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立即将他的一袭白衣染红了大半。
他似乎想将自己的身体支起,费力地双肘支地,勉强撑起少许,却又颓然倒下。他的右手抽搐着在血泊中缓慢移动着,并颤抖着举起,五指张开,似乎竭力想抓住什么,最终他的身子一阵抽搐,就此毙命。
但他那只手却依然不可思议地高扬着,僵硬于空中。
那只手所指的方向赫然是灵使所立之处!
莫非,白衣剑客对自己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灵使的追杀而耿耿于怀,死不瞑目?
谁也不知道。
或者说也许谁也不会留意到这一点,因为场中除石敢当与战传说之外,所有的人都被最后在爻意身上所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灵使抬头望了望夜空,道:“子时未至,老夫定下的十日期限总算没有落空。战传说一死,也算还乐土一份安宁了。”
言罢,他衣袖一拂,也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便自顾离去。在世人眼中,灵使这等绝世高手便如虚空云彩,可望而不可即,此刻对他的不辞而别谁也不会感到意外。
蓦地,有人朗声道:“灵使前辈请留步。”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
说话者正是战传说!
灵使止住了脚步,转而面向战传说,道:“小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战传说道:“恕在下冒昧,有一事想请问灵使前辈,前辈可还记得方才这位爻意姑娘对死者所说的话?”
灵使淡淡一笑,道:“那是这位姑娘所用的攻心之术,老夫十分佩服,否则要杀战传说决不容易。”
战传说颔首道:“前辈言之有理,不过若要使攻心之术能行之有效,就必须言之确凿,否则以死者的智谋,决不会轻易为之所动!当爻意姑娘指出他并非真正的战传说时,其神色立变,而这也是形势急转而下的转折点!”
灵使道:“老夫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不知小兄弟由此看出了什么?”
“爻意姑娘说得一点不错,死者根本不是真正的战传说!所以当这一秘密被揭穿之时,他才心神大乱!”战传说毫不犹豫地直奔正题。
灵使皱眉道:“恐怕并无此事。因为他若不是真正的战传说,那么在身陷重围之后,他决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冒充战传说。何况,他的剑法亦证明了他是真正的战传说!”
战传说当然有足够的信心坚持自己的观点:“前辈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死者的确是前辈要追杀的人,但他不是战传说。事实上,这四年来使乐土为之沸沸扬扬的人,与真正的战传说毫无关系。换而言之,从四年前开始,死者就一直以‘战传说’之名出现,而整个乐土武界都被他所瞒过了。”
灵使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竟有此事?”
战传说道:“前辈若是不信,在下可让前辈看一个事实。”
言罢,他上前几步,走至死者身边,蹲下身来,向死者鬓角摸去!他要揭下死者的人皮面具,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摸索了少顷,他的神情突然一下子凝固了,怔立当场,久久无语。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灵使的声音:“小兄弟是否以为他是带了人皮面具?老夫虽然已老迈,但这一点雕虫小技尚是无法瞒过老夫的……”
言辞中并无讥讽的意味,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战传说却一个字也未能听进去,他的脑中“嗡嗡”乱响,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向灵使歉然笑了笑,随后他的意识又变得有些混乱模糊。
死者的脸上的确没有人皮面具!
良久过后,待战传说回过神来时,感觉到周围格外的黑暗。他定了定神,这才发觉众多的坐忘城战士已退走,灵使及随之而来的六名黑衣骑士也已离去,只有青衣、石敢当、伯贡子、伯简子、爻意五人留在原处。
战传说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心中一片茫然。
“这白衣剑客竟没有戴人皮面具,而且也看不出他的脸上有其他易容方式的痕迹,难道此人与我一样,曾有过类似在荒漠古庙中的离奇遭遇?这本就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偏偏他被改变后的容貌又恰好与我以前的容貌酷似?不!决不可能!抑或他本就与我长相酷似,后来父亲与千异一战后,我的声名难免也水涨船高,此人便因此而萌生了要冒我之名的念头?凑巧的是我又在大漠中于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四年,使得这一内幕一直没有揭穿,所以此事其实并不复杂?”
很快他又再一次否定了自己的假想:“不对,容貌上的酷似当然可能存在,但他的剑法与父亲的剑法却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而在桃源之外,唯有千异与不二法门四大使者见过父亲的剑法,这一点决不会是简单的巧合,而是必有惊人内幕……”
正苦思冥想之际,战传说忽觉有人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臂,抬头一看,却是爻意。爻意像是知道他的心思般道:“至少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另一个战传说出现,单从这一点来看,今夜也算颇有收获。何况,城主女儿也被救下了。”
战传说明白她的一番好意,感激一笑。
伯简子道:“家父见诸位久久未回,一定会有所担忧,此地既无他事,我们不如回府吧?”
石敢当与战传说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几人回到南尉府不久,负责坐忘城乘风宫大小事务的贝总管来到南尉府,代城主父女二人向小夭的救命恩人战传说、爻意致谢。
贝总管中等身材,白脸微须,体形略显福态。身上所着衣衫布料都很寻常,但裁剪得却极为合体,使他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干净利索的感觉。他的五官也颇为平常,且春风满面,让人顿生亲切之感。
贝总管进入南尉府时,众人正在谈论今夜接踵而至的变故。伯颂曾派人前往乘风宫向城主禀报危急局势,那时城主根本不在乘风宫,故十分担忧,此时听说城主在救出小夭后继续追杀劫掳小夭的凶手去了,这才放下心来。这时,府卫进来禀报贝总管来到南尉府,伯颂忙率众迎出。
将贝总管迎入大堂后,贝总管十分谦和地向众人一揖手,道:“贝某已听说南尉府中今日是高朋满座,早有一睹诸位风采之心,只是因小姐下落不明,贝某无暇抽身。没想到伯兄的客人却救下了小姐,贝某若是再不登门拜谢,实是太不近情理了。”言罢又躬身一揖,随后含笑望着石敢当,道:“想必这位前辈就是石老宗主吧?贝某年少时便对前辈仰慕之极,欲一睹前辈风采,可二十年来前辈仙踪难寻,贝某一直深为遗憾,没想到今夜竟有此幸!”
言罢竟向石敢当行晚辈之礼,石敢当忙还一礼,同时他不欲让太多人知道尹欢、歌舒长空、青衣的真实身份,当下借此机会指着战传说与爻意道:“我已是一介老朽,何足挂齿?今夜之事,出力最多的就是年轻人。”
贝总管的来意就是拜谢对小夭的救命之恩,石敢当这一番话既直接替他引入主题,又避免了难以掩饰尹欢三人身份的尴尬。
石敢当这一手果然有效,只见贝总管哈哈笑道:“真是英雄年少!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战传说与爻意相视一眼后,有些无奈地道:“在下……陈籍。”
爻意、石敢当等知情者当然清楚他不能直言自己真实身份的无奈。
战传说略一顿后,又指着爻意道:“这位是爻意姑娘。其实救下城主爱女绝非我们两人之功,更多的是仰仗众人之力。”
贝总管由衷地赞道:“陈公子能居功而不傲,实是难得。来人,将礼送上!”
立即有两名大汉自大堂外阔步而入,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只木匣,约有半尺见方,另外一人则捧着一柄剑,剑未出鞘,但由古朴幽雅的剑鞘也可看出此剑绝非凡器。
两名大汉走至大堂后,贝总管道:“贝某代城主向陈公子和爻意姑娘奉上一份薄礼,请笑纳!虽然礼薄不成敬意,但有四颗可祛邪、正气、疗伤的药丸,对武者而言倒有些用处,而这把名为‘摇光’的剑也算是利器,陈公子剑法如神,此剑为陈公子所用,也算是得遇明主了。至于其他俗礼,却是不足道也。”
说到这儿,他将手一挥,两名大汉立即趋前几步,将木匣与剑一并奉上。
战传说心知推辞不过,便将礼收下了。
贝总管显得很是高兴,道:“明日申酉时分,贝某将在乘风宫备宴,望诸位能屈驾光临。届时我家城主必已凯旋,而小姐也说要亲自向诸位道谢。”
战传说犹豫了一下,目光投向石敢当。
石敢当清咳一声,道:“贝总管盛情,我等怎敢推却?如此明日便要叨扰了。”
战传说略略一怔,忖道:“如此一来,岂非又要在坐忘城再待一日?”
喧闹了一日的坐忘城终于在小夭安然返回乘风宫后复归安宁,坐忘城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战传说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咚咚咚……”门外忽然响起叩击声。
战传说一怔,有些怀疑自己的听觉,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沉声问道:“谁?”
“爻意。”
战传说更为惊讶,这的确是爻意的声音,但此时已是后半夜!
战传说翻身坐起,穿好衣衫,点起一盏油灯,这才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爻意。
战传说有些惊讶地道:“已是深夜了,你还未入睡?”
爻意不答反问道:“你岂非也没有入睡?”
战传说奇道:“你怎会知道?”
爻意道:“因为你现在的心事比谁都多。”
战传说一怔,复而苦笑一声,算是默认。
爻意也笑道:“为何不将我让入屋里?”
战传说本觉得孤男寡女在这样的深夜中共处一室,多有不便,但爻意此言一出,却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多虑了,而且不够光明磊落。他自嘲地一笑,道:“有何不可?”
说出这句话后,他顿时感觉全身轻松了不少,同时也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人的压力其实是来自自身,如果你足够豁达,就不会感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爻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否还在为白衣剑客的事耿耿于怀?”
战传说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该杀了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若是将他生擒,也许就可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现在,我的处境非常被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未能揭开白衣剑客的真面目,如此一来,以后若想澄清此事,就更难了。”
爻意淡淡一笑,道:“照爻意看来,无论你当时是否将他一举击毙,最终他也必死无疑,根本不会被留下活口!”
战传说颔首道:“不错,灵使的武学修为太高,不会让他有更多的机会!”
爻意缓缓摇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说有人并不愿留下活口。”
战传说目光一跳,愕然道:“不愿留下活口?”他似已有所悟,但却又本能地不愿承认自己所领悟到的。
爻意进一步把话挑明:“不愿留下活口的人就是灵使!”
战传说本是坐着的,听得此言,他本能地霍然立起,吃惊地道:“为什么?灵使不是一直在追杀白衣剑客吗?若非灵使的追杀,白衣剑客也未必会走投无路,并最终在今夜伏诛!”
与战传说的激动相反,爻意的神情却十分平静,她淡淡一笑,道:“当灵使声称要在十日内杀了所谓的‘战传说’时,是否大多数人都认定灵使必然能做到?”
战传说道:“不仅是大多数人,几乎可以说是所有人!”
“但事实上白衣剑客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却数度绝处逢生,直到今夜方才被杀。事实上若不是恰好遇到了我等,谁知他今夜会不会死?”爻意淡然道。
战传说道:“大概此人十分狡诈,才使之数度化险为夷。”
爻意正视着他,郑重其事地道:“为何你始终只想到是此人太狡诈,而不想想是灵使有意放过他?”
战传说乍听此言,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没有一蹦而起,他连连摇头,道:“灵使没有理由要这么做!若是十日期限一至,灵使却未能杀了此人,必会损及他的声望……总之,灵使绝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爻意否定道:“灵使并非完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也许,他根本不想杀那白衣剑客。而他之所以定下十日之约,是要让天下人共知。这样,若有人不愿让此人被灵使所杀,自然会出手相救。”
战传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灵使立下十日之约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今夜被我所杀的白衣剑客,而是在于白衣剑客身后的人?”
爻意颇有深意地道:“确切地说,其目的是在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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