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混乱,连远处的久经训练的战马也一反常态惊嘶不已。
光芒消失。
众人心神甫定之际,赫然发现千岛盟大盟司已不知去向。
炁化“长相思”也消失不见,战传说手持断剑,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四周一下子都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齐齐集中于战传说身上,但却没有人有勇气打破沉默,眼前的战传说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甚至连他的目光都像是一无所视、一片空洞。
他手中的断剑上已多出了一抹新鲜的血迹——莫非,竟是来自于大盟司?!
短暂的沉寂之后,倏见刺在战传说体内的几截断剑齐齐弹出,带出一道道血箭。
同一时间,无数锋锐气劲如万刃齐射般由内向外透发而出,刹那间战传说的衣衫已破碎如乱蝶,片片飞落,他的身躯转瞬间平添了无数道伤口,就像是同时有无数小而锋利的箭矢自内向外穿刺了他的身躯,其情形之诡异,实是骇人听闻。
战传说的身子晃了晃,随即在数百双目光中如被伐倒的巨木般轰然仆倒。
单问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向战传说扑去,在战传说即将倒地前的那一瞬间将之及时抱住。
仓促之间,单问听到战传说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个字:“……坐……忘……”他心中一动,忙道:“你说什么?”
战传说却已双目紧闭,无法回答他的话了。
“炁兵?!”
单问的神情显得十分吃惊。
此时他是在城主落木四的中央大帐里,此时大帐中除了城主落木四及单问外,还有另外几名落木四麾下的干将。
落木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单问,没有直接回答单问的疑问,转而问了句与此事毫无关系的话:“老铁,你的伤不碍事吧?”
单问与“老”字似乎沾不上边,显得有些文弱的他更不会予人以“铁”的联想。“老铁”这一称呼其实是卜城人私底下为他取的,原因则是由于单问乃卜城名声显赫的铁腕人物,如此称谓倒并无恶意。至于身为城主的落木四也时常这样称呼他,则体现了落木四对他的肯定与赞赏。
但这一次单问却觉得城主的问话似乎隐有深意,不禁沉默了片刻方道:“已上了药,应无大碍。”
落木四像是如释重负般吐出了一口气,颔首道:“如此就好。”对单问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单问不由有些惭愧地忖道:“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任何人只要见到了落木四本人,其第一感觉莫不是心悸不已:在落木四的身上,留有了太多残酷厮杀后的印痕!平时他总是将自己的颈部、双臂、手腕等部位尽可能地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在炎热的盛夏,他的双手也是戴着麂皮手套的。不知情的人总对此迷惑不解,而他身边的人却知道城主落木四双手加在一起也只有四根手指,而其余的手指是在哪一战失去的,连落木四自己都记不清了。
在落木四的脸上有一道疤痕十分醒目——他脸上的疤痕至少有十处以上,而在如此多的伤疤中这一道疤痕仍能显得醒目,足见其非比寻常。这道疤痕自他的右眼角开始,划过鼻梁、腮帮,最后止于左耳垂下方,乍一看,他的脸就像是被一道疤痕分成了两半,甚至予人以一上一下两半分开又重组,但却没有对正的错觉。
落木四的声音很古怪,刺耳、粗涩,这让人不由怀疑是否他的声带或者气管也受过伤,但因为他的颈部几乎一年四季都在严严实实的遮掩下,所以这一疑问从来没有机会得到证实。
落木四这才回到原来的话题,他道:“不错,这个年轻人借以击退大盟司的,正是传说中的炁兵,绝对错不了!”
“但是,据说要拥有炁兵,除了需有一柄绝世神兵外,还需有神魔境界的内力修为,难道他一身武道修为已达到了神魔境界?”
说话者是卜城的另一员年轻悍将狐川子,此人平时嗜武如命,不喜言谈,他此时之所以抢先发话,当然是与“炁兵”有关,对于嗜武如命的狐川子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了。
“这也正是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这个年轻人的武功虽高,但尚远未至神魔境界。”落木四将他戴着麂皮手套的双手背起,继续道,“正因为未达到神魔之境,所以当他战罢大盟司之后,无比强大的剑气失去了渲染的对象,而他的内力修为不足以约束控制体内强大的剑气,以至于剑意张扬,剑气迸发,反而伤了他自己。”
“使他受伤的是他自身的剑气?!”单问颇有些意外地道。
落木四点了点头,道:“他与大盟司最后一击的情景,我看得十分明白,大盟司并没有伤到他,相反,倒是大盟司自己受了伤。大盟司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伤于对方的剑气之下,以为对手的修为的确在自己之上,所以他不得不及时抽身而退!而我也没有想到受挫的会是大盟司,当然也就不会料到大盟司会突然抽身而退,所以没能及时将之截住!”
单问心道:“当时连我都无法看清大盟司两人最后一搏的情景,其他弟兄自不用说,看来城主的修为远在我们之上。”
心头正转念间,忽闻落木四向他发问道:“老铁,那年轻人在晕迷之前似乎说了些什么,你可曾听清?”
单问已听出战传说最后说的是“坐忘”二字,后面显然还有一个“城”字,但他干咳了一声后道:“当时属下过于紧张,没能听清。”
落木四“哦”了一声。
单问紧接着又道:“大概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只要等他醒来,一切自可查明。对了,他有没有性命之忧?”
落木四道:“按常理他在重伤之后又为剑气所伤,的确是无法幸免的,可照他现在的状态看来,苏醒应该不成问题,但显然宜静不宜动,而我们的人马已有部分已抵达坐忘城下,之后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他能不能有安心养伤的时间,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时,狐川子身旁的一个肤色黝黑、双眼格外明亮的中年人道:“对了,一切正如城主所料,由映月山脉南侧驰道进发的人马一路上果然没有被坐忘城袭击,畅通无阻。”
“是吗?”落木四道。军队行程顺利,他本该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他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下一步我们卜城大军该当如何?”单问问道。
“该当如何?”落木四以他那独特的声音将此言重复了一遍,嘴角内侧露出古怪的笑意:“大盟司退走后,千岛盟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不会再上当,我们也就不用担心卜城的安危。没有了后顾之忧,对我们来说将更为有利,只等最后在坐忘城前一场血战了。”
大帐内忽然一片肃静,落针可闻。
帐内之人谁不知城主落木四一生经历血战无数,视生死如草芥?谁没有见过城主叱咤风云的英勇形象?
但此时众人在城主落木四的眼神、神情中根本找不到大战前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这使众人心头都有些失落。
其实自大军离开卜城出发时,城主落木四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出发之前,没有誓师,普通的战士甚至不知因何长途奔涉,而只知目的地是坐忘城。
而在出发后的几天中,城主落木四更是一反原有的雷厉风行的风格,一路上从未督促部属,甚至几次不明缘由地下令绕过直道,迂回前进,大军进程之缓慢前所未见。
难道城主落木四竟不知道这样一来会使士气不断低落?
此时,落木四似乎从一片沉寂中感觉到了什么,挥了挥手,道:“大盟司扰营使大家都不得安宁,现在既已击退大盟司,就各自回营休息吧,至于明天有何举措,我会另行告之你们——你们还有何事吗?”
狐川子鼓起勇气道:“城主,照顾那位小英雄的事能不能由我担当?”
他身边的那位皮肤黝黑、双目极亮的人名为栾青,听狐川子这么说,不由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使狐川子更不好意思,铁铮铮的汉子竟然脸上微微一红,让人禁不住想笑。
落木四却明白狐川子的心思,他哈哈一笑,沉吟道:“小英雄?嘿嘿……他挫败千岛盟大盟司也的确算是英雄——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必须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再让他损伤一根毫毛,直到他离开我们大营为止。”
“属下遵令!”狐川子响亮地应道。
就在战传说血战大盟司的时候,坐忘城南尉将伯颂登上了南城门的城墙。自卜城大军出发的那一天起,他就每天都要择一时间登城瞭望,一则是为激励士气,二来可以顺便查看防务有无疏漏。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已得知卜城由百合平原进发的人马中行程最快的那支已抵达坐忘城外三里之距,并不再前进,而主力则屯营于离坐忘城还有四十里的地方。
至于沿映月山脉南侧驰道进发的人马,此时至少与坐忘城还有六十里,以卜城这些日子所显示的缓慢推进速度来看,就算他们今夜长驱而入,到达坐忘城附近也将在后半夜。
因为地形的缘故,由百合平原进发的卜城人马基本不会从坐忘城南门进攻,而沿驰道进发的卜城人马,才是伯颂的正面对手。按常理,对于攻城方的卜城人马来说,进攻北门、东门最为有利,至于西门与南门,前者背倚高山,西尉将幸九安又早已在山上布下人马,并将外敌可以选择的进攻线路上的所有树木全砍倒焚烧,这样一来,一旦有人欲由这些方位进攻,就会一览无余地暴露于强弓劲弩之下,加上居高临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之利,卜城人马要想从西向进攻实在是难比登天。至于南门,则是由于有八狼江这道天堑,更是易守难攻,伯颂只要抽掉铁索桥上的木板,就可以逸待劳,占尽上风。
饶是如此,伯颂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伯颂右臂断于地司杀的九诛刀下后,自忖再难担负南尉将重任,便向殒惊天请辞,让殒惊天另择南尉将人选,但殒惊天却不肯答应,伯颂恳请再三也不得允许,只好作罢。
但他自知废了右臂之后,定然有种种不便,所以此后但凡有事,都让二子伯贡子追随身边。虽然他也知道长子伯简子比伯贡子稳重得多,但伯简子被歌舒长空伤得太重了,直到今天,内伤仍未痊愈。
让伯颂有些意外的是二子伯贡子如今的性情似乎改变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而浮躁,而显得谨慎少语,默默地充当着父亲的助手,使残缺一臂的伯颂竟没有感到有多大的不便。
注意到其子的这一转变后,让伯颂既感慨又欣慰,心道:“也许以前他经历的风浪太少了,才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看来让他受些挫折也不无好处……”
在伯贡子的相随下,伯颂登上南门城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夜色苍凉,八狼江不知疲倦地奔腾不息,远处的山峦起伏有致。
回望坐忘城中,但见灯火闪烁,颇为宁静。
但这份宁静又能维持多久呢?
沉默了片刻,伯颂忽然向身后的二子伯贡子道:“你重叔向城主请战,要在驰道北侧的山林中设伏,而城主却不同意——这事你可知道?”
伯贡子脸上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意外。
不过,让他意外的倒不是父亲所提到的事情本身。事实上在此之前,他早已由其他途径得知此事,他意外的是父亲平时极少向他提及坐忘城的大事,近两年来尤其如此。
一怔之余,伯贡子道:“孩儿已听说。”
“那,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伯颂又问了一句,听起来像是漫不经心,但伯贡子却隐隐觉得父亲应该对自己的回答很在意。
也许,右臂被废,让伯颂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已老了,更多的重任应该由后辈去承担,这让伯颂开始对两个儿子寄予厚望。
思索了片刻后,伯贡子才道:“依孩儿之见,城主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担心伏击难以成功,而是担心伏击真的成功。”
“哦。”伯颂以眼神示意伯贡子继续说下去。
“卜城人马自出动以来,从来没有公开宣告他们将进攻坐忘城,一切都只是口头相传而已。听说卜城城主落木四身经百战,手下又有足智多谋之士,那么任部下在驰道冒险长驱而入就不是他们的疏忽,而是有意为之。落木四很可能就在等待我们的伏击,一旦他们的人马在伏击中伤亡,那么卜城就找到了进攻我坐忘城的借口,这是城主所不希望看到的。”
伯颂不动声色地道:“难道没有遭伏,卜城人就不会攻城了吗?抑或他们真的除此之外别无借口?别忘了,卜城是奉冥皇之命而行,而二百司杀骠骑之死本就是很强硬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