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蓓媚儿的呼声几乎和她母亲高举的手一起升起。她的母亲要离开她了,她知道,她看得出来。
“不要跳下去,那不是里奥,那不是……”她不明白母亲的心中为何只有里奥,她是她的女儿,和她长得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啊!
“不,他是里奥,你别想骗我。”即使蓓媚儿拚命阻止她母亲,老公爵夫人仍然坚持。“你不要以为我和你父亲一样笨,他笨得把爵位给你,笨得上你的当。但我不会,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去相信一个怪物!”
说完,老公爵夫人迅速转身往冰冷的护城河笔直跳下,徒留蓓媚儿疯狂的呼喊了“阻止她,阻止公爵夫人!”
蓓媚儿喊得声嘶力竭,一晃眼就跑到拱型窗口,可惜她母亲已经掉入护城河,她只好对著底下的人大叫。
“把公爵夫人捞上来,快把她捞上来!”她几乎是失去理智地狂喊,狂乱的脚步快速地跃过层层的阶梯,到达她母亲落水的地点,站在岸边指挥手下迅速救起她母亲。
她焦急地等待,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耳边不停地回响著她母亲落水前所说的话——
你是个怪物!
她是怪物吗?蓓媚儿问自己。她不过是想得到母亲的爱,想乞求她看一眼,就算她从来没有抱过她,她所要求的只是一个偶尔清醒的眼神,这也算过分吗?
“找到了没有?!”她发疯似地踱步。“把她救上来,快!”
不,她绝不允许她死,绝不允许她母亲就这样离开她!母亲欠她太多,她要她还,绝不许她以死逃避!
“救上来了吗?”就算要用千百个人抵母亲一条命,她也照给。“救上来了吗?!”
她没有资格以这种方式甩开她,她是她的母亲,身为母亲就该抱自己女儿、爱自已女儿不是吗?不是吗?!
“启禀公爵大人,找到夫人了。”
手下怯怯的禀告声倏然遏止她著急的脚步,蓓媚儿定限一看,她的母亲果然被救上来了,只不过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蓓媚儿像个游魂似地走近母亲,落水的母亲依然美丽,那张和她相似的脸孔显得异常的平静,完全感受不到挣扎的痛苦,走得十分安详。
她蹲下身,伸出手触碰母亲的嘴唇,那是她从不曾触及的部位。她又张开双手覆盖母亲冰凉湿漉的躯体,那是一份迟来的拥抱,是她母亲从来就吝啬给她的温暖,而她竟然得等到她变成尸体以後才能得到它。
“为什麽?”俯趴在母亲的身上,蓓媚儿不禁要问。“为什麽你要这麽做,你就这麽恨我吗?!”她轻喃,几乎被身下骤然下降的低温击垮。
母亲离开她了,以最了无牵挂的方式。
“都是你们!”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蓓媚儿转向怠忽职守的仆人们发泄怒气。
“公爵夫人会死全都是因为你们这群瞎了眼的笨蛋,都怪你们没把她看好,我要杀了你们!”蓓媚儿快速地拔出剑,随手捉了个离她最近的倒楣鬼,就要砍下她的头。
女仆吓得浑身发抖跪地求饶,但却阻止不了她的剑,以及她的怒气。
“别这样!”
在女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只铁臂适时介入救了她一命。
“你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你不该杀她。”
铁臂的主人紧紧握住差点落下的剑把,和蓓媚儿四目相望,所有在场仆人全都憋住气一动也不敢动,若是有人能够阻止蓓媚儿大人,那一定是柏纳。
果然,他们的主人只是用锐利的绿眸扫向柏纳平静的脸,手中的剑未再落下。
“那不是你的错,蓓媚儿,那甚至不是任何人的错。”柏纳了解她的痛苦。“就算你杀了这女仆,公爵夫人也不会再回来。”他语气平静地劝她,琥珀色的眼眸溢满谅解,彷佛他有多了解她似的。
他了解什麽?他有被人说过是怪物吗?他曾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推倒在地上,警告他不准接近她的儿子吗?
不,他不可能知道!他的父亲是正义的化身,是骑士的典范,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被教导不择手段、只求胜利是怎麽样的一种感觉。
“滚开!”重重地挥掉柏纳的手,蓓媚儿收回剑,朝她的房间迈去。“我不要再听你说这些废话!”
对,她不需要他的怜悯,她只需要平静。只是,为什麽她的脚步会越走越快、越踩越急?她在跑吗?跑离背後那一道道既同情又嘲笑的眼光?
“蓓媚儿!”
身後那急切的呼唤像鬼魅般追著她,不肯让她平静,她好想捣住耳朵什麽也不听。
“滚开!”她果真捣住耳朵。“给我滚,给我滚!”
就让她一个人度过这既可笑又荒谬的一刻吧,她的母亲从不在乎她,她却还在为她的死而伤心。
你是个怪物,是怪物!
她不是,她不是!她只是个人,只是一个被教导不可以软弱,为了成功可以牺牲掉一切的人,不是她母亲口中的怪物,她不是!
“蓓媚儿!”
她捣住耳朵摇头,直到被一个蛮横的力道硬生生地把她拉入一堵坚硬的胸膛时,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麽事,又身在何处。
“柏……柏纳。”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跑回房间。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蓓媚儿啜泣。
说来可笑,她从不理会外头的闲言闲语,从不在乎旁人怎麽说她。可是她在乎母亲的看法,或许是因为太在乎了,才会造就今日的她。
“我知道。”下颚紧紧抵住她的头顶,柏纳的言语间净是心疼。“我了解你的感受。”
一个不受疼的孩子心中可能会有很多委屈,然而她不只是不受疼,而是被自己的母亲视为怪物,这对任何一个渴望亲情的孩子而言,都是一个打击。
“她为何不能爱我?”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柏纳的衣领,蓓媚儿无法接受这个打击。“为什麽她的心中只有里奥,为什麽?”
她问柏纳,而柏纳无法回答,他不是赛维柯公爵夫人,不能也没有资格代替她发言。
“我不知道,蓓媚儿。”他叹道。“我只能说,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旦认定了某一个人或讨厌某一个人,经常会没来由的继续喜欢或厌恶下去,这也许就是公爵夫人的想法。”除非她能有机会去认识她女儿,否则这种毫无理智的厌恶感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柏纳不愿意明讲,怕伤蓓媚儿的心,然而蓓媚儿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还傻傻地抱著最後一丝希望,期待她母亲终究能够改变主意接受她。
她……真傻,是一朵又蠢又笨的血蔷薇。
“你也是如此吗,柏纳?”她突然想知道他的心思。“你也会像母亲一样,没来由的讨厌一个人?”蓓媚儿很认真地扣住柏纳的眼睛,让他无从遁逃。
“我不——”面对她直截了当的问法,柏纳只得认真思考。
“是的,我也会。”思考了大半晌,柏纳终於承认自己也是一个主观意识很强的人。虽然教会一直教导他们不可以有这种想法,但他还是无法免俗下意识地将人们分类,归纳出喜欢或厌恶。
“那麽,你讨厌我吗?”获得他的回答後,蓓媚儿接下来的问题更直接、更难以回答。
“不……”这回柏纳没有丝毫犹豫,否认的话一下子冲出口。
“那就是喜欢?”蓓媚儿立即要求更明确的答案,直视柏纳的脸。
有片刻的时间,他就只能这麽看著蓓媚儿,看她既柔美也刚硬的脸部线条,半天开不了口。
“不是讨厌,就是喜欢;你的世界一定要这麽分明吗?”呆看了她许久之後柏纳苦笑,很难适应她这种咄咄逼人的个性。
“对,我的世界就是要这麽分明,绝不接受其他答案。”她就是这种个性。
“我在等你的回答。”蓓媚儿不只咄咄逼人,更不容许他逃避,直抓住他的双臂要他正视她的问话。
他怎能逃避?柏纳苦笑。他们两人是如此的不同,虽同样生在骑士之家,却发展出南辕北辙的个性,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像两块南北极不同的磁石,紧紧地吸引对方。
“喜欢。”既然无法强迫自己挪开追随她的视线,柏纳只得承认。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或许打从看见她那双绿眸的第一眼起,他即迷失。也或许从听见她是赛维柯家族的血蔷薇时,他即忍不住体内奔腾的血液,渴望追随曾经错身的传奇。
无论如何,他都投降了。当他裸著上身站在赛维柯堡的训练场,感受两道远处射来的绿色光芒,那年少的灵魂或许早已悄悄被烙下印记。当他回眸寻找失去的影子,那和他同样年轻的魅影或许早已不知不觉缠著他,把他拖往地狱的边缘。
他喜欢她,是的,他注定喜欢她。是天堂、是地狱,对他已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在这里,且用最热烈的炽眸回应他的告白。
“证明它。”即使拥有他的口头承诺,蓓媚儿还是觉得不安心,抓住他要更多。“既然你说你喜欢我,就证明给我看,我要看到你的证明。”蓓媚儿那双原先攀住他两臂的手,此刻抓得更紧了,碧绿的双眸,等待他朝其中投去。
他会证明的,即使是失去他的灵魂!
强力反扣住蓓媚儿的手腕,柏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拥入宽阔的胸膛,狂烈地吻上她的唇,以炽热的舌根为线绳,将自已紧紧捆绑,纵身投入蓓媚儿那深不见底、有如湖水的绿眸之中。
不预期地遭受到柏纳突来的袭击,蓓媚儿愣了一下,随後立即双手紧勾住他的颈项,当个乐於被攻击的俘虏,张开嘴迎接他的舌浪。
在她意外配合的反应下,柏纳迷失了。像个急於寻宝的小孩,他以舌尖探索蓓媚儿唇腔内柔嫩的肌肤,似要将她嘴内的肌肤都翻过来般热切,而蓓媚儿灵巧的舌尖也不遑多让,一会儿与他交锋,一会儿转闪避的和他玩起捉迷藏游戏,追逐他即将瘫痪的意志。
他还有意志可剩吗?柏纳怀疑。唇舌激烈地与她交缠,双手捧住她柔嫩的粉颊,柏纳的意志早已随著感官飘荡,专注於蓓媚儿绝美的脸孔上。
他停下亲吻,极力控制冲动的呼吸,原本以为他会看见一张自信的脸,却不期然的发现她的胸口和他一样起伏,碧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怎麽了,柏纳,干麽这样看著我?”仿佛能透视他的内心,蓓媚儿伸长手碰触他迷惑的脸颊轻问。
柏纳欲言又止,他从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我并不是一直都能控制自己的,柏纳。”她知道他在想什麽。“我是那麽脆弱,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达到父亲的期望。”蓓媚儿的呢喃中净是自责,听得出她有多害怕自己会令父亲失望。
“别想你父亲。”再次捧起蓓媚儿的双颊,柏纳摇头。“你让你的父母亲控制太久了,该是挣脱的时候。”
是吗?
凝视他的双眸、听见他的声音,蓓媚儿不住地苦笑。
她能挣脱这个宿命吗,凭什麽?她的爵位是她父亲给的,她的帝王之术是她父亲教的,甚至连她胃里的血,也是她父亲喂的,她凭哪一根手指背叛他的期望?
他说的简单,因为他不是她,不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得打一辈子战争的血蔷薇。
“抱著我,什麽都不必再多说。”她需要的只是温暖,不是困扰心头的言语。
柏纳依言将她拥入怀中,给她温暖,他知道她有多怕冷。
“我好冷,好冷。”蓓媚儿高举双手攀住他的胸膛,像只失温的小猫贪取他的温暖。柏纳连忙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藉由嘴唇的接触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现实的冰冷。
她冷,是因为她母亲的话。她冷,是因为得不到她母亲的拥抱。她的双亲分别以不同的方式侵占她的心灵、毁灭她的心灵,逼得她的人格严重扭曲。
“她为什麽不能爱我,柏纳?难道我真的是一头怪物?”疯狂地蹂躏著彼此的唇,蓓媚儿抓住柏纳的衣领啜泣地问,脆弱全写在脸上。
柏纳怔怔地看著她毫不掩饰的表情,在上面找到赤裸裸的伤害。
“不,你美得就像一个天使,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女人。”他拭掉她眼眶边的残泪说道。他没见过天使,但他相信天使必定跟她长得一个模样,同样是红发绿眸。
“骗人。”她才不信。“如果我真的像个天使,我母亲为什麽不爱我,反而恨我?”蓓媚儿进一步地逼问,柏纳一时答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蓓媚儿松手了,颤身退後。
“我就知道。”蓓媚儿苦笑摇头。“没有人会爱我,没有人会真心爱我。”
大家都说她是朵血蔷薇,接近她的人都会被诅咒,所以没有人想了解她,也没有人敢爱她。
“不,我爱你!”柏纳疾声反驳。就算真的会被诅咒,他也认了。“不要这麽快下定论,蓓媚儿,在我眼中你就是天使。”从第一眼看见她的全貌起,他即认定她是天使。只是她的光环太过沈重,羽翼上沾满了血迹,但无损於她在他心中的形象。
一个沉沦的修士爱上一个沾满血腥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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