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很平静。
平静得仿佛知道他要来,知道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来。
或者,也许,他来的太突兀了,太莽撞了,以至于,她连惊讶都还来不及表示。
谢谢。
极轻的两个字,极纤弱的两个字……极清晰地两个字!
她伸出双手接过贺年卡。那双手很白,像两朵绽放在春风中的小花。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又听到了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像心儿飞扬在春风里,像溪水掬捧在手心里,像燕子掠过浓密的树梢,像小鸟在阳光下歌唱!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又听到了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你仍是那样吗?仍是如阳光般透明吗?仍是如露水般晶莹吗?仍是如百灵鸟般无忧无虑地歌唱吗?
真想永远这样下去。
还是像过去那样,坐在你的后面,听你说话。听你清脆的笑声。
要能永远这样该多好。
我想说很多很多话。
我想把过去没有说过的话都补回来。
我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告诉你。只告诉你。………………
可我又什么都不想说。
只想就这样永远地坐在你的后面就足够了,听你说话,听你明媚的笑声。
你虽然只说了两个字,然而这两个字已经足够了。
我看出来了,我全看出来了,其实你也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你同样没有说。
这样的极其普通的两个字已经足以温暖我的心。
当仲单一头也不回的走出夏雨遥的教室时,他感到自己几乎虚脱,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教室的,他只是知道,他终于回来了!
生命在继续中
离放寒假没有几天了。
这天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响过之后,教室里照例是起了骚动,只要是中午放学的铃声,同学们就失去了耐性,谁都不想再推延一刻,尤其是那些住校的学生,他们希望铃声落地的一刹那就立刻冲出教室去,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第一时间到达食堂,也才可能买到米饭吃,否则就只有啃馒头了。
仲单一也不例外。第四节课的铃声就像是解散的口哨,他和大家一样听到铃声响起就不约而同的想收拾书包走人了。老师也比较知趣,中午的时间比较短暂,谁也不想拖堂,但有时就差一点没有交代完,学生也只有耐着性子听完。这天就拖了一会儿堂,老师说下课的声音刚落,几个学生端着饭盒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了教室。不知他们还能不要能抢到饭吃?仲单一看着他们在窗口一闪及逝的身影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他很快收拾好书包直奔车棚。正午的阳光在走廊外很温暖地亮着。他拐进四合院中间高大的门廊时,光线一下暗了许多。
仲单一。一个声音在叫他。是女孩子的声音。
仲单一诧异地回过头去。
是何雪。她从门廊的拐弯处追了过来。
她笑盈盈地站在了仲单一的面前,笑容中似乎藏着几分羞涩。
有事?仲单一的好奇多于疑惑的问。
给你样东西。何雪像是手里拿着一个很烫的东西似的一下把一张纸条塞进仲单一的手心里,不等仲单一反应过来,她随即转身就走,走到拐角处时,她回过头来笑吟吟地说:回家再打开看!说完这一句,她一扭头消失在门廊的那一边。
仲单一完全楞住了。他的眼前仍晃动着刚才何雪转身之际脸色红红的样子。
何雪今早一来上课时就吸引了不少同学的目光。
她上身穿着一件雪白雪白的高领毛衣,下面则是一条红白相间地大摆裙。
而就在刚刚,她拉起了他的手,那厚实而又白洁的毛衣充满了他的眼睛。
他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温馨,一种异样的温馨。他的内心瞬间涌起一阵波澜,但他很快镇静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还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回家的路上,仲单一骑得飞快,那张纸条被他贴胸放在羽绒服里层的口袋里。
他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尽管这来的很突然,但仿佛又觉得这一切迟早要发生。
有好几次他想打开纸条看个究竟,但,他忍住了。他恍惚觉得何雪说的对,回家后再看它,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最长久的惊喜。
从拿到纸条的那一刻起,仲单一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幸福的感觉在心里荡漾。从小到大,在仲单一的印象里,好象只有在童年的时候有过幸福的感觉,但那时还小,不可能有清晰地印象,而在所有有了清晰印象的日子里,相反却再也没有了幸福的感觉。虽然,在以往的日子里,也有过高兴的时候,但它们却好象并没有强烈到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程度,然而这一次,何雪给他的一张纸条却为何给自己带来了有如幸福一般的感觉了呢?
这是冬日里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当仲单一来到一个别致的小区,在小区里的十几幢别致的小楼群里找到四号楼,在四号楼的一单元101室门前站住时,他不禁有些莫名的紧张。
这里非常安静。巨大的塔松干干净净地矗立在小楼前,在仲单一印象里,只有公园之类的公共场所才种植这种树木,特别是这么巨大的松树。可是这样的松树在小区里居然触目皆是。
这里几乎像是无人居住的地方。仲单一所到过的小区,通常一天到晚总是吵吵嚷嚷地,家家户户的阳台上总是琳琅满目地堆着各种各样的杂货和物品。可是这儿到处整洁干净,十几幢灰色的小楼沐浴在阳光中,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四周出奇的宁静,偶尔的鸟鸣让人觉得那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声音了。何雪天天就住在这里吗?
仲单一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纸条的内容:欢迎寒假到家里做客。石门小区四号楼一单元一室。何雪。语气非常平静,就如同在邀请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仲单一至今想起字条的内容仍有不真实的感觉:何雪为什么要邀请自己到家玩呢?
长这么大,仲单一第一次站在了一个女同学的家门前。
站在淡白色的门前,仲单一竟一度想放弃了。我为什么就非得到这儿来呢?她让我来我就一定要来吗?万一她不在呢?然而,强烈地好奇心最终驱使仲单一按响了门旁的一个白色的按纽。
天气很热。太阳毫不留情地烧烤着它所能照到的每一个角落。
热浪滚滚,令人窒息。
然而一走进小区,暑热顿减。高大的塔松仍是那样安详地站在那里,它们像一把把擎天巨伞,把令人目眩的阳光挡在了视野之外。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是那样既让人熟悉而令人陌生。走进门廊的一刹那,就像是掉进了清凉的水里,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啊!
开门的人见到访问的人显然一楞。
她或许没有想到他会来。
她稍显慌乱地把他让进了屋子里。
一切还是那个样子,一切都没有变。仲单一看着客厅里的摆设暗暗地想。猛然地,一种强烈地失落和荒凉感袭上心头:实际上,一切都已改变了。
仲单一听见自己说,我是来祝你生日快乐的。
何雪的脸上挂着兴奋地笑。她说昨天在家里来了十几个同学好好地庆祝了一下她的生日。
是的,怎么能不庆祝呢?不仅因为这个生日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这是何雪的十八周岁的生日,更是因为何雪的成绩恰好在生日前公布了………她的分数整整超出全国重点大学本科录取分数线七十分。这个成绩不正是作为庆祝自己十八岁生日的最佳礼物吗?这是双喜临门啊!
然而,昨天并不是何雪的生日,今天才是。仲单一知道自己是不会记错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都有谁啊?仲单一脸上挂着笑容,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问。可实际上,没有谁知道他的心一下就像在半空中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依无着了,又像是被无数的针扎在心口上。
何雪说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她突然顿住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仲单一。
这几个人都是超过本科录取分数线的学生。
仲单一告辞出来的时候,他感到眼前有些发黑。
他慢悠悠地在大街上骑着车。街上到处都是人。他们都和何雪一样,是兴高采烈的。尽管,天气残酷地热着。
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流淌下来。自己不该去找何雪的。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祝福。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了。
但那一次,第一次,来到何雪家时,何雪是多么的高兴啊!她忙不迭地把自己让进屋里,她的脸因兴奋而光彩照人。他第一次走进一个女孩子的闺房。那是多么美丽而又神秘的房子啊!忘不了这一切,那简直像一场瑰丽的梦。
仲单一用手背抹去泪水。可手背上都是汗水。
那三天也是这样,出奇地热。不,没有任何时候是那样热的。那三天是仲单一所有记忆里最热的三天。
老师们也说,过去的高考从来没有这么热过,今年的夏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而高考那三天是最热的,这三天偏偏被无数的高考生赶上了。
拿到试卷时,仲单一想不到自己出奇地平静。他知道所有的人一定都紧张的要死,而自己偏轻松地仿佛自己是这场浩大比赛〃奇〃书〃网…Q'i's'u'u'。'C'o'm〃的局外人。他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时候抬头好象是极其反常地一个动作。考场里的气氛严肃和压抑到了极点。每一个人,此时,仿佛只有呼吸是被允许的,而且还不能大口的喘气。每一个人,目光都是直直地向下,就好象面前的桌子是强烈的磁场,把每个人的目光牢牢地吸在了桌子上。仲单一环视的目光和监考老师严厉的目光碰个正着,就如同飞蛾正好撞进了蜘蛛的网窝里。仲单一本能地低下了头。此时如果再东张西望,似乎就有了考试作弊之嫌。可仲单一仍忍不住想四下看看,这时仲单一就听到了窗外麻雀唧唧喳喳地叫声。渐渐地,仲单一的全部注意力就集中在了考试卷子上,当意识偶尔疏离开卷子里那些五花八门的试题时,仲单一才感到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极普通的夏日。它和一年里的其他的夏日本没有任何不同………也许仅仅是热了一些。可是,这极其普通的三天却从此要改变许多人一生的命运了。太可笑了!仲单一在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汗珠时,突然这个念头就跃入脑海。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托付给了这三天了吗?
看着像书本一样做也做不完的试卷,仲单一忽然就想一走了之!他不想玩这个游戏了………一个任人宰割的游戏!它太残酷了!自己还不如窗外那几只活蹦乱跳的麻雀活得自在!人,活着怎么就这么累呢?一个人不怕艰难困苦,怕的是这些艰难困苦是人为造成的啊!但,事已至此,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即使,尽管,也许早就知道了结局。。。。。。
仲单一又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泪水和汗水同时浸进眼里,咸咸的。
。。。。。。
可是,终究,这个考试真的改变了一切,人生真的从此不在和以前一样了。
何雪考上了大学,而她,也考上了。
许多人都考上了。。。。。。
生命除了继续还剩什么
金秋十月。
天空特别高远,特别清澈。
风哗啦拉地吹过高高的白杨树。
细碎班驳的阳光晃在脸上,幻化成一片金色的迷蒙。
又是十月,又是秋天了。
可是很多东西已经不在了。
仲单一此时正走在A大学那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上。
十月的阳光很温暖地洒在身上。
在道旁的操场上,只穿着裤头背心甚至光着膀子的男生在追逐比赛着,一个男生球没有投中,引来场边男生故作夸张的哈哈大笑声。
他们真幸福。仲单一不禁想。
在这温暖的季节里,每个人都热情洋溢,生气勃勃,惟有自己,像秋天里的一片叶子,不知该落向何方。
仲单一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她在这所院校里吗?
他又想起了重前。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如同地表突然塌陷,那些往事也像心中的一块塌陷地,永远地沉落下去了,它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永远地阻断了过去和现在的一切联系。
那好象是一个早春的晚上。
一场物理测验考试刚刚结束。外面已全黑下来。
天空中飘着看不见的雨丝,只有在泛着昏黄灯光的的路灯的四周才能看到斜斜密密交织在一起的雨丝。路面湿漉漉的,这个世界仿佛在水里浸了一下又捞了起来,到处潮湿而又阴冷。
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仲单一也说不清那晚为什么没有走打道而偏片走进了小胡同。
一个人如果成年累月总是在一条道路上走,他就会想着要有些变化,这样才不至于太沉闷。仲单一回家有一条最短的路,不过这条路基本上都是在胡同里穿行。仲单一平时很少走这条路,他爱走大路。尽管大路要绕远一些,但大路繁华热闹,到处都是人,不像小路那样冷清。但今天是怎么了呢?平时的小路已然行人稀少,这个下雨的夜晚就更显凄清。可自己怎么就偏偏选择了走小路呢?仲单一有时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思。
早春的风仍有些刺骨。冰冷的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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