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你经历了很多事。”她翻身下马,仰望骑在另一匹马上的柏纳。“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故事吗?我想听听你家变之後的遭遇。”
蓓媚儿说得很诚恳,甚至带点乞求的意味,让柏纳无法拒绝。
“好吧。”他答应,也同样翻身下马,和她一道牵著马散起步来。
“故事很长。”尽管已经答应蓓媚儿,谈起往事,柏纳还是很不自在。
“那就长话短说。”她挑眉,不允许他把出口的承诺收回去。
柏纳闻言微笑,思索如何把道逢家变後的生活用最简短的语句说出来。这应该不会太难,因为那些日子几乎乏善可陈。
他笑,而她等著,等了约莫一世纪之久以後才听见柏纳低沉的声音,朝蓓媚儿飘来。
“……在那件事发生之後,我接到消息,连夜逃亡,如果你还不健忘的话,当时我正在你的父亲麾下当见习骑士。”
她当然不可能忘,他的身手了得,短剑长枪样样精通,打起仗来是个难缠的对手,这是她会注意到他的主因。
“我记得父亲曾经对我说,你是他教过最好的学生。如果不是那件事发生的太快,来不及册封你为骑士,你一定能有出色的表现。”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也可惜失去他这麽好的一个对手。
“我也要谢谢你父亲的教导,他是个最好的战士。”除了稍嫌冷血之外,他的战技没话说,所以才能教出蓓媚儿这麽一个善於征战的女儿。
蓓媚儿耸肩,默默代父亲接受他的赞美。她比较有兴趣知道的是,一旦让他发现自己的老师竟是害死他全家的凶手,会作何反应?
不过,这些都可以留待日後再想像,现在最重要的是聆听他的故事。
“然後呢,接到密报之後你逃到哪里?”可以猜想得到一定是修道院。
“圣马丁修道院的院长收留了我。”果然。“当时我身负重伤,被国王派来的追兵逼得走投无路,是修道院的院长救了我并留我在院中,而我——”
“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见习修士,我了解。”蓓媚儿明快地接完整段故事。她能说什麽呢?只能怪他谁的门不好敲,偏偏挑一扇最无聊的大门,去敲妓院的门不是很好吗?真是!
“从此以後,你就决定一辈子服侍上帝了。”她心里无聊得大打呵欠,表面上却表现出一副了解的模样,她还有游戏要玩,不能破功。
柏纳没看穿她心里的诡计,反而觉得她沉静的时候好美,如果她能一直这麽善解人意就好了,这麽一来,他感化她的计划或许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他带著希望的眼神看她,蓓媚儿却突然转身对他说:“我们回去吧,修士,雾越来越浓了。”
方才点燃起希望的火焰,柏纳就被蓓媚儿突兀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真是的,我最讨厌浓雾了,看都看不清楚。”随著她突兀的动作,蓓媚儿做出更令柏纳吃惊的事,她居然拉起弓,射杀另一头野猪!
“咻”地一声,飞箭稳稳地射中野猪的身体,一如柏纳僵硬的脸。
她跳下马,非常愉快地看了他一眼,审视了野猪的尸体好一会儿後再朝他走近。
“怎麽了,修士?瞧你跟见鬼似的,脸色好难看。”蓓媚儿用沾满野猪鲜血的手碰他的面颊,笑得有如三月的花朵。
“你以为我被感动了,对不对?”这就是她之前说的游戏。“你以为我会被你的小小故事感化,从此不再杀生,嗯?”她将脸歪向一边,嘲笑他的天真,他不但变仁慈,而且变钝,真不懂他的上帝是怎麽教的,把他教得这麽笨。
柏纳握紧拳头,几乎因她的恶意调笑而挥出一拳。
不能气,生气就掉入她的陷阱。
柏纳不停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能逞一时之快,可她之後脱口的话,让他很难再保有相同想法。
“这头猪,就是你今晚的晚餐。”瞧见他忍耐的模样,蓓媚儿露出更可恶的笑容。“晚饭不准缺席,否则我就派人铲平圣马丁修道院,绝不食言。”
说完,她大笑著离开,留下柏纳兀自忍受著屈辱。
×××
赛维柯堡的晚餐,一向热闹。
刚征战回来的堡主,将她四处搜刮来的财富,平均分配给每个追随她的士兵。当然,她自己的那一份亦没忘了留,而那往往是最大一笔。除了分配金钱财富之外,身为堡主的蓓媚儿也不忘准备一顿丰富的晚餐,请来最知名的江湖艺人娱乐她手下的士兵,因此今晚这一顿与其说是晚餐,不如说是晚宴,只是宴会中邀请的对象清一色都是自家人,仅此差别而已。
所以说,今晚主堡大厅特别嘈杂,到处都可以看到人。江湖艺人拿著几个彩色圈圈,轮流抛向空中表演杂耍,吟游诗人弹奏琵琶吟唱著爱情故事,另一名乐师左手吹著笛,右手敲击著手鼓,边吹边敲边跳舞,蓓媚儿甚至请来了几个小丑,脸上画著浓妆,手戴响铃配合著夸张的肢体动作以及粗俗的语言,来逗士兵们发笑。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晚宴办得成功极了。除了丰盛的食物和醉人的美酒之外,城堡的主人甚至为这个晚宴亲手猎杀了一只羊和一头猪,此刻它们就躺在每个人的餐盘之内,供与会的人大快朵颐。
每个人都很尽兴,一排又一排的长桌上坐满了人,桌上摆满了佳肴美酒,还有多到吃不完的乾面包,欢乐之声不绝於耳。
在这片足以扰乱夜空的欢乐声中,主桌的某一个位置便显得特别安静。
“食物不合你的胃口吗,修士?我看你什麽都没吃。”坐在主桌领主的位置上,蓓媚儿早就注意到隔壁餐盘的窘况,他只吃了些蔬菜和鱼肉,剩下的几乎都没动到。
“今天是星期五,公爵大人。”柏纳极有礼貌地回话。“星期五教会规定不能吃肉,只能吃些蔬菜和少许的鱼。”
很好的籍口,看来今天一整天他的日子并没白过,早准备好应付今晚的屈辱。
蓓媚儿瞄了他一眼,猜想还要过多久他才会弃械投降,她得再费点儿心才行。
“真可惜,枉费我特地为你猎杀了这头猪。”她用叉子拨弄他盘里的烤猪肉。
“不过,你们的教会也真有趣哪!不能吃肉却能吃鱼,这鱼也是生命,你们是看准了它们不会尖叫喊救命,所以欺侮它们到底是吧?”
蓓媚儿说得极为无辜,间接甩了柏纳一巴掌,暗骂他假道学。柏纳沉下眼,思考她话中的道理,发觉她并没说错,是该改进。
“公爵大人说的有理,我下次连鱼也不吃,只吃清水和面包。”柏纳原本的意思是好意,怎知反倒惹毛蓓媚儿。
该死的反应。
这回换蓓媚儿沉下脸、丢下叉子,不悦地拿起酒一仰而尽,突然觉得眼前表演的吟游诗人很碍眼,他正不知死活地拿著一双色眼瞄她,赞扬她的美丽。
“各位,请安静下来。”
正当她想找个人好好发泄一顿的时候,吟游诗人忽而举高双手,要求全场注意。
“小人是打莫尔椎来的吟唱者,今天有幸来到赛维柯这座美丽的城堡,见到它美丽的主人,我深感荣幸。”吟游诗人高举手中的琵琶如是说道,博得满堂彩。
“现在,我要为它美丽的主人高歌一曲,还请各位听我娓娓道来。”接著,吟游诗人放下琵琶,将琵琶横放在胸前,照例惹来整场的欢呼声和口哨,看得出他是抓到重点了。
重点是,赛维柯的主人很美,有著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和湖水般碧绿的眼睛。她的鼻子挺直小巧,长度适中。她的脸庞如心,丰唇如蜜桃,窈窕的身影如赛维柯终年围绕的晨雾,缥缈抓不住方向。她是天使,是上天赐与人间最丰硕的果实。
吟游诗人这般唱著,悦耳的男中音,任谁都挑不出缺点。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谁也想不到故事中的主角竟会突然出声阻挠。
“你唱错了,莫尔稚的诗人,我不是红发。”
众人停下合唱的节拍,探寻音源的方向,蓓媚儿脸上的表情有著不易察觉的兴奋,在场追随她的人一看全都倏然了解——吟游诗人的麻烦大了,她会整到他死为止。
“呃……大人。”被迫停止歌唱的吟游诗人一头雾水。“小人……小人……”
“我是金发不是红发,你唱错了。”蓓媚儿笑盈盈地纠正吟游诗人的错误,吟游诗人一阵错愕。
她是金发?
他看看在场所有的兵士,兵士们一致点头,顽皮的表情和他们的主人如出一辙。
吟游诗人没辙,只得拿起琵琶,从头来过。
“赛维柯的主人很美,有著一头朝阳般灿烂的金发,和湖水般碧绿的眼睛……”
“你又唱错了,莫尔椎的诗人,我的眼睛不是绿色,是黑色。”吟游诗人好不容易才又拿起琵琶高歌,蓓媚儿又一次打断他的吟唱。
是黑色?
吟游诗人傻眼了,她分明是红发绿眼,为什麽硬要他乱唱?
他困窘地四处观望,愕然发现居然没有人肯帮他,每个人都在笑。
“继续唱,莫尔椎的诗人,这次要唱对,不然你的小命就难保了。”蓓媚儿笑容灿烂。她无聊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只不知死活的老鼠,不玩玩就太可惜了。她撑住下巴,手肘靠在餐桌上微笑,跟随她的士兵也笑成一团,就是没有人肯出面帮他。
“请你饶过他吧,公爵大人。”正当吟游诗人深感绝望的时候,柏纳适时出声。“他不过是想赞美你而已,你又何必为难他呢?”
啊,安静了一个晚上终於肯开口说话啦,真是难得。
“你这是在为他求情吗,修士?”顿了足足好一会儿,蓓媚儿才懒懒地开口。她清脆的声音刚溜出口,大厅上的士兵便闷笑了起来。这个修士真不知好歹,蓓媚儿大人绝不会答应。
“是的,我正是在为他求情,希望你饶了他。”柏纳沉著一双眼环看四周的士兵,其中不乏正式的骑士,他怀疑那些人是否还有资格被尊称为骑士。
柏纳就这麽用眼睛对抗一屋子的士兵,他看得出他们相当尊敬他们的主人,也十分了解他们的主人。而此刻,他们正在等著看笑话。
“好,就饶了他。”
伴随著蓓媚儿乾脆的承诺,是一连串的惊呼与失望。一个没有身分的修士能跟她同桌共食也就算了,她居然还答应饶过那个吟游诗人,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
每个男人的眼里都刮起一阵风暴,不知道他们的主人是怎麽了?他们追随她的原因不外乎是贪图蓓媚儿能给他们的利益,以及她无与伦比的美貌。在每一个男人贪婪的心里,没有一个人不渴望爬上她的床,进而占领赛维柯这座傲人的城堡。
於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一起瞪著柏纳,诅咒这个修道院来的男人,愿撒旦带走他该受谴责的灵魂!
柏纳坦然接受所有歹毒的眼光,反正大厅就这麽点大小他也逃不掉。就在众人的怨气已经沸腾到最高点的时候,蓓媚儿扬起手来命令乐手奏乐的举动,更是令柏纳的处境雪上加霜。
“跳舞吗,修士?”蓓媚儿对他伸出手,邀请他起立。“我已遵照你的意思饶过吟游诗人,总该给我一点奖励。”
她笑得好甜,甜到嘴角的梨涡清晰可见,当然在场所有男人的眼光也不多让,他们摆明了想杀他。
“我看不是奖励吧!”柏纳推开椅子,挑高眉站起来。“你很喜欢玩危险游戏,是吧?”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他的处境艰难,她分明想害死他。
“我不否认。”她笑盈盈地把手勾进他的胳臂之中。“此外,我也想见识一下你的舞技。”
说著说著,他们来到大厅正中央,在旁表演的艺人连忙退到一旁,把最显眼的位置让给他们。
“你忘了我是个修士,不跳舞的。”柏纳不动如山地杵在大厅的中央,任凭音乐流泻。
“但是在成为修士之前,你差点是骑士。”蓓媚儿可不接受修道院那一套说辞。“只要是骑士,就一定跳过舞,你别想骗我。”更何况在他进入修道院之前,已年满十八,说没跳过舞会笑掉人的大牙。
柏纳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差点忘了勾住他手臂的小女人是名优秀的骑士,比他懂得更多骑士规则。
“你不一定要找我跳舞,我相信渴望和你共舞的男人多得是。”柏纳试著脱逃。
“满屋子。”蓓媚儿同意道。“但是我只想和你一起跳舞。”
她的声音轻柔,甜得像上等蜂蜜,让人很难拒绝。柏纳也不例外,尤其在她细如丝线的嗓音之下。
“音乐一直在等,修士。”见他有动摇的痕迹,蓓媚儿更加放轻声音提醒他。
“身为修士的你或许可以拒绝这项邀请,但是身为骑士的你一定不忍心让一位少女失望,对不对?”蓓媚儿仰望柏纳天真地说。透过大厅壁炉内熊熊火焰的折射,把她精致的脸庞幻化到几近天使的境界,松动柏纳的决心。
“对……”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答应。“我不能让一名美丽的少女失望。”
柏纳喃喃道,无法确切的形容出眼前的红发精灵,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