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几人刚走了没多久,便觉得情形不太对头。
前头有什么人在呼喝。街上好些人都在往同样的方向而去,有的心急想看热闹的,甚至还跑了起来。
再走前一些,终于听清了前头的喊叫声。
“德仁堂医死人了!德仁堂医死人了!”
药童登时呆住了,两脚机械地挪了几步,只觉得两手发麻两腿发软,再也动不得了。瘫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只是喘气。
林慧也吃了一惊。这是德仁堂刚好又有别的病人。还是邵老丈连这点儿时间都撑不过,就此离世?心下不禁有些懊悔,人命关天。自己刚才若是厚着脸皮留下来,也许邵老丈也就能救下来了。
庞二倒看出便宜来了。德仁堂门口围着好些人,里面吵闹不堪,正常人岂肯去趟这趟混水?连德仁堂自家的药童都赖在地上不走了。岂不是正好可以请了这两位回去?
他连忙向百草堂方向指了指,道:“二位不如先去看看三七。回头等这边儿少些人。再过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如今当然要先去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儿。”林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既然药童走不得了,也只好先不管他,自家过去看看再说。
德仁堂门口的人实在太多。可以说是里三层外三层,有的人嫌离得远看不见,甚至还爬上了旁边铺子的窗台。好在有严固在前头开路。也没见他如何横冲直撞,竟弄出条路来。并没挤着也就进到了人圈里头。
看到里面的情形,林慧不禁瞳孔一缩,身子僵了一下。
人圈中央自动留出了一块空地。只见地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人形物体,自然是被“医死”之人了。旁边跪着邵大邵二两兄弟,指着德仁堂的招牌吵骂不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几位看样子是德仁堂的人在旁试图劝解,当然毫无用处。
邵老丈居然真的不治了!
林慧匆匆走前两步,张目四顾,想找一下李先生。刚才药童明明说已经准备要用茅根和桑葚了,怎的突然人就死了?这也跳跃太大了,不至于是吃茅根和桑葚吃死的吧?
奇怪的是李先生作为主治大夫,却并没有出现在门口。
“你!”忽然一张狰狞的面孔猛然出现在眼前,却是从地上猛然跳起来的邵大:“你这个小娘皮!就是你!不懂就他娘的闭上尼玛的臭嘴!胡说八道害死我爹了!”
林慧退后一步,看着邵大扭曲的脸,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可怜这个人。
邵大可不打算只是骂几句就算了,他伸出双手,恶狠狠地冲上前来,显然要去扯林慧的头发将她扯翻在地。
“嗬——”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发出类似惊呼的声音。
刚才邵家兄弟还只是冲着德仁堂发作,如今又转向这个略为突出人圈的姑娘发火,不由人不惊讶。
难道邵老丈之死与这位虽然穿的很普通但看起来还蛮清丽的姑娘有关?
林慧当然不会让邵大得逞。
悲痛可以理解,乱来可就不行了。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邵大的两条胳膊便软软地垂了下来。不过邵大整个人并没有停下来,还是冲着林慧冲过去,于是……他的腿弯被踢了两下之后,双腿也没了力气,瘫倒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邵大已经不怎么会思考了,张嘴就开骂:“去尼玛个小娘皮,使什么妖法,你……”
于是他的下巴也被下了。
好吧,其实林慧最先想下的就是他的下巴。
最讨厌出口成脏的家伙。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邵大往人家姑娘身上扑当然不像样子,可……如今好像有点儿……凄惨呢。
众人的目光转向邵二,想看看这位弟弟的反应。
结果发现邵二已经被跟这姑娘一道的年轻人制住,跟他哥差不多了。谁让他见到哥哥吃亏,也想往上扑呢。
林慧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邵家兄弟,觉得有些头大。
打倒两兄弟不难,可接下来呢?难道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给他们接上关节扶起来?画风明显不对啊。
可人家死了爹,又给整治成这副模样,还能怎么样呢?
林慧长吸了一口气,索性先不管这两兄弟,轻轻揭开了地上邵老丈身上的白布。
先弄清楚死因再说。
邵老丈看起来面容平静,看来去的时候没受什么苦。林慧盯着他的脸。
看,再看,继续看。
这脸色……不对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请收我为徒
邵老丈虽然脸色青白,可是……这并不是死人的脸色。
林慧用手在邵老丈鼻子下面试了一下,几乎觉察不到呼吸。又用手拿起邵老丈的胳膊,活动了一下。
手臂还是软的。
林慧吸了口气,咬咬牙,伸手从怀里拿出针包,一把将邵老丈身上的白布全部掀到了一边。
“哇——”看到林慧的动作,围观的人又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这姑娘拿出来的是金针吧?原来是个女大夫。”
“难道这老头儿没死?刚才可一直躺着一动不动呢。”
“怎么会没死?德仁堂的大夫是傻的?若是没死怎么会给闹成这个样子。”
“那姑娘到底在干啥?”
“银针探毒你懂不?我之前见过仵作验尸,就是这样,拿根银针往喉咙里插,看人是不是给毒死的。”
“胡说,人家没往喉咙里插,插的是脑袋和脖子!”
“人死为大,这姑娘乱折腾死者,回头只怕更麻烦。”
……
还有的人索性乱叫起来。
“小娘子别乱来了,你打了儿子还去搬弄爹,是想给衙门抓去打板子么?”
“你拿针去插人家爹,小心回头人家来插你。”
“鲁班门前弄大斧。德仁堂医死的人,你来捣什么乱,难道还能给整活了?”
……
要不是有邵家兄弟的前车之鉴,估计可能都会有人冲上来阻拦了。
林慧当然不理会旁人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实上,由于太过集中精神,她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
邵老丈的情况相当严重。林慧凝神屏气,将九玄针运到了极处,有好几针都进针甚深,几乎只剩下个短短的针尾在外。到最后一针,林慧已经感觉到精力快要跟不上了,眼前阵阵发黑,手都有些颤了。狠狠咬了咬舌尖。终于还是将这一针刺了进去。
接下来按照经脉运行的顺序将金针催动。别的人离得远看不清楚,严固离得最近,只见那修长的手指将金针在拇指与食指、中指之间搓动。一根金针接着一根金针,如行云流水,将生命的气息带到了邵老丈身上。
到最后一根金针被捻动再放开之时,邵老丈的眼皮分明颤动了一下。
林慧心中大喜。立时将双手交叠,长吸了一口气。运起玄气引导之术,在邵老丈心口猛地按了一下。
随着林慧松开手,邵老丈喉中发出尖锐的吸气声。
“尔——”随着这声音,众人的心不觉都提了起来。
随即只见邵老丈的胸口剧烈起伏。接着猛地咳嗽起来。
活了!竟然……活了!
林慧松了口气,只感到浑身无力,几乎快站不起来了。严固手疾眼快。连忙扶了她一把,二人便并肩站在邵老丈身旁。
邵大邵二躺在地上动不得。只能干着急。虽然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何事,从围观众人的动静之中,却也知道自家老爹好像是活过来了,急得喉中嗬嗬作响,目中露出求恳之意。
林慧看是看见了,不过她现在还没什么劲儿,也只好转过头去暂时不理睬这两位了。
这一转过头更是吓了一跳。
刚才忙着救治邵老丈,不知道什么时候德仁堂这边竟然出来了好些人。最多的自然是伙计或药童装扮的人,还有几位穿着长袍的,似乎是大夫,中间一位须发皆白的,看来还颇有身份。
这是倾巢出动么?
先前没找到的李先生也出来了,只是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右边眼眶都是乌青。想必是邵家兄弟的杰作了。
无论是这边德仁堂出来的人,还是那边围观的路人,都盯着不断咳嗽的邵老丈。
鸦雀无声。
更显得那咳嗽声如惊雷一般,轰隆隆响在众人心间。
毕竟邵老丈是李先生的病人,李先生虽然鼻青脸肿,还是走上前去,开始给邵老丈把脉,另有两个药童也凑上去。等李先生把完脉,便将邵老丈连架带扶弄了进去。
“医死人肉白骨之技!”这时不知道是谁忽然吼了这么一嗓子,接着猛地一个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林慧面前,叫道:“请先生收我为徒,我愿为先生鞍前马后效劳,死而后已!”
对医者来说,无论男女,倒是可以一律称先生的。只是这么个大男人,冲着个年轻姑娘恳求,实在有点不协调。
只有林慧觉得不协调,别人都觉得正常得很。
能者为师。
围观的人里头,大部分是过来求医或是购药的途人,还有好些是其他铺子里头的人。这些人之中好些是懂些医药的,自然知道林慧这一手得有多厉害。
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哪能让这小子抢了去!
林慧还没来得及将第一位扶起来,便又来了第二、第三……好些个。
“收我吧,先生,收我吧,我年纪小,学得快!平时也勤快,保证啥活都干的利利索索的!”
“我!我!我!我没有家累,可以一直追随先生!”
“仙姑,我愿卖身为奴!”
这些人争先恐后无底线地表达着自己的崇敬与决心。
林慧眨了眨眼睛。
实在是不适应啊。她索性退后两步躲到严固身后去了。
嘿嘿,大猫,去挡箭。不对,不是挡箭,是挡贱。
林慧对这些前倨后恭膝盖不值钱的家伙们没什么好感。刚才不出来仗义执言,在一边儿说风凉话,现在跑出来拜师,哪儿凉快哪儿去吧。
严固的做法相当的简单粗暴。他伸手捞起最顺手的一位,也没见如何运气使力,那人便轻飘飘飞了出去,转眼落在了人堆里。最奇的是居然还是站着的,莫名其妙的跟人堆里的某人弄了个大眼瞪小眼。
扔了一个又一个。跪在后头的见没戏,也就自己起来退回去了。
“大侠!请收我为徒!小的愿肝脑涂地追随大侠!”
忽然又有个不协调的家伙出现了。不过这人要拜师的对象并不是林慧。
这扔人的功夫多么的巧妙!这抓人的手法、抛出的巧劲、举重若轻的姿态——多么激动人心!
林慧差点儿笑出声来。
真是太有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都是辟谷惹的祸
严固黑着脸,毫不客气地让那人也体验了一把空中飞人的感觉,还是平沙落雁屁股向后式,结结实实地坐了个腚墩儿。
庞二一直站在头后看着,只觉得自家的两条腿好像不是自个儿的了,今天短短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有些大,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几乎没了反应。
自己从前看人的灵醒劲儿那里去了?怎么会走眼走成这个样子!这两个人那里是什么都不懂的外地人,分明是高人啊!
木然地看着林慧和严固二人进了德仁堂,木然地看着里头又出来几个人,将邵大邵二也扶进去了,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庞二一直呆立在当地,后来索性在外头找了块平整地方,坐下来慢慢等着。
过了不多一会儿,庞二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嗯?你怎么不进去?”庞二问药童。
“不想动了。”药童虽然就坐在庞二旁边,但并没有看向庞二,而是仰着脖子看着德仁堂的招牌。“之前总觉得咱这百草街上的先生们都顶了天了。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若是师傅不赶我走,从今往后,再不敢小看人呢。”
庞二从地上随手捡了块小石子,漫无目的地胡乱划拉着线条,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这差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就算能保住,大概也得脱层皮。”
且不说他二人在外头自怨自艾,德仁堂之内,众人都在等着林慧的答话。
盖因李先生一见到林慧,虽然肿着嘴,还是立即含糊地问了个问题:“请教姑娘。到底邵老丈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到底咋回事儿?
这人你说他是醉酒,可是酒从何来?说他不是醉酒,那酒味又从何来?而且,怎的忽然后来就突然严重乃至“死”了,再之后竟然又能被救活呢?
林慧并没有从头说起,而是先吩咐了一句:“赶紧先弄碗糖水给邵老丈喝了再说。”
糖水?
德仁堂的先生并不是傻瓜。
有时也有街边冻饿得半死之人被好心人送过来。帮着付些诊费要求救助。也是救人一命攒些功德的意思。对这样的人,热热的一碗姜糖水下去,一般都能先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