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美,岁月赋予了她以艳;她本就娇,时光赋予了她以媚……
也许,唯有经得起时间磨砺的美才是真正的美——至少她是。
石敢当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方道:“你一点都没有变,依然是那么美。”
谁都能听出他是由衷之言,不过熟悉石敢当的人皆知他一向少于言笑,近乎呆板,所以此言出自他的目中,仍是有些突兀。
被他称做“妩月”的女子道:“自十五年前我的‘悟真宝典’修炼至炼炁化神之境后,容貌从此不再改变,这又何足为奇?”顿了一顿,她又道,“你我已有二十余年未见面了,你倒是变了不少。”
石敢当笑了笑,道:“我已是风烛残年了。”
妩月忽然冷冷一笑,道:“当年你可以为了星移七神诀,为了道宗不顾一切、抛弃一切,如今你得到了什么?!道宗已不再属于你了,你也沦为阶下之囚!数十年已过,你该从梦中清醒了吧?”
石敢当的目光避过了她逼人的目光,移向他处,淡淡地道:“道宗从来都不会只属于某一个人,以前的事我或许有错,但我……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妩月的瞳孔渐渐收缩,眼中流露出如针尖般锋利的光芒,“好一个无怨无悔!不错,你赢得大侠大义之名,赢得了一诺千金之誉,在世人眼中,你是高高在上的一代宗师。可是,在我妩月眼中,你可怜至极!你连一个你曾经真爱过的女人都不能珍惜,不能挽留,你竟说出‘无怨无悔’四字?!石敢当,纵然你真的无怨无悔,我妩月也会让你后悔!”
“所以你就将我的功力在酉、戍之交时会大打折扣这一点告诉了蓝倾城?”石敢当道。
“不错,这是我亲口告诉他的。你早该想到这世上能知道你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两个,而唯一可能这么做的,唯有我一人!”
石敢当道:“我的确已想到,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不敢相信?”妩月的眼中又有了那种尖锐得似乎欲刺伤什么的光芒,“为何不敢相信?你是不相信我妩月会出卖你?你是觉得我妩月应该永远惦念着你、爱着你?!哈哈哈……不错!这些年来,我的确惦记着你!不过,那并非因为我还爱着你,而是因为我一直在想着如何报复你的薄情寡义!我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让你痛苦若死!”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以极大的仇恨说出,似乎希望每一句话都是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刺入石敢当的心中!
只是,这样的刀,伤的似乎不仅仅是石敢当,还有她自己!
否则,她的脸色何以变得如此苍白?……
“你可知当年歌舒长空何以会持有你给我的信物,让你为他守护隐凤谷二十年?”妩月既诡秘又有些凄楚地问道。
石敢当猛地意识到什么,心头一沉,竟不敢出口相问。
“其实我只需告诉你一件事即可。那就是西颐就是妩月,妩月就是西颐!歌舒长空告诉你的话其实全然是假的,他的结发之妻西颐就是我,所谓的西颐与我曾共过患难……我曾为西颐所救的话,全是假的,妩月与西颐本就是一个人!”
石敢当如同被重重地砍了一刀,久久说不出话来,脸上神情显示出他此刻心中无比之痛!
半晌,他才极为吃力地道:“歌舒长空……为什么要……骗我?”
妩月道:“难道你真的还不明白?歌舒长空对你说的谎言,是我让他这么说的。当年,你将那把短剑交给我,说你有负于我,以后无论我让你帮什么忙,你都会答应。甚至,若是我要取你性命,也可以用这把剑去取!只要是持有这把剑的人,你就可以答应为他办一件事,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石敢当无力地道。
一切都已明了……
四十五年前。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一山坡向阳的一面仰身静静地躺着,阳光很好,并不热,照得人暖洋洋的。
年轻男子拔了一根草茎,衔在嘴里,用舌头拨弄着。他的脸庞略显清瘦,但颇为俊朗,目光追随着天上飘浮的云,眼神中透露出他似有心事。
但那年约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却并没有察觉到,她完美绝伦的容颜上洋溢出幸福快乐的神采。
“石大哥,你说,天上飞的那一对鸟儿是不是一对情人?”年轻女子道。
那年轻男子道:“或许是,或许不是,谁知道呢?”
那年轻女子嘟起了可爱的嘴唇,伴作生气道:“呆!当然是了。”
“为什么?”年轻男子有些好奇,又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要不然它们见了我们,早就嫉妒得飞跑了。”
这实在是毫无理由却又非常有趣的念头,而相爱中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常常有许多毫无理由却很有意思的念头?
年轻男子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年轻女子眨了眨美丽的双眼,脸上忽然浮起了红晕,她飞快地看了男子一眼,低声道:“我爹我娘见过你之后,都……很满意。”
此言并不难懂,但今天年轻男子似乎总显得有些木讷,他道:“是吗?能让风月双剑两位前辈看得顺眼,实在是很荣幸的事……哎哟……你为何打我?”
原来是那年轻女子狠击了他一肘。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年轻女子娇嗔道。
“我……”年轻男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师父已决定将星移七神诀传授给我了。”
“那是好事啊,是你师父看重你!我的石大哥就是棒,妩月从来不敢小觑石大哥!”年轻的妩月一下子转嗔为喜。
“可是……可是如此一来,我在七年之内,就无法……无法娶你了。”
妩月一下子怔住了,久久不说一句话。
“要不,我就告诉师父,让其他同门修炼星移七神诀吧……”年轻男子道。
妩月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就算你肯为我作这个选择,你心中也一定不开心的。因为能修炼星移七神诀一直是你的心愿,是也不是?”
“我……”年轻男子欲言又止。
妩月坐起身来,望着天空中那对飞翔着的鸟儿,道:“七年之后,你一定要娶我,你答应我就等你七年!”
那年轻男子自是年轻的石敢当。
他一下子坐起,将妩月的手用力握住,不舍放开,有些感动地道:“妩月……”
“七年时间并不算太长,与七年之后,我们可以在一起相厮守的更长岁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妩月不无憧憬地道。
……
三十八年前。
妩月已是二十四岁的年龄了,却仍是云英未嫁之身,她已成了父母“风月双剑”的一块心病了。
正值春天,屋外一院的姹紫嫣红,春意正浓,妩月却有些憔悴、有些不安。
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七年的时间竟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得让人以为时光是否已凝滞,漫长得让人许许多多原本是火热的东西开始慢慢冷却!
七年啊,两千五百二十个日日夜夜啊!
窗外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已经历了七个轮回了,可她呢?
石敢当似乎已一心沉浸到星移七神诀中去了,七年来,他竟只与她见过五次面!
那五次见面的情景,妩月已不知回忆了多少遍,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一切,也已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寄托。
窗外的阳光如碎纸一般飞舞着,妩月有几分心酸,又有几分欣喜地忖道:“七年的时间,我终于熬过去了,石大哥是一个守信的人,他一定会来娶我的。”
连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这些年来,她的确顶住了很大的压力,她都有些不敢再面对父母的目光了,现在好了,一切都将拨云见日了。
她的侍女进来告诉她那歌舒公子又来了,想与她相见。
那人就是歌舒长空,算是出身世家豪门,但歌舒家族其实早在五十年前就已开始没落,如今早已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妩月见过歌舒长空几次,在她的印象中歌舒长空绝对算得上相貌堂堂,甚至比石敢当还多了一份豪迈,但同时歌舒长空又决不粗俗,相反,他举止十分得体,而且颇为善解人意,据说其武学修为也很是不俗。
妩月知道父母对石敢当已渐渐失望,他们很器重歌舒长空,并未因歌舒家族已没落就低视他一等。妩月对于歌舒长空说不上厌恶,毕竟无论如何歌舒长空在女子的心中都决不会是讨厌的。即使是在面对妩月有些蛮横的一次拒绝他的好意后,他仍是十分的得体。
但既然心中有石大哥,妩月又怎可能再对他人多看一眼?
不过,这一次她倒没有拒绝歌舒长空的请求,因为她心情不错,很快她就可以与石敢当相见了。当一个人心情好时,总是会格外宽容一些的,妩月也是如此。
她第一次与歌舒长空长时间地交谈,至于谈了些什么,过后她便忘了,只是记得谈得还算投机——至少很轻松、愉快,最后妩月甚至还将歌舒长空送出院外。
她看出歌舒长空很激动,显得有些神采飞扬。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心里不由已有些同情歌舒长空,心想也许这就是我最后一次与你长谈了。
同时,她还多少有些开心。对一个女子来说,有人仅仅为能与她多说几句话就很激动,这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数日之后,石敢当果然如期来见她了。
石敢当显得更为消瘦了,消瘦得让妩月有些心疼,她抚着石敢当消瘦的脸庞,泪水肆意纷洒。她一下子扑进了石敢当的怀中,她要将这七年来的委屈全哭出来,泪水很快将石敢当的衣襟湿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妩月才由放声哭泣转为抽泣,又慢慢地止住抽泣。她抬起头来,与石敢当的目光对视着,已破涕为笑,笑得很幸福:“从此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对不对?”
她的柔情,足以让任何男子为之心醉。一个可以为一份情等待七年之久的女人,必然是世间最可爱、最美丽、最值得珍惜的——何况,她本就有着绝世容颜!
石敢当回避着她的目光,道:“如今玄流三宗纷争不息,相持不下,我师父前些日子也受了伤,而我的星移七神诀尚未能大成,师父十分担心道宗局势……他老人家似乎有心要让后担当重任……”
妩月的笑容消失了,脸色渐渐地变得苍白,苍白如纸!石敢当感到她的身躯也在变冷,他的心一阵战栗,想要揽住妩月。
孰料妩月一声尖叫,一把将他推开!
她大声嘶喊着:“石敢当,我等了你七年!整整七年!你亲口告诉我,你会在七年之后来娶我的!难道这只是你一个无足轻重的谎言?!七年了,我等到的是什么?!等你来告诉我玄流三宗纷争不息?!等你来告诉我道宗不能没有你,你也不忍心在道宗危难时去顾及别的事?!”
她真的已不愿再流泪!这七年来,她流的泪已太多,每一个不眠之夜,每一次孤寂之时——可此刻她仍是不由得泪流满面!
“妩月……”石敢当试图让妩月安静下来,他的手刚刚伸出,妩月立即退开,尖声叫道:“滚!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滚!!!”
石敢当怔怔地望着妩月,少顷,他默默转身,默默地退出了屋外。
妩月忽然有一种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灵魂的虚脱感,无力地瘫坐于地……
三日之后,天机峰。
石敢当在师父尧师的房中与之相谈。
尧师正身受重伤,脸如金纸,石敢当本想让师父多休息,但不知为何,尧师却执意要与他相谈。
尧师显然是在强打着精神,却说了很多,将许多有关道宗重大事宜都一一告诉了石敢当,这让石敢当总有些不安。
末了,尧师道:“照你看,三宗长此争斗下去,最终结局将会如何?”
石敢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实在不是可以随便妄下结论的问题,虽然石敢当是希望道宗能占据优势,但从如今的局势来看,却实是不容乐观。而另外的术宗、内丹宗也一样没有多少压倒性的优势。
“那么你是希望谁能取胜?”尧师接着问道。
这一次,石敢当毫不犹豫地道:“自是道宗。”
尧师喘息了一阵,方轻叹了一口气,道:“道宗胜,则意味着术宗、内丹宗败;而若术宗、内丹宗败了,岂非……岂非就是玄流之败?唉……如今,虽然三宗皆言自己乃玄流正宗,但事实上又有几人真正记得玄流?”
石敢当顿时冷汗涔涔,暗叫惭愧。
“你也不必自责,为师也是这次受了重伤之后,方有这一念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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