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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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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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递送账目的太监一个走到左边的案前将六张账页收了拢来,一个走到右边的案前将六张账页收了拢来,二人同时走向吕芳双手呈了上去。

吕芳接过这十二张账页:“撤了。”

左边六个算账的太监抬起了左案上那把巨大的算盘轻声走了出去。

右边六个算账的太监抬起了右案上那把巨大的算盘跟着轻声走了出去。

一个递送账目的太监将装着原账册的那口宫中木箱套上铜锁咣当一声锁了,然后将那把偌长的铜钥匙递给站在身边的那个递送账目的太监,那个太监双手捧着钥匙走到吕芳面前呈了上去。

吕芳接过这把钥匙:“挑了灯把火盆搬出去关好殿门。”

“是。”两个太监便趋到墙边的条几上各自拿起一个铜盘一把剪刀,一个走到左边,一个走到右边,各自将两盏高燃着明火的巨烛的烛芯剪了放向铜盘内,接着去剪第二盏。

吕芳这才捧着那叠账页和放在账页上的长铜钥匙走向精舍的条门。

御案上的账单嘉靖都已看完,这时已经坐回在蒲团上。

吕芳进来走到嘉靖身边,先将那把铜钥匙呈了过去,嘉靖接过那把钥匙挂在内衣的腰带上。

吕芳接着将手里那叠账单的第一页呈了过去。

嘉靖接过,飞快地看完了这页账单,吕芳接回这页账单,又呈上第二页账单。

接着是第三页,接着是第四页……十二页账单片刻间都看完了。

吕芳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去看嘉靖的脸色的,接过第十二页账单便走到御案前去收摞用镇纸压着的那些账单。

“去年朝廷派的巡盐御史去两淮两浙收了多少税银?”嘉靖问话了。

吕芳:“回主子,好像是一百四十多万两。”

嘉靖:“前年呢?”

吕芳:“是一百七十多万两。”

嘉靖从蒲团上站起了,又开始大袖飘飘踱了起来:“派别人去收税,是一年比一年少。鄢懋卿去,一次就收回了三百三十万,比别人两年还多。你怎么看?”

吕芳想了想才答道:“还是严阁老的人行哪!”

嘉靖突然站住了,慢慢盯着吕芳,那眼神似要把他倒过来看:“朕赐你的那颗丹药为什么吐了?”

吕芳愣了一下,接着跪了下来:“主子法眼。奴才是将仙丹藏起了。奴才有私心。”

嘉靖:“你怕吃了会死?”

吕芳立刻磕了个头:“回主子,仙丹吃了只会长寿怎会死人?奴才是想起了杨金水。”

“你想把那颗丹丸送去给杨金水吃?”嘉靖的眼神慢慢横了过来。

吕芳:“主子圣明。下晌奴才听人说,这么大冷的天,杨金水还穿着一件单衣,夜里都在院子里走。”

嘉靖:“蓝神仙那些人就不管他?”

吕芳:“不是不管。蓝神仙说,这是他的冤孽,报应完了自然就好了。”

嘉靖沉默了,目光移向窗外:“杨金水在杭州四年,功劳还是有的。他要是不疯,今年五十万匹丝绸就织出来了。朕何必还要靠向人家讨钱来过日子?没有可靠的人了,现在连你也没有真心了。”

吕芳抬起头凄凄地望着嘉靖:“奴才哪些地方不真心,请主子明示。”

嘉靖:“朕刚才问你鄢懋卿下去怎么就能收来这么多银子,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吕芳:“乾坤都握在主子手里,主子的心比日月都明亮。”

嘉靖:“朕明白是朕的事,朕现在要听你说。”

吕芳:“是。两淮两浙的盐引,在太祖爷和成祖爷的时候每年都有上千万的税收。此后一年比一年减少,其中有些部分确是直接调给南京那边充作公用了,但怎么说也不会像前年去年一年只能收一百多万。今年鄢懋卿一去就收回了三百三十万两,原因只有一个,那些管盐的衙门都是严阁老小阁老的人,钱都被他们一层一层贪了。上下其手,铁板一块,派人去查那是一两也查不出来,可只要鄢懋卿去了,他们都会乖乖地献出来。说句伤心的话,大明国库的钥匙一多半都捏在他们手里了。朝廷要用钱这条门只有他们才能打开。”

嘉靖:“你现在明白朕为什么上回不追究严世蕃他们,反而派鄢懋卿南下巡盐了吧?”

吕芳大声地说道:“主子圣明!奴才还有下情陈奏。”

嘉靖:“说。”

吕芳:“朱七他们一直跟着鄢懋卿的船队,今天也回来了。天黑前朱七来见过奴才。他说,鄢懋卿在把这些银子押回京里以前,还有三条船。”

嘉靖:“什么三条船,干脆点说还运走了几百万,是不是?”

吕芳:“圣明无过主子。南直隶那边咱们的人也有呈报,说鄢懋卿今年巡盐至少收了五百多万税银。除了报上来的三百三十万,至少还私瞒了两百万。两条船去了江西,一条驶往分宜严阁老的老家,一条驶往丰城鄢懋卿自己的家。还有一条船在一个月前装作商船驶回了北京。”

嘉靖:“好嘛!两百万银子三条船,游南游北,我大明朝这条运河倒是为他们修的了。”说到这里他拿起了御案那摞账单上鄢懋卿的奏疏:“鄢懋卿这只老鼠,居然还在奏疏里说什么‘为解君忧敢辞其劳’,又说跟严世蕃商量了,专留下一百万给朕修万寿宫?朕的钱,他们拿两百万,分朕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说到这里他一把抄起了那摞账单狠狠地往地上摔去,脸色铁青,气喘加剧。

“主子!”吕芳慌忙爬了起来,奔过去一手搀着嘉靖的一条手臂,一手伸掌在他背后慢慢抚着,“主子千万不要伤了仙体。要不,奴才这就叫东厂和镇抚司的人把他们的家都围了!”

嘉靖毕竟是每天打坐练功的人,很快便调匀了呼吸,甩掉了吕芳的手,又走回蒲团前坐下:“是该收网了!可还不到抄家的时候。”

“是。”吕芳又走了过去,“下面该怎么干,请主子示下。”

嘉靖:“快过年了。让他们再大捞一把,过个快乐年。”

吕芳明确了嘉靖的意图,便不再讳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主子的圣意奴才明白,为防打草惊蛇,以免他们转移赃款,要先稳住他们。可要稳住他们,有些事奴才不太好办。”

嘉靖:“什么事?”

吕芳:“回主子,海瑞放的那个齐大柱,朱七今天押回京了。严世蕃那边揪住这个事,说是通倭大罪,要一查到底。奴才想,他们这是对着裕王爷他们来的。不查,他们便会生疑;查了,又会伤了裕王爷。”

嘉靖眼中露出了凶光:“他严世蕃的意思,朕的儿子也会通倭?”

吕芳:“那他还不敢。他们是想用这个人先打海瑞,再打裕王爷身边那几个人。天下便又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嘉靖想了想:“那就让镇抚司先审,年前将这个人正法了,安他们的心,也断了他们的念想。”

吕芳略一犹豫,答道:“是。奴才给北镇抚司打招呼。”

嘉靖对吕芳的慈爱又回来了:“得罪朕儿子的事,你就不要出面了。镇抚司该陈洪管,叫陈洪去办。”

吕芳低下了头:“是。”

嘉靖:“严嵩现在应该在等朕传旨了,把他还有徐阶都叫来。”

吕芳:“是。”

昆曲还在窗外唱着,严嵩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扬了扬手。

鄢懋卿立刻走到窗前:“停!”

檀板曲笛歌喉齐扎扎地住了声。

严嵩望向鄢懋卿:“该戌时了。景修也有几个月没回家了,回去吧。还有你们,都回去吧。”

严世蕃:“老爷子也该歇着了,我们今天先散了。明天上午龙文以通政司的名义催促刑部行文北镇抚司,那个齐大柱通倭的案子要抓紧查。下午我们再来陪老爷子听昆曲。”

罗龙文:“一部《浣纱记》都得听好几天呢,何况还有那么多部?快过年了,年前把该办的事都办了,正月里陪着老爷子慢慢听。”

“好!”鄢懋卿在窗前立刻向窗外说道,“今天就唱到这里。各人到暖房去都把澡洗了,吃个宵夜,歇了。明天给阁老唱全本的《浣纱记》。”

窗外应声繁忙,显然各自在收拾东西。

严世蕃:“爹,那我们走了。”

严嵩手一挥:“走吧。”

三个人又向严嵩行了礼,罗龙文鄢懋卿跟在严世蕃后面走了出去,一个随从领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把门关上。

那随从对两个婢女:“暖床,伺候阁老歇息。”

“是。”两个婢女走进了侧面的卧室。

严嵩:“歇不了哇。给我准备一个汤婆子,安排好暖轿。”

那随从:“阁老爷,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严嵩:“备着吧,或许要进宫。”

那随从还没反应过来,门外传来了禀报声:“禀阁老,皇上召阁老进宫。”

那随从这才服了,大声答道:“知道了!”接着又转对卧房那边吩咐道,“快来,伺候阁老进宫!”

两个婢女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又从卧房匆匆走出来了,伺候严嵩更衣。

玉熙宫没有生火,北窗又照旧开着,寒风袭来,徐阶还挺得住,但严嵩毕竟老了,尽管身上的衣服加得厚厚的,他仍觉着骨头都冷得阵阵发疼。

“把窗户关了。”嘉靖坐在蒲团上招呼吕芳。

“是。”吕芳走过去把几扇窗户都关上了。

立刻便没有那么冷了,两个人站着,严嵩眼花,徐阶却早已发现平时他们来应该有的两个绣墩没有了。

“端进来吧!”吕芳向隔门外喊道。

两个当值太监一人端着一个约一尺半高、一尺见方、上面镂空着花纹的红木凳子进来了,摆在严嵩和徐阶的身后。

“坐吧。”嘉靖温和地说道。

“谢皇上。”严嵩和徐阶答着一齐坐了下去。

屁股一挨着那凳立刻有了反应,那凳里生了火盆,滚滚烫烫。

徐阶立刻站起了:“皇上的精舍里不能有烟火气,臣等不能坏了天规。吕公公,还是搬出去吧。”

严嵩这时也慢慢站起了。

严嵩是江西人,徐阶是江苏人,望着各自坐的所谓凳子空格里面都显出了红红的火炭,如何不知皇上今日赐给他们坐的是南方一带老人在冬寒才坐的火桶。

吕芳笑道:“皇上的天恩,这里面烧的不是木炭,都是檀香。”

严嵩也不得不说话了:“皇上如此恩宠,臣等实难消受。”

嘉靖一笑:“八十多了,这么晚从被窝里拽出来,朕也不忍心哪。坐吧。”

二人又一齐向嘉靖一躬,这才又坐下了。

“徐阁老。”嘉靖望向徐阶。

“臣在。”徐阶欠了欠身子。

嘉靖:“你管着户部,鄢懋卿那二百三十万两银子收到了吗?”

徐阶:“回皇上,臣刚从户部来,都清点了,入了库。”

嘉靖:“还是严阁老调教出来的人能干哪。有了这笔钱,今年过年你也不会向朕哭穷了。”

徐阶:“还是皇上庙筹有方,八月派了鄢懋卿南下巡盐。要不臣真不知道今年这个年怎么过了。”

严嵩耳背,但正如鄢懋卿在他书房所言,喜欢听的和该听的时候耳朵就不那么背了,这时他一直凝神细听着,那一君一臣几句问答大致都听清了,却依然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安静地坐在那里,继续听着。

“朕的庙筹也不是都灵。”嘉靖提高了声音,“抓了杨金水,派了个赵贞吉去兼管江南织造局,快年底了,五十万匹丝绸还没有织出一半。徐阁老,朕看你这个学生本事也平常。”

徐阶只得又站起了:“是臣督促不力。臣明日就发廷寄严催赵贞吉。”

嘉靖:“丝绸是织出来的,不是催出来的。朕问你,江南织造局现在还挂在五个徽商的名下是怎么回事?听说这几个徽商还是胡宗宪的本家是怎么回事?”

徐阶:“回皇上,当时沈一石死了,是郑泌昌、何茂才找来的这几个人……”

“郑泌昌何茂才都死了,账总不能记在死人头上吧!”嘉靖打断了他。

徐阶跪了下去:“是。这件事明天臣一并在廷寄里追问,叫赵贞吉明白回话。”

“胡宗宪的病养得怎么样了?”嘉靖问这句话时没有看徐阶,似是在问严嵩。

君臣奏对,声音传向何方,语气是在问谁,像徐阶这般老臣都已能闻风知向,这句话便没有回答,在等着让严嵩回话。

严嵩自从耳背以后,每次召对都备感艰难,如果句句奏对都听不清楚,那便是该致仕了,这时便望向嘉靖:“请问皇上,可是问臣?”

嘉靖:“胡宗宪是你的学生,应该有信给你。”

严嵩:“回皇上,胡宗宪自从告病前上了个奏疏,一直并未给臣写信。可他的病况臣知道,南直隶巡抚最近去看过他一次,说是积劳成疾,只怕一年半载还养不过来。”

嘉靖有些黯然:“胡宗宪是有大功劳的人。写封信给他,叫他一是好好养病,二是管管自己的本家,不要掺乎江南织造局的事。弄出事来,面子上不好看。”

严嵩:“臣明天就给他写信。”

嘉靖提高了声调:“朕上次就跟你们说过,各人的儿子各人的弟子各人管好。比方淳安那个知县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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