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天生柔软的心性,懂得替别人着想、替自个儿留余地。对加诸在自个儿身上的苛难责骂,她一向逆来顺受,不争不求,也不为自己分辩。
“说啊!我可说了什么不是的?!你对这奕亲王府要有什么不满,就明明白白地说出,别教人家去摸你的性子!咱们要侍候的是主子,哪里还来这些闲功夫哄掇你!”
“常嬷嬷,我没有这意思,我没有不满……”
莲儿柔顺的态度更让常嬷嬷认定她藏奸!
“那做什么皱着一张脸,是要给主子看还要教咱们瞧颜色的?!”常嬷嬷的口气更是严厉。“虽说你在咱们这儿的身分特别,虽然不是供主子使唤的底下人,可也不是什么客人!一个人要教人尊重,首要的是认清自个儿的本来身份!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不要得意忘形,教人看在眼里丑态百露!”她不仅严厉且严苛地批判!
“常嬷嬷,你说的莲儿明白。”莲儿轻轻道。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她不辩解,所以她认命地听训。
“明白最好!”常嬷嬷面色稍霁,缓了口气。“现下你伤也好了,未来打算好了没有?”
莲儿抬眼望着常嬷嬷,摇了摇头。“同我相依为命的大娘死了,莲儿无依无靠,又不能回家乡去……”
“这倒是,你伤刚好,也累不得。”常嬷嬷敛下眼想了想。“依我看这样吧,不如我就回了爷去,说你伤势现下全好了,自愿留在府里帮手,你瞧怎么样?”
莲儿“咚”地一声跪了下来。“谢谢常嬷嬷成全!”
“起来吧!”常嬷嬷道。“在这儿干活可不轻松,还得当心别得罪主子们,这可不是人人干得起的差使,往后吃苦的地方还多,你且做做再说!”
“我晓得的,常嬷嬷。”莲儿慢慢站起来,谦卑地道。
“明白就好,那我先走了!”
莲儿送常嬷嬷到门口,常嬷嬷突然回过头问:“对了,巧儿那丫头上哪儿去了?!”
“巧儿她——”
莲儿正要回答,就见一名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奔进房来!“不好了!不好了!常嬷嬷——”
常嬷嬷皱起眉头,不问是啥事不好,劈头先训诫那小丫头一番。“什么事儿不好了!大呼小叫的,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没半点规矩!”
那丫头发急地道:“不是啊,常嬷嬷,是巧儿她——”
“巧儿她怎么了?”常嬷嬷和莲儿异口同声地问。
“巧儿她……她跌断腿了!”
奕亲王府的下人房里——
“都是我不好,非但没替你把事办成,还跌断了腿,害得你得替我做事,一个人做两份工!”巧儿躺在床上,神色懊恼地埋怨着自己。
莲儿连忙安慰她。“没什么,你安心养病就好。”
巧儿噘起嘴,嘀嘀咕咕地道:“不过这常嬷嬷也真是的,怎么能教你一个人做两份工作呢!我瞧那老太婆分明不安好心眼,根本是想累死你!”
莲儿一听吓了一跳,慌忙瞧了瞧门外,见没人听见才松了口气,轻斥巧儿那没遮拦的嘴。“快别胡说了!是我自愿要替你做事的!”
“你自愿的?!”巧儿瞪大眼。“你怎么那么傻,自愿做白工!”
“不打紧的,”莲儿笑着道。“你急着替我说项去,因此跌伤了腿,我分担一点工作也是应该的。何况我在府里白吃白喝了好些日子,也该有所回馈……”
莲儿边说,巧儿一边摇头,还不时翻翻白眼以表不以为然之意。
“不同你多说了,明日一早我还有工作要做。”莲儿起身离开巧儿房里。
常嬷嬷要她负责打扫的工作,一清早天没亮乘爷上朝去,得擦拭爷的书房。爷下朝前就得完成,接着下来洗衣、冲刷灶房、烧煮热水……都是她的工作,一双水嫩的小手几日浸水下来,已经粗干发皱了!
另外莲儿还得照顾行动不便的巧儿,一天忙下来,待她得空时已经深夜了!
回到自个儿房里,她拉开五斗柜,拿出大娘的神主牌位和骨灰坛子,在大娘灵前上了一炷清香,然后拿了自个儿的脏衣到井边洗净了,回房里晾好湿衣裤,才能上床歇息。
隔日一早,莲儿又是天未亮就起来,开始她一日繁重的工作。
莲儿先到井边打了桶水,然后提着笨重的水桶穿过大半个府邸到达书房,再开始擦洗的工作。
莲儿专注工作,不时在桶子里绞洗脏了的抹布,这会儿她正转过身要去绞洗抹布,突然迎面撞上一堵坚厚的肉墙,莲儿没提防以致转身太猛,人竟然整个往后栽去——
“当心!”
男人出手扶住了她,莲儿一方面要自个儿稳住身子,不意间踢中了水桶,“泼刺”一声,整桶脏水顿时洒了一地,还泼了两人一身!
“对不住!对不住!”莲儿一迭声道歉,拿着手上的抹布,一个劲儿的往男人身上擦去脏水。
“住手!”男人斥喝她,抓了她的手,用力甩开去。
莲儿跌坐在湿冷的地上,一抬头看清了来人是谁,她不禁怔愣住。
原以为那回见到“漂亮的人”是自个儿在作梦,可现下他就出现在眼前,但还是同前回一样皱着眉头。
“你是谁?原来那婢女呢?”男人不悦地问,目光却不看莲儿,直接越过她往前。
“巧儿她跌断了脚,常嬷嬷让我来替代她的工作。”莲儿小小声回答。
她留意到他威严的语气以及不凡的气度,再细看他身上穿的衣料子,莲儿心里已有了底……
她大概猜到了他的身分,心下竟有一丝……黯然?
莲儿试探地轻声问:“十一爷,您下朝了?要不要我沏杯茶来?”
“不必了!”德烈头也没抬,心神专注于手上的密摺。
至此莲儿终于确定,他果然是十一爷。
她默默蹲下身,慢慢以抹布拧干地上的污水,然后用力抹净余下的水渍,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连眼角也不许自己去看他……
莲儿埋头工作,心底蓦然响起常嬷嬷日前告诫她的话——
一个人要教人尊重,首要的是认清自个儿本来的身份!
她要牢牢记得自个儿的出身,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再不会有人比她明白这一层道理!自小到大,早已深刻地体认了不是?失去爹娘后她再没吃过一口干饭,一日辛勤所得,换来两碗稀粥。过了几年,连鱼肉长得怎生模样都已不记得!可有人四体不动,一日三餐却大啖鱼、肉!就像他同自己,一样是打娘胎出生,一个是云、一个却是泥……
两人不再对话,书房内除了流水声外,陷入一片寂静。莲儿认真擦拭着一地水渍,初见他时的激切被硬生生压抑下,心口渐渐冷却,就像指尖触到那令人发寒的冰水。自始至终,不再看他一眼。
“你下去吧!”德烈却突然说。
“可地还是湿的……”莲儿没转过身去瞧他。
德烈皱眉,不悦地抬眼。“放肆!我让你下去,还NFDC4嗦什么?!”
“是……”莲儿只得背着他福个身,提起水桶要离开——
“慢着!”他突然又叫住她。
“爷,您有什么吩咐?”莲儿顿住脚步,停在房门口。
德烈皱起眉。“谁教你这么回话的?!”
莲儿僵住身子,不明白自个儿做错了什么。
德烈阴沉地低喝:“转过身来,对着主子说话!”他不许有人触犯他的威权!
“是。”莲儿踌躇片刻,就在他要动怒前才慢慢转过身去——
德烈倏地眯起眼,初初接触到莲儿那双清洌的大眼时,微微失了神。
莲儿对住他炯亮狂肆的目光,在他定睛的注目下,不安地垂下眼。
“我见过你!”德烈道,这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莲儿垂着脸不说话,一迳教自己心如止水。
“抬起你的眼来!”德烈命令道。
莲儿犹豫着,一会儿后缓缓抬起眼,却是不看他。
德烈眯起眼。“看着我!”他不悦地警告莲儿。
莲儿被动地移转视线,对住他灼热的目光。
“你是那个挡路被马蹄踏伤的女孩?”他认出了她,只是那一日她满脸土灰,他能记忆的,只是这双黑白分明、清滢剔亮的眼睛。
奇异的,他被这双眼吸引!
他从桌后起身走上前,探手抬起莲儿的下颚。
德烈贵为皇子之尊,见过的美人无数,以莲儿的姿色,较之那些以美貌侍主,容貌万中选一的女子,自然只是一朵毫不起眼的小花,可这朵小花却楚楚可怜,别有动人心处!
“你叫什么名字?”
“莲儿……
“莲儿?是了,常嬷嬷提过你!”他记起来了。
当时常嬷嬷提及时,他只是随意允诺,并没放在心上,谁知洗净了脸,竟是一张教他心动的素颜!
他掌上传来的热度莫名地教她心乱!莲儿莫名地又忆起常嬷嬷要她守本分的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避开他的碰触……
她回避的举动让他骤然冷下脸!他倏地拧紧她柔嫩的下颚,粗鲁地扭过她尖削的小脸,正要说什么,外头突然有侍卫高声道:“十一爷,十三爷和公主正等在大厅上!”
德烈这才撒手,抛下一句话。“你在这儿等我回来,不许走!”说罢即转身往前厅去。
C
德烈走后,莲儿继续擦干地上的水渍。
她看出他眼中的灼热,那仿佛要吞噬她的目光,这目光对莲儿来说并不陌生。
她犹记年前大娘躺在床榻上时,村里的徐大富央媒婆桃嬷嬷来提过亲,徐大富是村里的仕绅,年纪已过半百,他看中了莲儿,想花点银子买莲儿做妾。
莲儿在河边洗衣时,曾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岸上鬼鬼祟祟地偷觑她,事后桃嬷嬷说那人就是徐大富,他看中了她,想要以五十两银子买她做小妾。
莲儿永远记得徐大富那时瞧她的目光,原来那是男人瞧女人的眼神,就好似德烈瞧她的模样,可从徐大富混浊的眼珠里,却只让她感到一股猥亵!
无论如何,那都是男人瞧女人的眼神,这样的宠幸她承受不起,那样的眼神也不代表什么意义!
常嬷嬷说得对,她得认清自己的身份,大娘死了,现下只剩她一个人过活,她打起精神来,这儿是京城不比乡下,她得更小心谨慎。
直到地上的水渍全擦拭干净,莲儿提起水桶走出书房。
她还有太多工作得做,没法子一直待在书房等他,若他真有事找她,回到书房见不到人,自然会差人来唤她!
莲儿是这么打算的,可德烈却不这么想,他在大厅谈完了事,一回到书房见不到莲儿,明显地不高兴!
“人呢?上哪儿去了?!”他质问守门的侍从。
“回爷的话,我见那名婢女提着桶子回后院去了!”守门的答道。
德烈眯起眼,也不动怒,迳自到后院寻人。
“爷,公主还在前厅等您呢!”
跟过来的侍从拦住德烈,他们心底皆讶异,爷丢下公主和十三爷两人在厅上,竟是为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婢!
“让开!”德烈沉声道。
“爷……”几名臣子为难地互望。“不如爷遣李公公去唤人,爷可再回大厅上去——”
“放肆!”德烈低喝,众人忙垂下头。“什么时候我做事由着你们安排!”
众人惶恐地下跪。“属下不敢!”
德烈越过他们,出了书房直接往后院去。
后院里一伙人正在灶房干活,见德烈来了,众人惊吓得纷纷撂下手边的工作到他跟前行礼,可大伙都不明白,王爷怎会跑到下人处来了!
“莲儿呢?”德烈沉声问众人。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爷问的是哪个莲儿?
常嬷嬷这时才站出来道:“爷找莲儿吗?她可是犯了什么错,惹了爷的晦气——”
“我不过是要找她!”德烈打断了常嬷嬷的话,皱起眉头。“她现下人在哪儿?!”
“莲儿吗?”一名小丫头道。“她在井边洗衣服呢!”
常嬷嬷回头瞪了那多事的小丫头一眼,那小丫头被常嬷嬷一瞪,往后缩了缩。
德烈已掉头离开灶房,往河边去。
走了半里多的路来到井边,就看见莲儿和几名干粗活的老嬷嬷,一起蹲在井边洗衣,阳光下,她细白的额角上凝着一颗颗晶莹的汗珠,这工作对瘦弱的她而言,显然很吃重。
他走近她,挡去了炙烤她的艳阳。
顶上灼人的阳光忽然不见,莲儿迷惑地抬起脸,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日头挡在她眼前,她眨眨眼,一时教阴影眯了眼,没认出他来。
“十一爷……十一爷!”
老嬷嬷们先看清楚来人是谁,个个惊吓得就地跪下,叩头叫爷。
莲儿呆了片刻,才“咚”地一声跪下,跟着老嬷嬷们喊。
莲儿双膝才沾地,德烈立时抓着她手臂,一把提起她。“我不是让你在书房等我!”这话非问句,而是质问。
“莲儿等了爷一会儿,始终不见爷回来,所以……”她想不到,他竟然会为了她没等他一事,亲自找到井边来。
“放肆!”他斥喝她,莲儿身子一颤,却并不退缩。“你大概没认清楚这府里的主子是谁?!我让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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