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凤阁被喝声慑住神智,不由自主地把手枪递到了段祺瑞手上。然后他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放声号啕起来:是他们让我……可我怎么忍心……
闭嘴!段祺瑞喝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会问。你再多说一个字,难逃杀身之祸。你就说自己病了,找个地方自己躲起来,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听到里边的响动,负责守卫的曹树桐满脸惊骇,带着士兵冲了进来。段祺瑞摆手:这里没你们的事,让他走。
士兵们闪开,看着哭泣不止的罗凤阁,一步步地走出段府。
这桩事,由于段祺瑞心知肚明,拒绝追究,导致了指使罗凤阁行刺之人,竟成了一个谜。
【24。梁启超的草案】
段祺瑞弄到与袁世凯刺客迭现,势同水火,另一位北洋重量级人物冯国璋,也没闲着,也在找机会给袁世凯添堵。
由于胡嗣瑗的关系,这时候冯国璋已经和梁启超牵上了线,搭上了桥。
但两人之间的这条线,这个桥,却是超级诡异的。诡异就诡异在,按说冯国璋是用兵之人,用兵最讲究一个“诈”字。梁启超是学究天人的国学大师,按理来说该持一个“诚”字。但历史上,这俩活宝的角色偏偏演扭了,冯国璋是怀一片赤诚之心待梁启超,梁启超却是以一个“诈”字待冯国璋。
最要命的是,傻乎乎的老冯不知道自己被梁启超诈,兀自精神抖擞地要和梁启超一起,去诈袁世凯。
梁启超如何一个诈法,先搁下不提,先来看看老冯如何去诈袁世凯。
话说梁启超先到了南京,见到冯国璋,冯国璋对梁启超说:我的辩说能力,远不如你。你的实力不如我。不如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一块去见袁世凯,劝说他放弃帝制主张。
梁启超说:好,你等我起草个劝说草案。
冯国璋:劝说草案……这事儿也要有草案?
梁启超:有,没草案你满嘴跑舌头乱说一气,那怎么行,一定要有个草案的。
于是梁启超花费了一天一夜工夫,居然真的搞出来个劝说草案。草案上大条小款,罗列了数十条,看得冯国璋目瞪口呆。
于是梁启超和冯国璋两人搭伴,于1915年6月27日抵达北京,见到了袁世凯。
袁世凯设宴款待这俩活宝,酒菜上来,就听他说:你们二位此行的目的,我知道的最是清楚,是劝我不要做皇帝,对吧?
冯国璋和梁启超急忙拿出劝说草案来看,靠,草案上没这条。两人登时傻眼。
就听袁世凯笑道:请问二位,我要是做皇帝的话,是做一代就绝种的皇帝呢,还是做传至千秋万代的皇帝呢?
梁启超和冯国璋瞪圆了眼睛,在劝说草案上找,发现这条也没有。
就听袁世凯叹息道:我并不是蠢人,当然希望做万代天子。我有十七个儿子,现在就可以把他们都叫出来,站在你们面前。任公,你最有识人之贤,你来替我选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等你选出来,我再决定称帝也不迟。不过,也只可做两代皇帝。
冯国璋在底下踢了梁启超一脚:你弄的啥破草案啊,一条也对不上。
梁启超气急败坏:是袁世凯不按我拟定的草案来,让我白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凭什么怪我?
冯国璋道:算了,不要你的草案了,咱们俩就满嘴跑舌头,自由发挥吧,说不定能套出点儿什么来。
【25。推心置腹的假话】
冯国璋试探袁世凯,道:外间既然这么多的传闻,其实,以总统的地位、勋业来说,全国无人可比。这时候,真的做进一步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行。
袁世凯回答说:华甫,你是我多年的老兄弟,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事,还说这话?不过,辛亥革命成功得过于容易,很快实行了共和政体。三年多来,党人到处捣乱,使国民不能安居乐业,所以就人心趋向来说,共和并不适合中国。我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华甫,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冯国璋道:如果国体变更的话,总统认为谁来主持这个国家合适呢?
袁世凯答:依我看,最好还是还政于清。
冯国璋道:现在人心已去,怎么能还政于清呢?
袁世凯道:那么找一个明朝的后人,姓朱的来主持怎么样?
冯国璋道:明朝的后人,现在放在那里有一个,就是延恩侯朱煜勋。我是做过正白旗汉军副都统的,朱是正白旗的人,和他见过几次面,他那个样子怎么行呢?
袁世凯又说:那就仿照梵蒂冈教皇的办法,让孔子的七十六代孙孔令贻来主持。
冯国璋失笑:在我们中国,那怎么办得到呢?按我的意见,就请总统正大位,岂不最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是挑明了,于是袁世凯站起来,对冯国璋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华甫,你说今天总统的权力和责任,跟皇帝有什么两样?一个人当皇帝,无非是为了子孙。拿我来说,老大是瘸子,老二以名士自居,老三是疯子,其他的都还小,怎么能把国家交给他们?再说,历史上的帝王之家很多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冯国璋笑道:可是到了天与人归,黄袍加身的时候,想推怕也推不掉了。
袁世凯摇头:我决不干这种傻事。我有一个儿子在伦敦读书,我已叫他在那里置了一点儿产业,如果再有人逼迫我,我就到伦敦去,再也不问国事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基本上也就七七八八了。而且这个对话是公开的,被梁启超现场笔录,拿到当时的报纸上发表了。这个公开对话带给人们一个错误的印象,认为袁世凯并不想当皇帝。
然而这个印象却是错误的,一个人是否想当皇帝,这并不能成为问题,更何况中国的皇帝,有无限的权力却无丝毫的责任,这种人生追求是符合人性的。不论是袁世凯还是乡下拾粪的老大爷,潜意识中都有一个美丽的皇帝春梦。此梦是人皆有,不应该成为问题,真正成为问题的,是袁世凯有没有可能当皇帝。
是否有可能做皇帝,这样一个问题,就便于量化分析了。
于袁世凯的心里,每天都在计算支持者与反对者的实力对比。反对者那边有一个段祺瑞,但支持者这边却站着个天才军人蔡锷,这二者差不多可以相互抵消,那么冯国璋的态度,就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砝码。
袁世凯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声明自己无意做皇帝,就是因为他知道冯国璋不会在关键的时刻支持他,老冯和老段是一个鼻孔出气,合穿一条裤子,如果冯国璋明确表态支持段祺瑞,事情反倒好办了,届时反对帝制的舆论就会形成势头,袁世凯也省了心,免得跟大家扯皮。
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次谈话的当天,冯国璋竟然又诈了袁世凯一把。
【26。瞎掰无极限】
就在冯国璋与袁世凯掏心窝子对话之后,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克文,在中南海宴请他,作陪的有北洋段芝贵,以及几个内史秘书。
席间,冯国璋无比悲愤地说:总统胆子太小,中国不实行帝制,绝对不能强盛。可是今天我向总统劝进,总统把我训了一顿,怎么办呢?
袁克文剔着牙,笑道:恐怕时机不到吧。
冯国璋道:国民党二次革命被打败后,正是好机会。那时我就劝他,总统不肯,说是怕违背民意。民意是什么?想做就做呗,管什么民意。唉,总统当初挺果断的,现在怎么有些前怕狼后怕虎呀?
到了这一步,冯国璋本人的态度,已经变得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定了。
他此番与梁启超联袂来京,事先有言,是要试探试探袁世凯的态度。所以他和袁世凯一席话,应该是打探袁世凯内心真正的想法。可临到了另一个场合,他却厚着脸皮说自己劝进,被袁世凯拒绝,此是何故呢?
分析起来,这实际上是冯国璋在试探过后,认准了袁世凯无意称帝,便想捞个顺水人情,声称他支持袁世凯,连袁世凯称帝都支持,不过是顺嘴这么一说,表白自己忠诚可靠,何乐而不为呢?
实际上,冯国璋是超讨厌袁世凯称帝的,因为他顶顶讨厌袁克定。他在许多公开场合上,称袁克定为曹丕,天天找人诉苦说:袁大总统如果做了皇帝,像这样的曹丕,如何伺候得了?
当天晚上,袁世凯下班回家,听说了冯国璋又在瞎掰,气得连连摇头,说:冯华甫岂有此理!冯华甫岂有此理!
袁世凯的意思是说:老冯啊,冯国璋,我知道你是反对帝制的,反对就公开说出来嘛。大家把话说透,当面锣对面鼓,然后分析判断,才能弄明白真正应该怎么办。可是你不能瞎掰无极限啊,你明明是来试探我是否想当皇帝,如果我说是,那就该轮到你发飙了,肯定会跟段祺瑞那样跟我玩命。为了避免你跟我玩命,我只能否认这事儿。可你倒好,我否认了你却说自己是在劝进,拜托,咱们脸皮不要太厚,不能凡事总是你有理啊,你总得给别人留点儿机会吧。
总而言之,袁世凯希望冯国璋能够也像段祺瑞那样,那样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但是段祺瑞只有一个。
这是袁世凯的悲剧之所在。
无奈之下,袁世凯下令:改建正阳门。
此令一下,京师顿时哗然。
【27。给个皇帝不敢做】
正阳门,又称前门,是帝制时代京城中最重要的门。此门非重大事件不开,通常情况下,只有皇帝死了,灵柩抬出之时,这两扇门才轰然开启。庚子年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唯独在此门遭遇到了强力阻击,联军大怒,以猛烈的炮火狂轰正阳门,当时炮火之猛烈,让人惊骇,正阳门三层箭楼,生生被联军的炮火掀掉了两层。
当时的正阳门,由于正门从不开启,人流往来,只能走两边的掖门,也就是从东西荷包门出入。当时八国联军进击之时,东西荷包门被守军阻死,联军怒极,遂一把火将东西荷包门烧成了灰烬。
庚子年守护正阳门的,是来自西北马家军的子弟,时百余名马家儿郎,尽死于此役之中,无一人后退。此事震惊慈禧,从此对西北马家军青眼有加,最终导致了西北马家军的崛起。此是后话,略过不提。
此处单说正阳门被焚毁的东西荷包门,这两门被毁之后,始终未曾修复。何以如此呢?这是因为有堪舆界人士断言,此门断不可修,若修复,必然不利于龙廷帝王。
细想想,堪舆界人士也不是瞎掰,既然正阳门是专门抬死皇帝出去的,你说你修好了这扇门,这岂不是准备给皇帝抬尸吗?
所以这破破烂烂的正阳门,就一直丢在北京城中,两边摆满了卖货的小摊子,人来人往,拥挤不堪,极是不雅观。虽然不雅观,但北京的人民群众,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日日夜夜紧盯正阳门。人们心里太清楚不过了,此门就是中国政局的晴雨表,指示针,修或是不修,将决定着中国向何处去。
明摆着,袁世凯若是不修此门,那必然就意味着他登基做皇帝,赶紧劝进别耽误了,此乃必然之事。
袁世凯若是修复此门,那就意味着他真的不想当皇帝,不想当就算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就在梁启超将冯国璋与袁世凯的对话,发表在报刊上拿稿费之时,袁世凯下令:修复正阳门。
此令一下,北京人民登时顿足叹息:没劲,真是太没劲了,这个老袁,真是不给力啊,给他个皇帝他都不敢做,这人还有什么出息?
第五章 帝制江湖十三怪
【01。反对派的呼声】
1915年7月,袁世凯电召各省军人,计有山东将军靳云鹏、江西将军李纯、山西将军阎锡山、奉天将军张锡銮、湖北将军段芝贵,以及东北张作霖、两江王占元等人,问:咱们的共和,搞到底咋个样呢?
除张锡銮外,余者回答都是同一个套路,曰:共和没办出成绩来,希望大总统多负责任,乾纲独断,以慰苍生霖雨之望。
只有张锡銮说道:大总统,你当大总统不是蛮好的吗,干吗听别人的,非要当什么皇帝?告诉你说别怪我没劝告过你,这个皇帝你当不得,等你当了之后就后悔去吧。
袁世凯疑心张锡銮压不住东北的场子,就将其调往湖北,临行之前,军需长将张锡銮历年的军饷余款70多万,给张锡銮汇了过去。张锡銮却说:啥意思?这些钱,我的前任都不稀罕拿,偏我就是个财迷?见钱眼开是不是?少来,这钱老子不要。
总之,这又是一个段祺瑞式的人物,可惜其分量不足,影响力不够。
明确反对帝制的,除了这个张锡銮,再有就是前清状元公张謇。张謇劝说袁世凯道:凯子啊,不是我说你,打早年你投笔从军,随吴长庆远征朝鲜时,吴长庆让你在帐下跟着我读书,你读来读去,硬是没读出个名堂来,那时我就知道,你脑子真的不够用。不是我说你啊,放着中国的华盛顿你不做,非要做中国的拿破仑,拿破仑是那么好做的吗?你自己想想,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袁世凯摇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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