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又惹来一阵叫骂声:“可恶!如此胡言乱语,实是欺人太甚!”
战传说暗自苦笑。
苦木集终已远离于视线之外了,追赶他们的人更是早已被抛在身后。
月光下,曲折蜿蜒的路径呈灰白色,在百合平原中向北方延伸,直至于远处与夜色融作一体。
战传说率先勒马,放缓速度,小夭、爻意也随之放慢速度,三马并绺而行。
战传说侧脸看了看小夭,道:“贝总管他们若是发现你突然不知所踪,岂非会大为担忧?恐怕坐忘城已乱作一团了。”
小夭道:“牛二会把真相告诉贝总管的。”
战传说道:“如此说来,这事是牛二与你暗中合谋的?”
小夭道:“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救出我父亲!当得知你们要离开坐忘城为救我父亲而前往禅都时,我便在你们在为出发前作准备的时候设法找到了牛二。”
“看来,在临离开坐忘城时牛二离开马车的短时间内,就是你们实施偷梁换柱之计的大好时机了。”战传说道。
小夭有些得意地道:“我这个计策可是瞒过了所有人,你们都不会真正留意一个车夫的。”
“更不会将城主的女儿与车夫联系在一起。”爻意插了一句,“不过,你这么做,恐怕会让贝总管为难。你救父心切,众人会觉得情有可原,而牛二却不同,但贝总管若是只追究牛二之责,就显得有失公允,若是不问牛二之罪,亦有不妥。”
小夭吐了吐舌头,道:“我可没想这么多,只是想着如何能离开坐忘城。贝总管他们是决不愿让我离开坐忘城的,他们会认为我非但救不了父亲,反而连自己也难以自保。你们放心,就算贝总管会追问牛二的过错,也不会太苛刻。等回到坐忘城后,我再向贝总管求情,向牛二赔个不是。”
战传说显得很严肃地道:“如果早一点发现你假扮成了牛二,我一定会让你立即回坐忘城!”
他对小夭擅作主张离开坐忘城颇有些不满,口气也因此而甚是严厉。
他倒忘了小夭是坐忘城城主的女儿,而他只不过算是坐忘城的一个客人。
他过于严厉的口气没有使小夭不快,相反,小夭反而觉得心中有一丝甜美与欣喜感。
她声音柔柔地道:“为什么?是否因为我不能帮上什么忙?而为何现在又不让我回坐忘城了?”
战传说道:“让你回坐忘城,是因为此去禅都万分凶险;现不让你返回坐忘城,则是因为此刻你独自一人回城同样十分危险。”
“我既已离开坐忘城,不到我父亲平安无事的时候,我是决不回坐忘城的。你若不愿与我同行,我便独自一人去禅都。”
战传说心道:“这岂非是要挟我吗?让你与我们同行尚且不放心,何况让你独自一人前往禅都?”
小夭见战传说默不作声,心中又有些不安了,暗忖自己是否太过任性了?
这么想着,她忙转过话题道:“对了,我究竟称你为陈大哥,还是战大哥?你说你是战传说,是真的吗?”
战传说道:“是真的。先前对你父亲及坐忘城其他人都自称陈籍,多有不敬之处,不过我借称陈籍,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小夭有些愤愤不平地道:“不二法门行事未免太过草率,在未弄清真相之前,就将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让整个乐土都以为战传说是……是一个大恶人。”
战传说反倒有些意外了,他诧异地道:“为何我说我是战传说,你一点都不怀疑?”
战传说的诧异不无道理,除小夭外,其他任何人都会对他的说法将信将疑,因为相信战传说,就等于间接地否定了不二法门的说法。
而无论在什么时候,否定不二法门都需要一定的勇气!
小夭道:“不为什么。”
战传说先是一怔,忽又笑了。
小夭奇怪地道:“有何可笑的?”
战传说回头望着爻意,轻叹一声,道:“若是早知我说出真相会这么容易被人相信,又何必为自己捏造一个假名?”
爻意笑而不言,笑容有些神秘。
小夭见战传说一直抱着那只盒子,便道:“战大哥,所谓财不可外露,你何必总是这么抱着它?就像一个守财奴!”
虽是戏言,却也提醒了战传说此去禅都路途遥远,总这么将盒子抱在怀中的确不妥,于是勒住了坐骑,将盒子打开。他记得盒子底部铺有一块叠成软垫的黄绸,想用黄绸将盒内的金叶、银锭及十几枚大小不一、价值不菲的珠宝打成包,便于携带。
战传说小心开启盒盖后,忽然愣住了。
他愕然发现本应是垫在盒底的黄绸竟覆在了上面,开盒即可见!
“难道,是那个杀了九名已受伤的劫域劫士的神秘人将盒内之物顺手牵羊全取走了?”战传说心头不由闪过了这个念头。
战传说急忙揭开黄绸,一看,所有的金叶、银锭、珠宝全完好无损,不由大为迷惑。
爻意、小夭见战传说神色有异,都勒住坐骑,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战传说皱着眉沉思了片刻,忽然眉头一跳,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取出盒内的黄绸,将它递给身边的小夭,道:“快,将它展开!”
小夭疑惑地接过黄绸,依言将之展开。
月光照着黄绸。
“血字!”
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同时失声惊呼!
在黄绸上赫然有几个已凝固了的血字,月光依稀,字迹很难看清,却依然显得触目惊心。毕竟,它的出现太出人意料了。
小夭将黄绸凑至眼前,吃力地辨认着,慢慢地念道:“杀——落——城——主——者,卜城……司空……南山。”
“司空南山?!”这个陌生的名字如一记惊雷般在战传说三人的心头响过!
司空南山是什么人?
恨将已承认落木四是他所杀,怎会又冒出一个“司空南山”?
在黄绸上写下这几个血字的又会是什么人?
有机会在黄绸上写字的时间,只有战传说与爻意等人离开长街的并不太长的时间。从这一点推测,留下血字的人应该就在苦木集,而且极可能目睹了战传说与恨将一战,既然如此,此人就应知道恨将亲口告诉战传说是他杀了落木四,那么此人为何还要留有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血字?
他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三人心中闪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良久,战传说方缓声道:“黄绸上的血字未必一定可信,但足以说明落城主的死不那么简单——就算有人留下血字是在诬陷名为‘司空南山’的人,也能由此看出有人要借此混淆人的视线。”
爻意道:“是真是假,必须先知道司空南山究竟是谁。”
战传说点了点头:“那司空南山若真的是卜城人,那么卜城的单问一定知道。依我看,最想知道落城主被杀真相的,也应是单问了。只要见到单问,事情或许就会有所突破。”
说着,他已小心翼翼地将黄绸收好,似乎这黄绸比盒中之物更为珍贵。
三人正待继续赶路时,忽闻身后马蹄声“得得……”,甚是急促。三人回首望去,只见自苦木集方向有两骑一前一后向他们这边飞驰而来。
小夭难以置信地惊呼:“岂有此理!为了三匹马竟追出这么远!况且我还告诉他们已把一金锭放在马槽里,真是得理不饶人!”
战传说也有些意外。
小夭道:“不若我们就与他们比个高下,看看谁的骑术更高明,谁更有耐心!”
战传说见她果真拍马就要走,急忙阻止道:“且慢,无论如何我们毕竟理亏,不可一错再错,还是与他们解释清楚吧。”
小夭见战传说态度坚决,只好道:“就依你,不过到时候被人骂得无地自容可别怨我!”
战传说道:“人家未必也不讲理。”
小夭一听这话,立即瞪大了眼睛,道:“言下之意,就是我不讲理了?”
正说话间,那两骑已飞驰而至,远远地就喊道:“前面可是战传说战公子?”
战传说一怔。
小夭乐了,道:“原来不是冲着我来的。”
战传说听声音并不熟悉,但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决不会太多。“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隔得远远的就能喊出我的名字?”战传说暗自诧异。
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应答。
转瞬间,对方已赶上了他们,在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
这时,战传说已能大致看出对方的模样,只看了一眼,他便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知对对方愕然相望。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匆匆赶至的两人当中有一个会是他在苦木集遇到的老妪!
爻意同样是吃惊非小。
而小夭见对方两人当中一人是已老态龙钟的老妪,消瘦得让人感到随时都有可能随风飘去;另一人虽然高大许多,却是一脸病容,无比憔悴,此刻几乎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随时都有气息不继的可能,她也暗暗心惊,心忖如果这两人真的是追讨这三匹马的人,那我可真的是问心有愧了,偏偏拣这样又老又病、弱不禁风的人下手,虽然我的确给了金锭,与三匹马所值的价格相比,绝对只多不少,但连累他们在这样的夜里跑出这么远的路,也是不该……
她正在自责自怨的时候,却听战传说道:“阿婆,怎么是你?!”
小夭又是一呆,愕然忖道:“战大哥竟与他们相识?!”
追上战传说三人的正是南许许与顾浪子。
在与灵使的一战中,顾浪子受了极重的伤,当场晕死,是南许许在设下计谋使灵使中毒不得不全力自保后,设法将顾浪子带离危险之地的。
正如灵使所言,当时顾浪子五脏六腑皆受重创,与死亡已只有一纸之隔。
环顾当世,也许只有南许许能保全顾浪子的性命。
但顾浪子的伤势委实太重,纵然南许许倾其所能,也只能暂保顾浪子性命,若说想恢复顾浪子的武道修为——哪怕只恢复两成,也无法做到!
失去了“断天涯”,失去了一身惊世骇俗的刀道修为,顾浪子还能依旧是从前的顾浪子吗?
他甚至连策马疾行这种平时根本犹如儿戏的事,也难以做到。
南许许知道让顾浪子随自己一同追赶战传说要冒很大的险,但他劝阻不了顾浪子。
此刻,顾浪子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肺腑中的所有空气都被挤干了,无论怎样拼命吸气,气息仍是难以为继。
他感到自己的躯体似乎无比的沉重,又似乎轻飘飘地毫无着落,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同时出现在他身上,而且竟以极为奇怪的方式融作一处。
顾浪子心中充满了悲哀!
他久久不愿开口说话。
他本是强者,而此时,他只要一开口,就会把他的脆弱暴露无遗。
这种感觉,外人又岂能知晓?
南许许面对战传说的疑问,不由有些失望,暗忖道:“此子似乎并无多少心计,换作是晏聪,他在两次撞见我之后,一定会想到我不会是普通人,这老妪的模样也多半是假象——可此子竟没能想到这一点!”
南许许没有直接回答战传说所问,而是反问道:“战公子,你可识得晏聪?”
战传说目光倏闪!
略作沉默后,战传说有些警惕地道:“前辈为何要问这个?”
他改称南许许为“前辈”,可见他这时也已想到南许许决不会是苦木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妪那么简单,而十有八九应是武道中人。
南许许心道:“小子,你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你的举止表情,以及所说的话都足以看出你是认识晏聪的。”他接着又问道:“战公子与晏聪之间曾有一个约定,不知战公子是否还记得?”
战传说决非南许许所想的那么简单,当南许许问到这件事时,战传说的神色已有些凝重,他沉声道:“若是前辈问什么,在下便答什么,只怕前辈会在心中暗自取笑在下愚不可及了。”
南许许干笑几声,这才道:“你放心,老夫决无恶意。”
小夭见南许许自称老夫,再看他那一身老婆子的装束,连容貌五官也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偏偏此时他已不再假捏成老婆子的声音,如此一来,小夭便觉得既怪异又厌恶,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战大哥,他既然不愿告诉你他是什么人,我们走!”
南许许也不以为忤,依旧向着战传说道:“看来,你果真是曾假称陈籍的战传说。”
战传说道:“前辈对在下了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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