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并不会时常提起娘家,也许对她而言是伤痛,庞峻也不可能什么都告诉他,至于其他人,更是讳莫如深。慕家的一切如同他们一夜之间消失的传说,成了最神秘的话题。
而湘湘来到冷宫后,已不是第一次去见曦娘,曦娘用香用脂粉都有多年的习惯,湘湘算是熟悉。今晚并没有察觉异样,且上一次从闭月阁归来,娘娘就没有这样的反应,更不必说齐晦去了无数次,从不曾出现过这种“香气”。
她仔细地回想今天的事,道:“娘娘既然说你身上很淡,就不会是宰相府的,我一直在曦娘的屋子里,肯定是在闭月阁沾染的香气,曦娘离开过我小半个时辰,难道是那个花了千两黄金的豪客留下的?”
齐晦颔首:“从之前出现的东西,到他封姓的可疑,和眼下我娘发现这种家族独有的香味,若是一切真的可以串起来,应该是慕家的人回来了。”
湘湘道:“可那个人太奇怪,一方面招摇地挥霍金银,弄得人尽皆知,一方面又神神秘秘不表露身份,今晚他来闭月阁,是无意中留下香气,还是故意留下香气,就更不知道了。”
“你一会儿工夫就把事情理顺了,怎么那么聪明?”齐晦对于慕家人的出现,好像并不激动,反而湘湘的机灵让他很欣喜,而湘湘突然神情一亮,紧张地小声说道,“那天我和他撞满怀呢,可是娘娘没有发现我身上有香气,或许这样一下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可娘娘再敏锐不过。这么说来,他那一次就没带着这种香气,这次要不是特地带着香气来,要不就是他去过有这种香气的地方。”
齐晦好奇地看着湘湘,她一脸紧张,像是自己的事情般认真,他忍不住伸手在湘湘额头上轻拍,笑道:“不要紧张,这事急不来,他们消失了二十年,不可能突然出现,虽然一切都显示着是慕家出现了,万一是什么陷阱呢?我们要静观其变,曦娘不是说那个人要走了吗,若真是慕家人,他走之前留下线索,兴许是想告诉我和我娘他们的存在,但既然是要走,就一定有还不能出现的原因,我们不用再去深究。”
湘湘皱着眉头,似乎满腔热情突然被浇灭,有些发懵,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齐晦淡定地说:“等他们来找我们,他们需要给我娘一个交代,至于我,没那么紧要。”
“那我听你的。”湘湘歪了脑袋,自嘲,“也是啊,我瞎紧张,但实质什么也做不到。”
齐晦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湘湘见自己被夸赞,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眼眉弯弯十分可爱,只是心底忽然飘过她和曦娘说定的事,面色稍稍一沉,而这细小的变化没有逃过齐晦的眼睛,他关心地问:“怎么了?”
湘湘定了心,认真地说:“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今晚就算了,为了莫家的事你会很忙,过几天你抽出空,我们等娘娘休息后,好好说会儿话成么?”
齐晦不解:“有什么事,那么严肃?”
“很要紧的事,关于我们俩的。”湘湘嫣然一笑,心意坚决,说话也有底气,学着齐晦的样子拍拍他的额头,“我要去睡了,你陪着娘娘,小心着凉。”
湘湘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齐晦虽然满腹好奇,可湘湘那么自信开朗,他觉得不会是太糟糕的事,她今晚主动要去见曦娘,一定是和曦娘为此做出商议,姐姐是再可靠不过的人,他就更放心了。
一夜相安,天亮时,冷宫里的日子还是那样的光景,齐晦稍作休息,吃了些东西后,就要离开,世峰病了,莫家抄家的一些事,不得不由他和简风去周旋。贤妃和湘湘都习以为常,倒是贤妃,今天醒来与儿子说了几句,已经冷静下来,湘湘喂她吃药时,反愧疚地说:“孩子,我昨晚是不是吓着你了?”
湘湘摇头:“若是我的家人突然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大概会很生气很生气,恨他们为什么把我丢下。”
贤妃满心安慰:“你真是个好孩子。”
而湘湘鼓起勇气,要把自己的决定先告诉贤妃,她还记得娘娘曾经的坚持,她觉得娘娘一定能理解她的心意。
与此同时,齐晦已经离宫和简风汇合,他们需要善后莫家的事,尽可能地带走无辜的孩子,而世峰要齐晦转达对简府的歉意,简风却笑呵呵说:“我们家什么都没听见,难道我表姐被欺负了吗?”
听说世峰大醉躺在表姐的卧房窗外,他哈哈大笑,算计好下次一定要嘲笑世峰一番,不过回过神又道:“我表姐满肚子的学问,我爷爷都夸她了,庞家大小姐若是这么糟蹋,怪可惜的。”
庞府里,大小姐每日的课业很紧。天没亮就要起身,上午三个时辰,稍事休息,下午又两个时辰,一整天五个时辰都要规规矩矩,且和面无表情的沈嫣面对面,浅悠快疯了。她想过装病,可庞峻一声令下,说就是病了让奴才架着,也要老实上课,沈嫣则说不必那么辛苦,她可以到小姐榻前讲学,浅悠被逼得,就差抹脖子上吊。
同是这天,书房里书声依旧,沈嫣端坐在案几前,默诵着今日要讲的文章,可是她座前空空如也,庞浅悠并没有老实地坐在那里听课。她从花瓶里抽了一支孔雀羽,坐在窗台上逗猫,时不时瞥一眼沈嫣,在她听来这柔和的念诵,宛若魔咒一般。
此时窗外又跑来一只猫,庞府的宅子很大,难免会有野猫溜进来,庞夫人不让她养,浅悠时常偷偷在闺阁周围喂他们,此刻见跑来一只小奶猫,欢喜地趴到窗台上伸手去抓,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若是不巧就会跌出去,为了掌控平衡,身后双腿乱蹬十分不雅,而这一幕,全落在刚刚走进门的庞世峰眼里。
“你在做什么?”世峰一声呵斥,浅悠受到惊吓差点跌出去,幸好哥哥及时走了过来,把她拖进窗台。
沈嫣见有人来,款款起身,世峰本要训斥妹妹,一见沈嫣立刻收敛脾气,恭敬和气地说:“沈先生,前日我酒后荒唐,惊扰了先生,实在愧疚万分。昨日因病未能及时来向先生致歉,还请您海涵。”
沈嫣欠身,未及开口,浅悠已哼笑:“哥哥你在自己家里,怎么就惊扰别人了?这里是我的闺阁,你睡在这儿都不打紧。”
世峰气色还不大好,摇头叹息,又对沈嫣道:“舍妹顽劣,先生受累了。”
沈嫣温和地说:“只怪婢女没有轻重大呼小叫,惊扰了府里人,这本该是小事,反给大人夫人和公子添了麻烦,也请庞公子海涵。”她看了眼浅悠,微笑道,“至于大小姐,活泼聪明,何来受累一说。”
浅悠啧啧:“你们这么假惺惺地说半天,有意思吗?哥,你不是病了,回去歇着吧,我这儿还要上课呢。”她霸气地跑来世峰面前,怀里还搂着小奶猫,“你可别到爹娘面前乱说话,我们这儿不是好好的吗,沈先生都不说我不好,你瞎搀和什么?我顽劣,你就好了?”
世峰气不过,妹妹的脾气他知道,吵架没有意思,倒是佩服沈嫣的涵养,或许以柔克刚,才能真正克制妹妹。便没再理会浅悠,礼貌地向沈嫣辞行,但走出门外时,看到捧着东西等候的丫鬟,又想起来了,忙再送进来一套文房四宝,客气地说:“聊表歉意,先生若收下,我就安心了。”
沈嫣谦让几句后,便礼貌地收下,世峰顿时安心,离开妹妹的闺阁,已是神清气爽。院门外,他的小厮因不便进入小姐闺阁而等在这里,见三少爷出来,赶紧跟上来,贼兮兮地问:“主子看清了吗,他们都说沈先生像仙女一样。”
世峰却一傻,他好像没仔细看看沈嫣的模样,回忆刚才的一切,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敢直视沈嫣。出于对前番荒唐的愧疚也好,或是尊重沈嫣先生的身份也好,他礼貌地没有直视女子容颜,现在想想,似乎做的还不错。
可小厮却在边上叽叽喳喳:“听说是简老侯爷的外孙女,都二十了还没嫁人,仙女一样的人,怎么会嫁不出去。”
世峰照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人家是我爹请来的先生,你们一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再有什么不尊重的话传出来,我先扒了你的皮。”说着头上一阵晕眩,他果然刚发了烧,还没恢复元气,扶着小厮回房去,一路上却是想着,他这两天不能出门,齐晦那儿能不能周全。
可才到房里歇着,手下却急匆匆赶回来,告诉世峰他们一直盯着的恒丰钱庄的少主人不见了,他们昨晚曾跟他一路到京城外,但跟了没多久就把人弄丢了,如此行踪隐秘,必然有不可告人的事。
☆、104神秘的香气
此刻,距离京城需一整日路程的小镇上,京城各派势力明着暗着寻找的封公子,正大大方方从街上买了一笼包子,之后走入幽禁的小巷,但只是一个转身,突然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若是有人白天见了,当真要以为遇见鬼了。
而走过谁也不知藏在何处的一道门,便是另外一番天地,这里的房舍山石,都依照魏晋古风搭建,封公子二十年前来到这里时,所有的一切都已完善,后来他才知道,家人早在当时的十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而那十年里,恰恰是他的姑母最幸福的十年。他自然不是什么封公子,他单名一个清字,是机关术世家,慕府的嫡传后人。
“父亲。”走过长廊,在秋日明媚的河畔,慕清将刚出炉的包子递给坐在木椅上老人,老人嗔怪:“什么时辰了,我要吃你的包子做什么?”
父亲的木椅,脚下带有可以滚动的木轮,这对慕家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父亲因病不能再落地行走,是慕清的遗憾。他将已半身在阴影中的父亲推到更明媚的阳光下,坐在一旁石头上,拆开包子撕了一半,自己吃有肉的那一块,把浸满肉汁的面皮递给父亲。
慕先生无奈地笑着,没有接,但问:“你见到你姑姑了?”
慕清摇头:“没有见到,皇城守卫森严,且近日多事,又加强了防备,儿子暂时不打算轻举妄动。”
慕先生叹:“你姑姑若知道我们还活着,不知是喜是悲,如今想来,当初不该丢下她。”
慕清道:“但是儿子看到您的外甥了。”
“二皇子?”
“是。”慕清微微笑,已近三十而立的人,比二十郎当的齐晦、世峰他们更多了沉稳气质,他平静地告诉父亲,“依照从庞府探来的消息,我找到了那间青楼,庞公子的确频繁出入,且会带着和他一般年纪的男子,男子眉宇间有几分像姑母,行迹隐秘寡言少语,他每一次离开都会回到皇城去,必然是表弟了。”
慕先生道:“你还记得姑母的模样?”
慕清笑:“儿子离京时已经记事,姑姑当年没有子嗣,姑姑将儿子当做亲生子,儿子当然记得。”
慕先生双眸微微泛红,问道:“不知她还好不好,听说她瞎了。”
慕清欲言又止,他想说姑母似乎病入膏肓了,可父亲近来身体也不好,他便避开这个话题,说他如何在闭月阁花魁的身上留下慕家的凝神香,因为那个女孩子出现,齐晦就必然会出现,失明的姑母,一定会有所察觉。
慕先生道:“你若留下香气,她一定能察觉,这是每一个慕家人都浸透在骨子里的气息。”老人家长长一叹,“不知你姑姑,现在是恨是怨,可惜我腿脚不灵便,已经不能再去看她了,我对不起她。”
此时有身形高大的下人绕过假山过来,见了慕清便道:“少主,他们来了。”
慕清点头,起身亲自推着父亲,与他道:“为了黎民苍生,父亲,姑姑将来一定会理解我们。”
慕先生精神一振,已是目光坚定,道:“走吧,去会会他们。”
京城之中,莫家被抄,庞大的家业,竟是两日都不能完成收缴所有的财产,这些金银财宝将悉数充入国库,皇帝看着每日呈送上来的单子,欢喜得眉开眼笑。
国家多了这么一大笔钱财,他又可以挥霍无度,此刻刚刚见过太子,说要为他举行盛大的婚礼。而那十一岁的太子妃,已经被送入皇宫,正养在丽妃的殿阁里,由丽妃教导她一些规矩。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莫小姐再没有家族支持,正式成为太子妃之前,她只是罪臣之女,丽妃的态度可想而知,连她手底下的老嬷嬷都能对莫小姐颐指气使凶神恶煞。此刻太子领旨要举行盛大的婚礼,便亲自来丽妃的殿阁要告诉未婚妻,正见丽妃的老奴在斥骂他的未婚妻,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话语从屋内传出来,丽妃匆匆从寝殿赶来时,也不禁满面尴尬。
小姑娘受不了虐待,哭着跑出来,迎面见太子在门外,顿时呆住了。她还是个孩子,身量心智都没长开,如今正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却还要在这里被羞辱虐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