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院判开始还以为是御赐的毒酒。眼睛也直了,两条腿抖得跪都跪不住,瘫在了地上。
马御医跟他并肩跪着,匆匆扶了一把,却发现曹院判下身的袍子都可疑地湿了一大块。
最终那白胖太监告知酒里放了哑药,话里话外让他们老实点儿,既然从前乱说话。那么从此就不要再开口了。
知道不用死。曹院判终于从“严重肠胃炎”恐惧症中缓了过来,渐渐明白原来皇上是嗔怪他们对小林神医无礼。
在椅子上瘫了好久之后,曹院判终于还是想出了釜底抽薪的办法——既然小林神医不能得罪。那就只能去向小林神医请罪了。
若是小林神医肯在皇上面前露个不追究的意思,再给童公公狠狠塞上一笔,帮忙敲敲边鼓。想来过上一阵子,皇上没那么生气的时候。会允许他们配点儿“哑药的解药”吧。
可是请罪这回事儿,不是你愿意拉下脸皮扔在地上。任人家踩踩就能完事儿的。
于是马御医在屋里奋笔疾书,将自家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那怕是阴毒的招数也绝不私藏,说不定人家就是太过光明正大,正好缺这些个呢。
于是曹院判去了姚老爷子的院子。一通闭门商量。
于是银票送出去,铺契送进来。不过是张契书,不算什么违禁的东西。但若是没有。空口白牙的,事情就未必能顺遂了。
看着马御医颇为萧索的背影。林慧也暗暗敲打自己,绝不要小看任何人,低调低调再低调才是王道啊。
皇上显然听进去了林慧的建议,没过两天,渐渐有风声传出来,说皇上“忧心天下,内热郁结,以致痈生于背,当铲除之!”。而住在紫吕宫的诸位医者,自然同时被宣称为御用团队。
童公公在两天后的傍晚,几乎悄无声息地过来找林慧了。
“如果要切除,把握有多大?要做些什么准备?”童公公问得简单而直接,两眼死盯着林慧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情的变化。
其实这两个问题,林慧这几日也在思考。
若是放在术前消毒措施完善,术后抗炎药物齐全的现代,这个手术的风险相当的小,只需要考虑切除范围就行了,因为若是切得不干净,还有复发甚至恶变的可能。
但是在如今的大庄,问题就多得多了。消毒、麻醉、止血、抗炎,甚至照明、器械、包扎这些东西都得细细准备。
“如今瘤体虽然大部分突出体外,但上次探查发现里面还有大概同等大小,植于肌体之中。这切除几乎就等于剜掉一块肉去。皇上年纪也比较大了,能完全恢复的机会大概是五成。伤及根本,留下腰背无力甚至腿脚不灵的机会大概七成。皇上因此驾崩的机会大概三成。”
童公公耳中听着这些毫无温度冷冰冰的描述,反倒感到几分安心。这位年轻的医者大概是出身山野的缘故,显然并不惧怕皇家威严,连驾崩之类的说法都直接点出来。换了太医院那帮子人,驾崩二字是绝对绝对不会出现的。
“若是不做处理,情形会如何发展?”
“短期不会有事,但时间长了,瘤体可能会增大,压迫椎骨致腰腿剧痛乃至行走不便,亦极可能会迁转身体各处,届时切不胜切,救无可救。”
林慧可不是虚言恐吓,这瘤在皇上体内已经几十年,如今才发现实属特例,恶变的机会还是很高的。
童公公默然坐了半晌,忽然毫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奇怪地问道:“你怎的不好生劝劝要做或是不做?”
林慧也奇怪地看着他,这个怎么劝?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手术的风险,不做手术的后果,而且上次自己也明说应该切掉,意见很明确了,接下来应是病者自己做决定。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身体负责。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其实这也是她尚未能理解这个时代的文化所致,按童公公和一般人的看法,医者应该为病者做决定,像皇上这种情形,应该苦苦哀求死死劝谏,说服皇上接受自己的意见——通常是保守意见,不说以头抢地也该有类似的举动才对。
“皇上自有圣裁。”林慧终于找到了简洁的说法。
童公公的脸上露出几不可见的苦笑。若是十年前,这个说法再对也没有了,万始皇帝简直堪称独裁!可人越老越怕死,这个说法对皇上也适用。更何况栈恋皇位,如今的庄正山早已没有了当年直面生死的勇气。
让林慧和童公公都意外的是,最终促成这件事的,却是一个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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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信步麟清宫
万始皇帝庄正山这几天的心情很微妙。
最开始发现腰酸背痛有不妥的时候,正好是这位老当益壮的皇上新纳了几位美人的时候,还只当是贪图新鲜,一时纵欲过度,以致肾气亏虚所致。
没多久情形就不对了,一只坚韧而巨大的瘤子渐渐浮现出来。即使已经过去了多日,一想到那位老太医见到这瘤子是惊惧莫名的骇然模样,庄正山仍是觉得十分别扭。
一连见了几位太医,没有说好话的。最初的两位太医不幸遭遇严重肠胃炎之后,后面的太医们谨慎了许多,没人再说天谴之类的话了,可也一个个只会跪在地上碰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法子来。
至于大家推荐过来的民间医者,皇上更是当个笑话。太医院的太医都是经过层层考核千挑万选出来的,民间的医者能更强?他一开始是拒绝的。
可是,随着时日的推移,背上的瘤子渐渐停止了生长,变成了一大块心病。总不能就任由这瘤子这么呆着吧?庄正山虽然老了,但并没有老年痴呆,当然知道置之不理是不行的。
这次召集太医院和众人推荐的医者过来请脉,庄正山打着两方面的主意。
若是大家都一致看不出病灶,那就说明瘤子虽大,但还不至于影响到身体的根基,正好借此对外发布自家身体健康的消息。
若是有人竟然有本事看的出来,那说不定也能有医治的法子,能根除当然更好了。
本来皇上的心思主要放在姚老爷子和申老爷子身上,这二位名声在外,阅历非凡。说不定能有所发现。可惜最后却是年轻轻的什么小林神医林辉点出了病处。
幸好皇上不是纠结的性子,很快就想起了十六公主。
听童公公禀报十六公主只是被几次施针,从出生起长在身上的瘤子就脱落了,皇上的心情瞬间提升了许多。
也许,自己的病也可以同样处理。
皇上一边在童公公的陪伴下,信步在宫里头闲逛,一边回想着围绕这颗瘤子发生的事情。
如今。必须得做决定了。
切。还是不切。
其实,皇上有些想切掉。
无论谁背上整天背着这么个东西,都会想去掉的好吧。
因为不想被人见到这个。皇上已经许久不曾召幸妃嫔了。
可是……切的话,有三成的机会就此挂掉。
皇上忽然想起小林神医那张清秀的脸庞,仿佛这人就在自己面前,冲自己微微摇着头:“这瘤跟十六公主的不一样。太大了,光是施针不行。得动刀。”
童公公不明白皇上怎的忽然停住了脚,他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就是谢贵妃的麟清宫。
“皇上可是要去谢贵妃那里坐坐?”童公公以为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要去任何一位妃嫔的宫里头,当然是皇上的不二权力。但通常都会先知会一声儿,好让对方准备接驾。
“哦?到这儿了。那就过去吧。”皇上醒过神儿来,想起确实好久没见到谢贵妃了。便点了点头。
谢贵妃素来性子安稳沉静,从来不做撒娇卖痴之类的烦人举动。皇上从前是常来的。
只是这次实在来得太快了,谢贵妃刚得知皇上要过来,才让人去准备茶点,正想着要不要换身衣裳,皇上就已经进了宫门。
好在谢贵妃即便在自己宫里,也从来不会衣饰不整屋宇凌乱,至于打骂宫女太监之类,更是极少发生,所以并不显得慌乱,连忙过去行礼,笑眯眯蹲身道:“皇上万安。”
皇上随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谢贵妃的态度让人很舒服。若是娇媚的齐美人,恐怕就会一边飞着媚眼儿,一边娇滴滴地责怪“皇上好久不来看望臣妾了”。若是胆大的梁容华,这样的天气也会穿着领口甚低腰身极细的夹袄,会借着行礼的机会把腰弯一弯,露出胸口的白腻来。不过皇上如今完全没有哄美人的心情,倒觉得淡定的谢贵妃好些。
谢贵妃穿着家常的月白短袄,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两根银簪子。见皇上过来了,也没有多问,只是低声吩咐贴身的宫女赶紧沏云雾茶来。
皇上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好像之前有客人在的样子。
难道有别的妃嫔正好过来闲坐?
不是,那个垂着头瑟缩地跪在角落里的,肯定不是宫中之人。
谢贵妃见皇上目光扫过去,不觉笑了一声,道:“这是我娘家的外侄女,信哲的表妹,今日正好过来陪我说说话。”说着,冲那女子道:“秀秀,过来见过皇上。”
那女子本来就跪在地上,也没有站起来,直接跪爬了两步,冲皇上叩头道:“民女谢雅秀,见过皇上。”
皇上随口嗯了一声,让那女子起来。只见不过是十七八岁模样,长得一张标准的谢家脸,若是男子倒也算端方英俊,只是放在女子身上,却是有些平板。
按宫里的规矩,贵妃以上,可以每旬日一次,召娘家女子或是外命妇入宫做伴,也算是皇家恩典。
许多妃子便利用这机会,将娘家生得标致的女子找进来,希图能有与皇上“偶遇”的机会,若是能应召入宫,也算得一助力。
见到谢雅秀的模样,加上谢贵妃平日的为人,皇上自然知道并没有别样的意思,神色又和气了两分,让谢雅秀也只管坐了一道说话。
本来就是顺便过来,皇上打算略坐坐闲话几句罢了。
“你们本来在说什么?只管继续说,朕也听听。”皇上的视线从窗口出去,停留在外头一株艳红的梅树身上,有点儿心不在焉地问道。
谢贵妃看了一眼规规矩矩地坐了个椅子边儿的谢雅秀,只好自己开口道:“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罢了。信哲派了人带了年礼回来,顺带说了些南边儿的事,秀秀也听了几桩,讲给我听个新鲜。”
皇上倒是记得谢信哲是被派去了南邬城,笑道:“南邬城的新鲜事儿么?可有小林神医的?”
这话一问出来,便见到谢贵妃奇异地瞪大了眼睛,而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的谢雅秀则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皇上怎么知道我们在说小林神医?”
☆、第二百章 讲故事的后果
话一说出口,谢雅秀当然就发现自己犯了错。在皇上面前,怎么能自称“我”呢?而且这话还带了那么一丝质问的语气,好像指责皇上偷听似的。
看到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跪着请罪的谢雅秀,皇上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怎么,你们正好在说小林神医么?这人在南邬难道当真很有名?”
这个……谢贵妃也不知道。她看向谢雅秀,微笑着鼓励道:“秀秀不要害怕,只管将你知道的说说罢。”
谢雅秀渐渐稳了下来,觑了皇上一眼,见皇上果然没有生气发怒的意思,心里又安定了几分。其实她平日里最是嘴甜会说话,所以才能进宫来陪伴谢贵妃解闷,不那么害怕之后,倒是说得十分清楚。
原来谢信哲派过来送年礼的,正是谢超。
本来送年礼这种大方体面能见到主子还能收到不少打赏的活儿,一般谢超是不去抢的,他很清楚自家眇了一目容颜有些吓人,嘴巴也比较笨,原本在府中的时候,就不怎么招人待见。
不过谢超念念不忘的是,小林神医答应给他换眼睛。本来已经万事俱备了,连即将被处死的江洋大盗都准备好了,换眼的诊费——二十名羯山奴隶也送过去了,谁知即将动手换眼的时候,四皇子横空杀出,硬是将小林神医抢了去。
谢超当然不敢跟皇子抢夺,可自家的眼睛自家上心,既然小林神医跟着四皇子来了京城,谢超也就跟谢信哲讨个情,借着送年礼的机会也过来了。
过来京城容易,但要在京城里找个能换眼的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京城里当然死刑犯更多。可是每年的处决都是有固定的日子。在南邬城,谢信哲的面子够大,事情比较好办;而在京城,谢信哲就不够看了,而谢家并不愿意为了谢超这样一个下人出面。
于是谢超这阵子就在忙着两件事:每天去打听小林神医从宫里出来没有;再有就是四下寻找谁家有人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