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的笑声谄媚娇软,她的恶心憎恶都隐藏在背过人的目光里,而不等老皇帝提起地上不停颤抖的湘湘,她竟朝湘湘肩头踹了两脚,恶狠狠地骂着:“贱货,还想勾引皇上不成?”转过脸就缠着老皇帝,捧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再看湘湘,一面拖着往屋子里走,只有酥麻的话声声传来,逗得老畜生哈哈大笑。
待皇帝进门,待屋子里荒唐的声音毫不顾忌地传出来,院子里的灯火终于渐渐散开,大部分人去门外等,跌在角落的湘湘,已被人遗忘。
湘湘稍缓过神,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扒着墙半天,才艰难的刚刚坐起来,而静姝每一声说不出意味的尖叫都能把她吓得心慌。
这一切,明明是她早就听麻木的声音,明明在静姝身上看到老皇帝无数的猥琐,今天真真冲自己来时,她才明白静姝抱着自己哭,说她不想活的心情;她才体会玉屏宁愿吊死,也不在乎年轻生命的决绝。
方才老皇帝但凡把她怎么样,她一定当场一头碰死,可是,她不想死,她想好好地活下去。
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滑落,她不敢哭出声,可她真的害怕了。
一直以来静姝承受着这些,湘湘从最初的震撼,到后来因为觉得静姝“心甘情愿”而开始习以为常,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她是害怕,是真正明白了在这深宫无助的恐惧。
那一刻,湘湘满心只有齐晦,她要去找齐晦,可本就伤风发烧尚未痊愈,再受到惊吓,在冰凉的地上呆了一个多时辰,湘湘彻底病倒了。
☆、061湘湘死了?
湘湘高烧不退,几度想要清醒,几度又陷入昏迷,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当她终于有些意识要醒来时,听见有人在说话,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当真真切切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她的身体,才明白不是梦,可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静姝在哀求,熟悉的手紧紧拉住了自己的手,但有人奋力把她们掰开,湘湘听见仿佛是孙昭仪的声音,朕厉声道:“你留着这个祸害做什么,皇上最最喜新厌旧,这贱婢若真入了皇帝的眼,就没你什么事了。何况她病得要死了,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静姝在哭,仿佛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湘湘觉得自己被裹了起来,又被高高扛起,静姝最后的哀求,紧跟着一声巴掌拍响,孙昭仪道:“这次丽妃上了我们的当,她就会小心了。她变得更加不好对付,而太子还没真正碰过你,宋静姝,我们要想挟制太子,你就要想法儿让他真的碰你。”
声音越来越小,湘湘被痛苦地挪动着,外头的冷风一阵阵往脖子里钻,她努力睁开眼睛,依稀看到静姝的身影在门前,她像是要来追自己,但被人拖住了。湘湘那一刻清醒时,心里想到孙昭仪的话,难道静姝没有和太子行苟且之事,怪不得,怪不得那几天她那么高兴。
可湘湘没有力气想更多,甚至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病弱的她被抛弃了,被孙昭仪派人丢入皇宫后面的乱葬岗,当死人一般,堆在那最阴森恐怖的地方,等着最后的处理,到了那一步,她就真没命了。
而所有人,都以为湘湘这一去,必死无疑。对于皇宫而言,对于不知情的孙昭仪、丽妃而言,不过是芙蓉居死了个宫女,和当初死了玉屏一样,可以小题大做,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而湘湘是“病死”,更不值得人追究。
可湘湘没有在臭气熏天阴森恐怖的地方香消玉殒,当她再次睁开眼,看到床边坐着温柔的贤妃,她只是稍稍动了动脑袋,贤妃就有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摸索上来,摸到湘湘的额头,长舒一口气:“你醒了吗?终于退烧了,湘湘啊,你命真大。”
“娘娘?”湘湘咽喉干哑,说出这两个字后,就再也不能说话,嗓子撕裂般疼痛,嘴角也生满了燎泡,动一动嘴唇,就疼得钻心。
“是不是想喝水?”贤妃的温柔,很叫人安心,她慢慢转身要去摸茶杯,但门前已有人进来。
一脸疲倦,守了两天两夜的齐晦听见动静进来,见母亲要找茶水,便上前道:“娘,我来。”
湘湘歪过头,看到他们母子,她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等齐晦来将她抱起,慢慢将温热的水灌入她嘴里,等她缓过一口气时,耳边听见齐晦说:“没事了,你在这里把病养好,病好了我们再说。”
“我……”湘湘说不出话,齐晦的胸怀太温暖太踏实,她沉沉地闭上双眼,就算是梦,也让她再贪恋一回。
☆、062消失的气息
虽然坐得很不舒服,但齐晦没有再挪动身体,湘湘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贤妃听见湘湘安宁的呼吸声,猜想她是睡着了,没有问儿子什么状况,她听不见齐晦起身走路的声音,就知道他坐在那儿没动呢,于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走到门前,感觉到身上的温暖,贤妃能想象此刻阳光灿烂的模样,屋外枝头有雀鸟轻啼,她含笑听着,幻想着屋内的美好。如果湘湘是上天派来和儿子相遇的人,她愿用自己的阳寿来换取湘湘的健康,她没有为儿子做过任何事,湘湘却能够给他将来。
走吧,离开这冷宫,她一直所坚持的,是为了儿子,还是自己?
年轻的生命十分顽强,两天后,湘湘恢复了元气,嘴上的燎泡逐渐退下,面上也有了血色,仿佛是一场蜕变,仔细地看,和病前的模样有些许地不同,不是眼睛鼻子变了样,而是精气神有了明显的变化,原本还徘徊在眉宇间的几分单纯稚气,好像消散了。而她们原有的稚气,不是小孩子气也不是傻气,是脱离于世事纷扰的一份美好。
但如今,消失了。
湘湘第一次下床,坐在了贤妃的镜台前,贤妃双目失明,本不需要镜子,可这屋子里的镜子干净透亮,好像每天都有人擦拭,不论是贤妃还是齐晦,都能让人感受到他们心灵的净澈。
“你下床了,会头晕吗?”门前是齐晦的身影,他略有些憔悴,湘湘明白,这几天都是他没日没夜地照顾自己。
“你……别过来好吗?”湘湘伸手阻挡,脸上有些尴尬。
齐晦愣了一愣,看着衣衫整齐的湘湘,当视线停留在她油亮的发丝上,心里就明白了。而看到齐晦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湘湘有些自责,她把话说清楚多好,万一齐晦误会了怎么办?她只是觉得自己身上发汗后腻歪甚至有异味,她不想让齐晦察觉到,至少这一刻她意识清醒了,就不希望齐晦再靠近有些邋遢的自己。
但湘湘多想了,齐晦默默地搬来大木桶,在她的呆视下,将一桶一桶热水注入,她渴望能洗一个热水澡,竟然立刻就实现了。
“我会在门外守着,你安心沐浴。”齐晦就说了这么一句,留下香胰子,留下干净的衣衫,立刻就消失了。
湘湘不愿发呆等水冷了辜负齐晦的辛苦,完全放心地脱下了所有衣衫,身体钻入热水里,那一瞬的舒适自在让她觉得有些熟悉,静静回想,仿佛那天在这里醒来时,躺进齐晦的怀抱,比此刻的感觉还要美妙。
“湘湘。”贤妃的声音响起来,让她一惊,但都是女子,且贤妃根本看不见,湘湘立刻放下了警惕。
“我来帮你,你才好些,热水里泡着,很快就会没力气的。”贤妃慢慢走来,摸索到湘湘的身子,挽起她的青丝,温柔地说,“好厚实的头发,湘湘啊,我真想看看你的模样。”
“娘娘……”而湘湘终于能好好说话,不禁问,“我在这里多久了?别人知道吗,静姝,不,静美人她,怎么样了?”
☆、063逗你玩儿的
贤妃缓缓摇了头,温和地说:“你是被晦儿从乱葬岗找回来的,若是他再晚去一步,那些太监就要放火了。晦儿说带走你不过转身的功夫,那里便火光冲天,大概宫里的人,包括静美人,都以为你死了。”
湘湘有零碎的记忆,依稀知道自己是被送去了什么地方,然后被齐晦带来,她记忆里有静姝的哭求和最后一抹她追出来的身影。已经无法追忆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但这几天躺在病榻上,偶尔清醒时想到那一幕,她不后悔曾有静姝这样的姐妹,就算世人都不喜欢她,连曦娘也不看好她,她们还是好姐妹。
“湘湘,跟我们走吧?”贤妃微笑着说,“原本这会儿我们可能已经远离皇宫和京城,你突然出事,不得不耽误几天,现在你好了,只要你点头,咱们就一起走。”
湘湘有些惊讶,轻声问:“娘娘,您改主意了?”
贤妃含笑梳理着湘湘的青丝,点头道:“他总是为了我承受一切,甚至不愿强迫我离宫,我这个做娘的,实在对不起他。我想我若随他离宫,能把你换去他的身边,也许江山天下也比不上了。”
湘湘听得懂这里头的话,可她却笑:“没有的事呢,娘娘,我和二殿下只是朋友。”回想那晚半开玩笑半正经的话,湘湘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
贤妃并不着急,说:“你们俩好好说说,定下日子,咱们就离开这里。”
难得贤妃竟然答应跟儿子走,湘湘怎好耽误他们母子,洗了澡就要和齐晦商量,请他们尽早离开以免夜长梦多,至于她自己,湘湘也愿意离开,可时不时想起静姝追出来的那一幕,就会心疼,她怕自己一走了之后,下一个被这样裹着扔去乱葬岗抛弃的是静姝,而那时候,不会有人去救她。
齐晦再见到湘湘时,她穿着母亲年轻时的衣衫,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脖子的肌肤如雪般白净,沐浴后微微泛着红光,脸上一点胭脂也没有,长眉柔和、眼眸清澈,再有浅浅一抹笑容,原来天然去雕饰,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面对湘湘的美貌,齐晦曾怀疑自己是不是单纯的见色之心,可他与之相处最多日子的,却是个顶着黑粗眉毛的丑陋女孩,只有那么一两次,见到她本来的模样。而母亲说,美貌是上天的恩赐,何必假清高,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千万好万般好,都不入眼。
湘湘见齐晦出神,主动走上前几步,笑着说:“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这辈子还还得清吗?”
见她又有笑容,齐晦心中一定,不由自主也微微扬起嘴角,摇头道:“不用还,你能活过来,已经报答我了,明明说好会保护你,却让你身处生死边缘。”
湘湘微微皱眉,歪着脑袋想半天,反问齐晦:“你答应过要保护我?”
他们当然没有过这样的承诺,齐晦干咳了一声,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之前的事后,我自己就这么认定了,既然要帮你和静美人,就必须保护你。”
湘湘心里早就暖了,就算齐晦当自己开玩笑,或他随口一说,湘湘也很满足,她一次次死里逃生,身边都是齐晦。可这姑娘,却大大方方地说:“那晚我说的话,逗你玩儿的,你可别当真。”
☆、064我是高兴的
那晚世峰突然出现,齐晦没来得及答复,他以为湘湘多少能猜出些,该怪自己没说明白,还是怪湘湘笨?他不禁一笑,总不见得怪湘湘,只能怪自己。
“娘娘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愿意,但我放心不下静姝。”湘湘没等齐晦回答,坐到台阶上,眼神直直看着地面,“她到最后一刻都想要救我,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傻甚至多事儿,可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会要你做什么,我只是不想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湘湘才说完,突然被人拎起来,齐晦不悦地说:“大病初愈,地上很凉。”而他松手后,就问,“你若想我为静美人做什么,我可以为你去办,你想好了吗?”
湘湘连连摆手,道:“我真的只是说说,能做什么呢?她自己选好了以后要走的路,把她拉出来,就算是再好心,若毁了她想要的生活,只会让她怨恨。担心她,是我自己的事,也许她根本不需要我担心。”湘湘站到齐晦眼门前,笑眯眯地说,“我是真心的。”
“我也是真心的。”突然跟上这句,齐晦被自己吓了一跳。
湘湘忽闪着明亮的眼眸,一个激灵掠过心头,双颊渐红,不禁朝后退了一步,笑着问:“什么……”
齐晦道:“以为你醒来会哭,病好了会哭,能再见你笑得这么好,什么都无所谓了。”
湘湘垂下双眸,轻声道:“恐惧的眼泪已经在那天流光,至少为了那些事,我不会再落泪。”她抬起头,眼中有坚毅的光芒,“眼下我活得好好的,哭什么呢?”
齐晦含笑:“是啊,哭什么呢?”
湘湘欣然,她该是病才好些,身上没力气,刚刚才会就地坐下去,现在也有些站不住,不自觉地就把身子靠在一边,可这些细小的动作都在齐晦眼里,他转身进门搬出凳子摆在和煦的阳光下,湘湘倒是不客气,跟上来就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