库的一角。包括旧型的M6的操纵者在内,总计18名。都在一块沾满了墨水渍的白板前面。
和克鲁兹一样,谁都是只穿了套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拿。梅莉莎·毛也是同样地,只穿了一套将校用的制服——和泰莎一样的卡其色的短裙再随便披了件衬衫,正露出为难的表情。并不是看惯的野战服打扮。恐怕是正要去进行在文书类的工作吧。自从就任少尉之后,她穿和泰莎一样的女性将校用的制服的情况渐渐地变多了。
“来了啊!?注意了!”
以那副就算恭维地说也称不上好看的打扮(==),毛喊道。而那边估计也是刚熬了一宿吧,穿着稍微有些走形的野战服的克鲁佐上尉,走到了白板前面。
“就算提前说‘恐怕是’也没有意义吧。”
非洲血统的加拿大籍上尉说。
“那个‘汞合金’发动总攻了。战斗力在预想以上。‘巨兽’有三台。正从区域G2接近。四十分钟后这个基地就会进入它们的射程。”
克鲁兹费了老大劲才忍住没有咂舌。
只有四十分钟。这不是几乎就没一点儿闲空儿了吗。为什么到如此的近距离为止,都把敌人给看漏过去了呢?
“众所周知地,这种‘巨兽’被认为是作为对AS用的炮台而设计出来的。这三台机体的主要目标,应该是我们最后的主要战力——也就是AS了吧。虽然情况连近距离空中支援都很困难,但还是要去迎击。”
“喂喂,等一下啊。”
克鲁兹举起手说道。
“那种‘巨人’是搭载了那个‘λ驱动器’的吧?要迎击那种机体,而且还是三台——这,没可能啊。”
“就算如此,还是非迎击不可。”
克鲁佐平静地说。
“这个基地在设计上是能够耐受相当程度的轰炸的,但就算如此也有极限。如果让三台‘巨兽’登陆了的话,迟早在船坞中整备着的‘丹努之子’也会被破坏掉的吧。”
“但是啊——”
“这可是唯一的逃生手段了哦。”
“…………”
“这里是深海中的孤岛。既不会有什么救援,敌人也不会特意想抓俘虏的吧。如果失去了‘丹努之子’,战队的所有人就只能在这个大地窖里一起自绝性命了。除了打倒那个‘巨兽’之外没有其他延命的方法。”
阴郁的沉默笼罩了现场。
在场的所有AS操纵兵,都已经听过了有明那场与“巨兽”的战役的战斗报告了。也读过宗介以及克鲁兹、毛所写的详细的报告书。
从一开始就没胜算。每个人都早已对此心知肚明。克鲁兹和毛也一样。
“那,这样子如何?”
打破那份沉默,SRT的斯派克下士说道。他是个二十五岁上下的美国人,是海军特种部队出身的。
“别再陪着打这种没道理的败仗了。这就拿把合适的来复枪,上司令部去吧。”
大概是光听这句话就明白斯派克想说的意思了吧——毛挤出压得低低的声音。
“别说了,斯派克。”
但他无视这句话,继续说下去。
“如果以毫发无伤地交出泰莎和‘丹努之子’为条件的话,敌人也会接受吧。那帮家伙至少也知道兵法的一二三吧。无处可逃的败军的抵抗这种东西啊……那也是非常可怕的喔。必须要有遭受相当的损害的觉悟。如果用事务性的谈判就能了事的话,我想对方也会很高兴的哦。”
“你再敢开这种玩笑试试看。阵前逃亡和反叛罪可都能适用哦。”
克鲁佐说道。
“你对雇来的士兵说啥米啊?作战本部可是都被炸飞了哦?是说你来给我们发薪水吗,啊,上尉大人啊。”
“你小子……”
“为了部队的伙伴们高高兴兴地去赴死?这可不是好莱坞的白痴战争电影哦?这种单细胞的假英雄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了。先说好了啊,我可不想白白送死。
他的声音里已经在冒着杀气了。
如果有一点点的生存下去的可能性的话,斯派克也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吧。迄今为止都是这样。
但是,这次不一样。
赢面实在太低了。斯派克也绝对不是个坏人。他好像很喜欢泰莎,之前在酒吧喝醉酒的时候,也说过想尽可能地为她出力。但是,大概是没到认为无条件地去死也可以的份儿上吧。除斯派克以外的几个人,好像也已经渐渐被同样的想法所影响了。
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四处奔涌。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声音插了进来。
“把我卖出去。这主意相当不错呢。”
是泰莎。带着肩背自动步枪的两名PRT士兵,从格纳库的入口处走了过来。
“上校大人……”
“我就想这种话也该出来了吧,所以来看看情况。”
“你都听见了吗。”
斯派克恍然地喃喃道。
“是啊。虽然是从半道开始的。”
“别觉得是我不好啊。我们也是做生意的嘛。”
“也是呢。”
泰莎点点头,转向旁边的士兵,这样说道:
“请把手枪借我一下。”
士兵犹豫了一下之后,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瑞士制的自动手枪,递到泰莎的手中。
“多谢。”
她拿掉枪的保险,将击锤扳起。操作得很缓慢,而又极其正确。
冷静地伫立着的少女,和一柄闪着黑光的手枪。虽然枪口还是向着地板的,但就算只是这样,也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紧张了。
“我认为也会有倾向于斯派克先生的想法的人。但是,我不能允许。企图叛乱的人,我会当场射杀。”
泰莎面露机械的微笑这样说道。斯派克一时间愣住了,但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喂喂,别勉强啊。虽然我认为你是个好孩子——”
枪声当场响起。
泰莎很随意地,朝着斯派克的脚下开了一腔。削掉水泥地板的跳弹,嵌进了背后老远处的墙壁里,扬起些许的尘埃。
“请注意你的态度,下士。”
笔直地瞪着不禁吓破了胆的斯派克,泰莎说道。
“难道说,你们还以为我是特意来到这里,边哭边向你们请求协助的吗?认为我在期待着见义勇为式的善意,请求掺杂着同情的忠诚吗?”
“……”
“既然在这里,那么你也是走在‘战士的回廊’上的人吧。你是凭着自己的意志走到这种绝境中的。我说错了吗?”
“不……”
“你一直认为我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公主吧?”
“…………”
“请你说说看。我是什么人。我的职位和军衔是什么。”
她的语气和平常一样柔和。绝对不是在威胁对方。但是仅仅如此,她那平静的话语中却带着异样的力量。
斯派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吞了口唾沫,开口道:
“……泰蕾莎……泰斯塔罗沙上校。‘丹努之子’战队的总司令官。”
“很好。那么,撤回刚刚的发言并且道歉。现在马上。”
“……我收回。我好像玩笑开过头了。非常抱歉。”
“很好。”
泰莎扳下手枪的击锤之后,将它塞回给护卫的士兵。
“虽然很不凑巧,但是敌人是打算将‘秘银’的存在本身从地面上抹消。就算我们率先提出基于合理想法的交涉,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吧。”
“…………”
“斯派克伍长。队里现在正需要你的力量。刚才煽动反叛的罪,如果大家都能活下来的话就一笔勾销。”
战队长脚跟一转,就要离开现场。惟有高跟鞋的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响亮。
斯派克垂着头,用勉强挤出来似的声音低声说道:
“………………活下来?哪儿有这种希望啊……?”
“没有的话就制造出来。仅此而已。”
泰莎停下脚步。
“再好好地读一次我的报告书。动动脑子,下下工夫吧。如果有疑问的话,就向我和蕾明请求建议。你是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的木偶娃娃吗?”
“……”
“你似乎一直都搞错了呢。我一次也没有命令过你们‘去死’之类的。迄今为止是。还有——从今往后也是。”
只在这一个瞬间,她的声音中包含着毫无动摇的力量。
决心。
不向任何人屈服的决心。
只有她一个人一直没有放弃。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让部队生存下去。只有那位十七岁的少女一个人而已。
啊啊,神啊。
在这就连在场的沙场老将们都变得胆怯的时刻,能够这样宣告的她那娇小的背影,在他们看来变成了好几十倍大。
所有的人都站直了身体。克鲁佐和毛也是,斯派克也是。其他的士兵们也是。就连克鲁兹,都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同样的姿势。
最后,她又再度回了一次头,说:
“活下去。这是命令。”
他们一起回应道:
“是,女士!!”
“祝你们幸运。”
她这才露出发自真心的微笑,走出了格纳库。
就连整备作业的喧哗都停止了。被留下来的士兵们,首先都望向斯派克。
“啊——,我懂我懂。”
他好像很不高兴似地——然而,又好像有哪里放松了似地说道:
“是我不对啦。可恶。我只是有点儿着急而已。但是啊,大家也都稍微往那方面想来的吧?别拿那种眼神瞅我啦。”
斯派克的话恐怕又一次说中了吧。大半的人都带点儿自嘲地笑了。他们跟着又望向克鲁佐。他也一幅解除了紧张的样子正在笑着。
“……真是的。完全被打败了。正如她所说的。不要沉浸于悲壮的觉悟里,再多挤出点儿智慧来吧。可以说作战的报酬就是自己的性命吧。”
“很妥当的报酬啊。”
“而且呢,或许还有办法也说不定……”
“啊——,受不了了。我要娶她当老婆。”
对斯派克最后的这句话,克鲁佐耸了耸肩。
“真是遗憾啊。向她求婚得按军衔排队。”(插花:……那么,马叔叔和加叔叔要排最前面么……?==|||)
这一回所有人都放声大笑起来了。
这是在战况如此之时,最最需要的东西。在人生的苦难之时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