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欢声称歌舒长空所中的毒无药可解,其实是疑兵之计。他只是要让歌舒长空因此而心神慌乱,如此一来,他取胜的概率就更大了。绝世高手交战,任何一点影响也许就会成为分判生死的关键筹码!在这一点上,尹欢无疑把握得极好,所以他能在自己武学修为远不及歌舒长空的情况下取得如此战绩。
小夭与贝总管考虑到歌舒长空击伤了南尉府伯颂之子伯简子、伯贡子二人,即使伯颂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石敢当等人也会心怀不安,便婉言将石敢当等人留在了宫中。石敢当、战传说等人当然明白小夭与贝总管的一番好意,也未多加拒绝。
贝总管为歌舒长空召来了乘风宫中几名医术颇高的郎中,当郎中断定歌舒长空所中的毒并非无药可解时,贝总管立即责令他们马上施救,而石敢当则以“星移七神诀”之逆诀相助。到了将近天亮时,歌舒长空如纸一般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本是极为微弱的脉搏也渐渐变得明显了。
几个郎中见歌舒长空已伤至如此,却还能活下来而大为惊愕!他们却不知歌舒长空在酷寒无比的地下冰殿与世隔绝近二十年,就等于经历了近二十年如炼狱般的磨砺,其体骼异禀,生命力之顽强已远胜常人。
在歌舒长空生死未卜时,石敢当心无旁骛,一心只想将他救治;当歌舒长空已生存有望时,石敢当的心情却不仅是松了一口气那么简单。
战传说、爻意、小夭、伯颂一直都未离开,对伯颂能留下来,战传说感到有些意外。同时他也明白了以石敢当与伯颂在武界中地位的差别之大,却能成为至交好友的原因。
可惜伯颂次子伯贡子的言行却差强人意,远远无法与其父相提并论。
见歌舒长空已无大碍,石敢当便劝众人回去歇息。小夭、伯颂相继离去之后,屋内只剩下战传说、爻意与石敢当了,连贝总管召来的几名郎中也到外屋休息了。
石敢当看着几乎整个身子都被包扎起来的歌舒长空,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在隐凤谷中就已预感到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争斗,时间一定是在歌舒长空自冰殿脱困后。因为他们父子二人都有极大的雄心,尤其是歌舒长空!加上尹欢并非他亲生之子,所以一旦自地下冰殿脱困而出,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重新登上隐凤谷谷主之位,但尹欢却不会轻易放手,一番争夺在所难免——只是却不知他们之间除此之外,另还有更可怕的怨恨!先前老夫对尹欢一直颇为不满,认为无论他与歌舒长空是否有隙,也不应迁怒于尹恬儿身上,毕竟这孩子与他们的权力之争毫无关系。直到今日老夫才明白,在尹欢心目中,他与歌舒长空之间已根本不仅是权力之争,而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与尹恬儿的貌合神离,也就可想而知了,唉……隐凤谷变故迭起,尹恬儿竟不知所踪,也不知是生是死!歌舒长空的野心不知牵累了多少人,隐凤谷三百余弟子、十二铁卫、他的亲生女儿……也许,他落得今日结局,也是因果报应吧。”
战传说道:“尹欢被人救走,歌舒长空也活了下来——他们之间的仇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真正了结之时。”
石敢当苦笑一声,道:“也许,他们父子二人若有一人战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歌舒长空,还是尹欢,恐怕一生之中都少有轻松之时,一个为野心所累,一个为仇恨所累。”
爻意还是第一次听说尹恬儿的名字,便向战传说询问。
战传说搔头道:“其实我也只知她是尹欢的妹妹,歌舒长空的女儿,后来在惊怖流攻入隐凤谷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至于其他,我与你一样一无所知。”
心中却记起自己初入隐凤谷时,在遗恨湖水舍中尹恬儿使自己大吃苦头的情景,忖道:“尹恬儿之所以性情古怪莫测,大概与她处于父兄的明争暗斗之间有关吧。无论是谁,若是自己唯一两个亲人之间存在的唯有仇恨,时间久了,性情都难免会有所变化。”
爻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她还活着,只是即使能幸存,她也是无家可归了。父兄彻底反目,她又将何去何从?”
她如秋水般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层忧郁,如同水面上泛起的淡淡的雾。
战传说的心为她的目光所触动了。
他隐隐感到,让爻意触动的不仅仅是尹恬儿的遭遇,还有她自己与之相类似的遭遇。尹恬儿是处在父兄之间的仇恨中,而爻意则是处在她的父王与威郎的矛盾中。
石敢当道:“将隐凤谷烧毁的大概是惊怖流的人。在此之前,他们一定在隐凤谷外围防守了数日,不让外人接近隐凤谷,所以隐凤谷覆灭的消息迟迟才传开。”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战传说问道。
“他们对有关凤凰涅槃重现的传说决不会轻易死心放弃的,当我等离开隐凤谷后,他们一定会在隐凤谷大肆搜寻,直到彻底绝望为止。”
他忽然记起一事,又道:“他们烧毁了隐凤谷,那岂非连歌舒长空隐藏在隐凤谷中的所谓的‘太隐笈’也一并被烧毁了?”
经石敢当这么一说,战传说也记起了这事,他神色微变,脱口道:“太隐笈一定未被烧毁!”
“为什么?”石敢当与爻意不约而同地问道。
战传说道:“因为‘雕漆咏题’已逃离坐忘城,而他又是一个‘太隐笈’的知情者!”
石敢当恍然道:“不错!无论此人是由惊怖流中人易容成的雕漆咏题,还是雕漆咏题本就是惊怖流打入隐凤谷的卧底,在得知太隐笈的秘密后,他一定会设法找到太隐笈,然后才放火烧了整个隐凤谷!也就是说,隐凤谷被烧毁,恰恰证明此人已得到了太隐笈!”
爻意颔首认同,道:“贝总管之所以能识出歌舒长空与尹欢,也一定是此人有意透露给坐忘城的。尹欢、歌舒长空身为一谷之主,却一直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向坐忘城透露,而今却被人察觉,再加上隐凤谷的覆灭,对尹欢、歌舒长空来说,自感无颜在坐忘城立足,从而会尽快离开坐忘城,这正是对方所希望看到的。毕竟在坐忘城中,对方很难对我等再施行有效的追踪。”
顿了一顿,她接着道:“更重要的是,从此尹欢父子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世人所注意所议论,惊怖流要追查他们的行踪,便变得容易多了。”
石敢当心道:“的确如此,一个功成名就、踌躇满志的人固然引人注目,但一个曾显赫一方的霸者突然沦落至一无所有,也同样会引人注目。看来,那‘雕漆咏题’殊不简单!不过大概他也不会料想到,他的这一手段竟会间接引发尹欢与歌舒长空的生死一战。”
战传说道:“所幸歌舒长空曾说过只有火凤族的后人才能习练太隐笈,否则其结局就会如歌舒长空一般,唯有委身于地下冰殿中。所以,即使惊怖流得到了太隐笈,也不敢轻易习练上面所载的武学。”
“但愿如此。”石敢当道,“否则若是像哀邪这样的人物依照太隐笈修炼至无穷太极之境,必将是乐土之大不幸!”
无穷太极境界的威力众人已然见识,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其灭世威力却足以让人刻骨铭心,永难忘却!
正说间,忽闻歌舒长空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低得让闻者疑是自己的幻觉。
三人都听到了,目光全都移向床榻上的歌舒长空。
只见歌舒长空嘴唇翕动了几下,喉结急促地上下蠕动了几次后,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视野中的就是坐在榻边的石敢当。
歌舒长空的眼中先是闪过疑惑之色,随后声音低哑地道:“石……石宗主?”
石敢当无声地点了点头。
歌舒长空吃力地道:“尹欢……何在?好像……我曾……曾与他血战……一场。”
石敢当心头一震,与战传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意识到歌舒长空的神志可能已恢复如常!
石敢当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道:“不错,他与你的确曾血战了一场,你们都受了伤。”
歌舒长空忽然冷笑一声,道:“他……绝无法与我……歌舒长空匹敌!我岂不知他早有杀我……之心?能忍耐这么多年,倒也……不易!”
说到这儿,他仰起头来,身躯略略一弓,就如同常人欲自床榻起身时的举止一般。
但只此一动,歌舒长空蓦然神色大变,眼神变得极度绝望与惊惶!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我……我的双手在……在哪儿?!难道我……已双臂尽废?!”
歌舒长空刚死里逃生清醒过来后,竟仍是那般不可一世、目中无人,这使石敢当十分不快。但见歌舒长空惊恸欲绝的神情,不由又心中一软,道:“你伤得极重,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
歌舒长空无力地瘫倒榻上,惨笑道:“万幸?嘿嘿,我已成了废人,与死何异?在地下……冰殿中,我歌舒长空整整忍受……忍受了近二十年的煎熬,二十年啊!二十年中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漫长得可怕!但我毕竟度过了这二十年!谁会想到刚重获自由,我就会成为一个废人?!”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歌舒长空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是在以他残余的生命力嘶喊:
“我不甘心!”
“我决不甘——心!”
嘶喊声蓦地戛然而止,歌舒长空突然狂喷一口热血,再度晕厥。
晏聪不知被疲倦地在南许许的屋子里来回踱步,时间在缓慢中不知不觉地流走。
金黄色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起从门缝窗隙中斜斜地照入木屋中,让本就显得过于昏暗的木屋变得明亮了少许。
已是黄昏时分了!
脚步声靠近,随即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晏聪停止了踱步,依照南许许所言,未加理会。
木屋外的人竟不再继续叩门,而是道:“南伯,这只白狐放在门外了,我只在它咽喉处射了一箭,大概能剥下一张好皮。”
言罢,也不等屋内的人回话,那人便自顾离去了,脚步声渐不可闻。
晏聪脸上展露出了笑意,他心想:“若是他们知道他们口中的‘南伯’是曾让乐土诸族派对其有切肤之恨的‘邪魔’,不知他们会是如何感受?”
正想到此处时,那扇漆成黑色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南许许从门内走了出来,空着手,显得有些疲惫。
晏聪忙道:“前辈是否已验出其本来面目?”
南许许摇头道:“至少还需一日,现在我只是使此首级成为一个无血无肉的骷髅而已。唯有这样,才能不受死者在临死前容貌的影响,揣摩出与他真面目最接近的容貌!”
晏聪自嘲道:“我太心急了。”
南许许叹道:“我毕竟老了,又有顽疾缠身,手脚再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利索了。”
晏聪忽记起出歌舒长空的事,心道:“真是奇怪,隐凤谷以医术闻名,歌舒长空却身患奇症;南许许更是天下奇医,但竟也被顽疾缠身,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宿命?”
晏聪尚不知所谓的“歌舒长空患有奇症”的真正内幕。
这时,南许许的身子忽然晃了晃,脸上出现极为痛苦之色,他的整个身子如虾一般佝偻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那张极为宽大的椅子走去。他的步子显得十分吃力,如同醉汉般,让人担心他随时会摔倒。
晏聪大惊失色!
南许许几乎是一下子扑入那张宽大的椅子中,他的脸部肌肉在以极大的幅度抽搐着,显得滑稽而又可怖,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断地涌出,整个身子就如同秋风中的枯叶般簌簌战栗。
这时,晏聪才明白那张椅子为何会如此宽大!在这种情形下,普通的椅子根本无法支撑南许许。
晏聪急忙上前,急切地道:“前辈,你怎么了?”
南许许以惊人的速度伸出一只手来,因过于突兀,让人感到那只手似乎并不属于正在极度痛苦中的南许许所有,而是独立地存在着。
那只手也在抽搐!
南许许的喉底发出“沙沙”的声音,晏聪竭力辨认,终隐约听出其中有“砒霜”二字。
晏聪顿时醒悟过来,飞速把自己带来的砒霜取出,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只碗,将少量砒霜倒入碗中,递给南许许。
做这一切时,他的心跳如擂鼓,忐忑不安。在将砒霜交与南许许的时候,他还不忘提醒道:“南前辈,你可是要砒霜?”
南许许已无暇应答,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就往自己口中倒去。因过于急切,他的牙齿与瓷碗碰得“当当”直响,情形骇人!若非晏聪此行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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