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出来,啊,干什么?”
“也许是要赶时辰吧。”
“时辰,什么是时辰?”
“我也是听说的,听父亲说过。一天中,气运一周,其中的每个时间里,适宜干不同的事情。一旦错过了,就会不吉利。好像,地球上有些国家是很讲究这个的,吉日良辰······”
哈尼被绑着,旁边紧跟着显然是押解他的两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西番人高高举着一个木杆,杆上系着一条深褐色宽布带,正象阿喜人头发的颜色,不过布带上绣着图案,还镶着白色的边,因此轮廓分明,无论在什么样的背景中几乎都瞧得见。
一辆两头牛鹿拉着的木板车上,载着一大堆石块。石块大小均匀一致,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木板车走得比较慢,车夫一点也不急着催赶。
举着布带的人,嘴里不停的念着,还一步三晃,左右跳着,象信奉道教的人于送丧时招魂似的,他跳动的节奏和他们一行人的步伐相差无几。当然,约翰逊中校只看得见那翕动的嘴,听不见一点声息。
一个监刑官模样的人跟在车的后面,从他特意与众不同的衣饰上看,中校作出了这个猜想。旁边两个亦步亦趋的,穿着一样制服类服装的,可能是侍者或者衙役之类。再后面,跟着五六个象平常所见普通镇民打扮的人。
但是,约翰逊中校最感兴趣的,是走在最后,被另外一个可能还是女人的搀扶着走路的西番女孩。中校太熟悉了,那个可怜的被当场捉住的女孩子,她尖尖的小巧的嘴甚至一点都没有了红润的感觉,远比那天晚上更加苍白,或许要归于现在是白天,光线太亮的缘故。她看起来步履有些蹒跚,衣着还算整洁,精神却极端绝望颓丧。
“他们往墓地去究竟要干什么?”约翰逊中校立即将此疑问与姆贝拉少校交流。
少校不敢立即回答约翰逊中校。看情形,显然是对那对青年男女不利的。如若是鞭笞之类的惩罚,在公堂上便可施刑。如果说是在公堂外公审公判,以求震慑效应,那肯定会有大群围观者,可是,跟从观望的人没有几个,而且犯得着出镇子来走这么远么?
公墓地,处死,姆贝拉少校脑中突然跳出这个念头,不由得一阵心跳。
“那块墓地很少有人去的。墓地?看来西番人定是把这种事看得很重,中校认为呢?”
“哎,那我们岂不害死了这对恋人。要不是我们惊动了镇子里的人,这对苦命鸳鸯怎会当场被捉呢。哦上帝,给我智慧之眼,看清楚这事的实质吧,愿罪孽在萌生之初就消弥。我们必须去救他们。”
“中校能肯定吗,他们需要解救吗?”
“怎么能够肯定,但是假如我们一直相隔这么远,隔岸观火,万一发生什么事,想要行动都来不及了。人头落地只是瞬间的事。”约翰逊中校下意识的联想到了斩首的刑罚,因此更加急迫。
“中校是说,要劫狱,那罪行可不小。哦,我是说,这给西番人的震动一定很大,肯定轰动全国。”
“是劫法场,不是劫狱。迫在眉睫,不得已而为之。“
“好。”姆贝拉少校点头说,此刻,恻隐之心压过了作为领队的责任和慎重,“于今之计,中校可带两人前去,暗中跟随,相机行事,不到万不得已时候千万不要露面。我们仍然在这里等候接应你们,这里可守可撤,又便于隐藏,是最好的地点,不敢随便丢了。”
杰克逊上尉与加里中尉立即要求领命同行,姆贝拉少校略一思索答应了。三人检查了装备,戴上了面具,从山岗上沿着西番人的去向,和一行西番人成两条线。这两条线在悄无声息的接近,最后在坟岗上相交了。
草很深,身后不远就是低矮浓密的灌木丛,随便一蹲就隐藏了起来,西番国人万万没有想到,近在咫尺便有外星人潜伏。他们自顾自行动着。一片稍显平坦开阔的洼地,中间有一口干井。西番人便在那里停下了。约翰逊中校轻轻拨开眼前的草茎,一切正好尽收眼底。
监刑官和道德长老会的两人在随车携带来的木椅上坐下。木板车推到了离井口三四米远的地方。其余的人便围着监刑官,看着行事。两个差役将哈尼松了绑,褪去了衣服,只穿了一条短裤,赤身****,带到井边,由绳子吊着送到了井里。这时候,莫娜的眼睛都瞪圆了,嘴唇紧紧咬着。
“啊,中校,难道他们竟要将那男子活埋在井里吗?”加里中尉紧张的问。他没有望远镜,不能象约翰逊中校那样把许多细节看得很清楚。
“那样的话,井就只能用一次了。你看这井好象是多次使用过一样,不是新挖的,旁边没有新土啊。啊上帝,他们开始行动了。”约翰逊中校突然屏住了呼吸。
差役从车下拿起石块,抛过头顶,直落井中,他们做得很有节奏,也很慢,仿佛要确认上块石头已经落地,才开始扔出第二块。每块都是抛起高过头顶一些,非常标准。扔了几块之后,井中传出了一声惨叫,这当然是哈尼被砸中而难以忍受疼痛发出的声音。
“这真是残酷的惩罚,他们要砸死他。那车石头全部砸完,恐怕没命了。”约翰逊中校吃惊的说。
“啊。我们马上去救。”加里中尉不假思索的说。
“马上去救吗?”约翰逊中校有些吃惊,毕竟最后拿主意的是他,那么责任也无可推卸的得由他来肩负,事到临头,他迟疑了一下说。
“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杰克逊上尉也跟着一句,言下之意却是赞同加里中尉。
说话间,又传来一声惨叫,这次比上次清晰一些,因此三人不由得都起了害冷似的鸡皮疙瘩。忍受酷刑的时候,大声喊叫的确比咬牙坚持更能捱过煎熬。
“快拿主意吧。我们戴了面具去。”加里中尉催促着。
“好,我们先策划一下,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人。我们用烟雾炸弹,希望能吓跑西番人。从左边绕过去,将他们往来的路上赶。不要轻易开枪伤害人。杰克逊上尉在这里,等候接应我们。都明白了吗?”
“是,长官。”
三分钟过去了,井里依然不时传出惨叫声,已经有些微弱。车上的石头才扔了一小半。
莫娜幸得有两个女人在旁边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去,可是泪水已经模糊了两眼,她在不断的发着抖,等待着苦难的结束。
第一块石头从头顶坠下时,哈尼头脑十分清醒,看得很清楚。石头比他的脑袋略小。他一手护着头,一手瞄准石头来向,石头刚一接触到手掌,他顺势向下缓劲,接住了石块,虽然手掌心还是被石块的棱角划开了一道很轻浅的口子。干井完全能够容得他转身甚至恰恰能躲避,他觉得自己应该会继续有此好运气。
念头刚刚闪过,两块石头接踵而至,这下他难以同时判断怎样躲避了,井宽和身高相当,约一米五六十公分模样,也的确无法全躲得开。他胡乱伸手接住了一块,另一块,来不及瞅准再接了,只得信手一挡撞开,石块狠狠的砸在掌根处,深深的砸了一个深紫的肉坑。
一阵钻心的疼,血也渗了出来。
第四块,他恰恰躲过,石头砰的掉在脚边的干井底,溅起了灰尘。第五块,他紧贴着井壁,然而还是没能躲过,肚子还没有完全收起,石头已经“嚓”的擦过,顿时一道血口子,火辣辣的疼。
第六块从他指缝间掉下去,由肩膀滚落至地。第七块砸在井壁上弹回撞上了肋骨。八块,九块,十块,都被堪堪用手别开,手背上又增添了一道血口子。中间时间出现了停顿,不知下一块石头什么时候自天而降。哈尼不得不始终将手举着,以防石块突然而至。石头下落之势很猛,他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挡开。此刻,哈尼已经有些手发酸,心发紧。
厄难在最害怕的时候到来。算起来这可能是第十三(十进制)或者第十四块石头了。
一百加上五十(十进制六十四加上三十二),哦,应该是一百加上一百(六十四加上六十四),他哈尼可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两百块,的绝不会多一块,哈尼一直在仔细的数着,数算着灾难的一点一点过去。
可是逐渐的,哈尼也开始模糊起来了,到底是十五(十进制十三)还是十六(十四)块呢。
突然,一块石头瞬间就落到了头顶,他看见一块黑影的时候,就知道是石头落下来了,可是反应偏偏还是慢了半点。石头擦着他本能地挥动的手臂直落。
“嗡——”哈尼的头猛然遭受一击,此刻他有些茫然,偏了一步,没有跌倒。当血从他捂着的指缝间流出时,他才感觉到近乎晕眩的头疼。又一块石头掉下来了,他双手紧紧抱着头,听凭石头砸在手臂上,恰巧是石头的钝面,手一阵发麻,跟着小手臂青了一大块。另一阵剧痛弥漫开来,哈尼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叫声过后,停顿了大约二十多秒钟,两块石头又跟着掉下来了。有一块明明已经托住了,正待拨开,手却一软,石头连手一起压在了头顶上,指节仿佛都砸碎掉了。
哈尼大大喘了口气,才没有晕倒。
也不知又过了几块石头,哈尼身上已经血迹斑斑。由于不断的失血,疼痛,用力,再加上紧张绝望,哈尼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不想再去注意从头顶急速坠落的石头,而是想坐下来,抱住头,听凭死神的召唤和命运的最终安排。能不能能活着出井,只能看神是不是还垂青自己了,就象爱神的垂青使他获得了莫娜的爱情一样。
他应该心满意足去坦然面对厄难,哪怕是最可怕的死亡。
大约应该是五十来(十进制三十多)块石头了,过了自己石刑的一半了。又一块,砸在他光光的肩膀上,骨头好象都砸碎了,手一阵发麻,难以抬举。虽然对疼痛已经开始麻木了,可这一下剧痛来得很猛,反而令他清醒了些。
不能放弃,不能。哈尼大叫了一声。
似乎是顺应着他的叫声,地也为之剧烈一震。
第四集
哈尼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感到刚才的确是有震动的感觉。石头雨停止了,井外似乎有乱糟糟的声音。他摇着头,努力听着,却两耳嗡嗡,神智昏迷,听力和视力都模糊了起来。
的确,石头再也没有下落了。完了吗,不,不会。哈尼甩甩头,辨别着井上的声音,很杂乱,难以清晰的辨出一个有实际意义的音来。
突然又是一阵震动,是,是震动,这次哈尼再也没有弄错,接着,嘈杂声更大了,夹杂着尖叫声,然后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井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难道国王的御旨到了,可是哈尼知道,他无法让国王特赦自己,他只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平凡青年。短短的十天(十进制为八天),只够从镇上到国都的来回路程,哪里一到都城就能见到国王,并且立即让国王作出特赦的旨意呢。更边远的地方,即使乘坐最快的蒸汽机车,连一个往返的时间都不太够,即使是宽容的二十天(十进制十六天)也难以如愿。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一旦遭遇石刑,想借希望于特赦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是刑罚怎么会突然停止了呢?即使哈尼极希望活下去,但是也要明明白白的活才行,他不愿接受耻辱的活,——如果男子接受阉割宫刑的话,是可以取代石刑的,那需要由亲属代理提出要求,而且要付出一笔不小的钱捐给镇里的公益事业。
在巴拉比王国里,阉人是比死人更加没有价值的受鄙视的东西。
不管咋样,反正石头是暂时没有往下掉了。哈尼浑身乏力,索性坐了下来。全身都发出刺痛,还有脑子里浆糊一样的钝痛,一阵一阵的如海浪涌来,在安静的时候疼痛愈加明显。
他咬牙忍着,靠着冰冷的井壁,听着自己粗重的气息。
莫娜呢,莫娜在哪里,是她恳求停刑的吗?他宁愿死去,也不愿让真诚的爱情蒙羞,他希望莫娜能够和他一样勇敢,但愿她温柔的心不要因为难以承受残酷的折磨而变得脆弱。
这样想着,偶尔也抬头向上望一望,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井口出现了影子,没错,是人影,他看见了,差点激动得大叫,他看见莫娜正向井中张望,接着,莫娜不知与谁说了几句,便有一根绳子吊了下来。
哈尼彻底糊涂了。莫娜到底做了些什么,此刻他怎能就上井呢。不过按照惯例,如果石刑行刑中途因故停止的话,以后只能接着未完成的石块数目进行,他可以养好伤后重新以十足的精神应付,这对他来说实在有利。
哈尼努力撑起身子,将绳子缠在腰间,勉强系紧了。井上的人开始用力往上拉。
监刑官多年没有监督过石刑了,镇长去年年底才受到郡上表彰,捧回个什么“良民风化奖”。镇守湖滨城堡的大将军,国王的弟弟比克亲王,亲手颁给镇长一座镀金的国花奖品,又由郡守给镇长挂的彩条绶带。这些奖励着实令南海郡所有一百零二镇的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