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此时已经完全感知不到自己身后的事情了,全副心神都在右手三根手指之上。索性将眼睛闭起,凝神感知手中的金针,一边轻轻捻动,一边渐次深入。
这一针之后,林慧又陆续在四皇子肩颈后背等处用了几针。
有的穴位还是之前贾太医曾经刺过的。
贾太医等离得近些的,都看到小林神医脸上明显的汗迹。
林慧也确实几乎出尽了全力。
就是……四皇子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贾太医和尤太医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惊疑之色。
这样都不醒,难道真的不行了?
林慧却没有犹疑,收好金针。俯身仔细看了看四皇子的脸色,示意王小刀将四皇子转成俯卧位。
如今林慧的九玄导引之术已有小成之功,静静运了运气,用掌根贴在四皇子后颈的大椎穴上,猛然连续抖了三抖!
大椎乃阳经交汇之处,被林慧运气震过之后,四皇子的血气。便如春日暖阳之下的冰雪。渐次消融,淤塞尽去,气象更生!
四皇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青白转为红润。
林慧长出了一口气。匆匆说了两句,表示自己疲累太过,要赶紧去调息休养一下,便转身……走了。
累当然是累的。最主要的是,出了不少汗。再不赶紧去洗洗脸补补妆,马上就要在众人面前出洋相了。
这……就走了。
大家一愣神儿的功夫,小林神医已经走得不见了。
黄老太爷赶紧看向贾太医。
这是,呃。治好了没有捏?
贾太医的神色很古怪。
说哭不像哭,说笑不像笑。
看不懂……
黄老太爷又转向尤太医。
尤太医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副介乎激动与震惊之间的模样。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针法!有这样的医术!
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咳咳……
榻上传来咳嗽的声音。
四皇子醒了。
初初醒来的四皇子还有些迷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早膳之后拆读蜡丸的环节。
在屋里头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感觉上似乎并不再是早上了。而且……围着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儿?
“四爷!”一个带着点儿哽咽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阮青扑上前去。一把拉住四皇子的手,哭道:“四爷!你可吓死臣妾了!好在吉人天相,终于醒过来了。”
吉人天相这四个字怎么听着有些刺耳?
是了,蜡丸中的那封信里头似乎也有差不多的字眼儿。
四皇子用力眨了眨眼,眼珠转动,脑袋也渐渐转动起来,好些事情慢慢想了起来。
可是……青儿哭什么呢?
四皇子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又有一个女子出现在眼前,一把将阮青拉到了一边儿。
这位敢对阮青动手动脚的,自然是赵淑云了。
从屋里避出去的人,都一直等在外面。
见到小林神医忽然从屋里出来,一言不发脚步虚浮地冲自己屋子的方向去了。赵淑云便当先进来了。
阮青也没落后。
眼看阮青又上去施展泪美人儿的苦情戏码,赵淑云毫不客气地将这位从四皇子面前拉走了。
“你要哭外头哭去!”赵淑云瞪着阮青,低声训斥道:“四爷好不容易醒了,难道要看你这哭丧脸!”
阮青给她说得难堪,却也不敢再哭了,白嫩的小手捂着嘴,站在床脚边儿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四皇子。
不过她的这副模样大概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因为四皇子并没有看她。
四皇子身边最好的位置已经给贾太医和黄老太爷占了,连视线都挡得严实。
贾太医按住打算坐起来的四皇子,伸出右手三指,按住四皇子的脉门,凝神查看脉象。
黄老太爷则一边儿觑着四皇子的脸色,一边儿缓缓将四皇子晕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捡要紧的说了。
给蛇咬了?!四皇子嘴角抽了抽,自己这一路上防着刺客,防着饮食,明的暗的都防备着,想不到大冬天的却被条蛇给暗算了。
四皇子的眼神冰冷。
真是老虎不发威,就当我是病猫吗?
贾太医收了脉,看到四皇子这神情,不觉战栗了一下。连忙回禀说如今既然醒来,应当是无大碍了。又叮嘱了些注意休息饮食清淡等语,便行礼退下了。
“找郑丘过来。”四皇子吩咐道。
郑丘便是之前林慧曾见过的那位主管太监。
宫廷当然是太监就职的主要场所。但是成年的皇子大婚之后,从宫里出来分府,通常可以将自己用惯的太监带出来继续使用。当然,按照皇子的分封,额定的太监数目自然是不一样的。
四皇子庄杰舒被封为东靖王,乃是亲王,按制可以配一百二十八名太监。
不过四皇子觉得太监因为身体残缺,性格阴暗者居多,即使表面忠厚者,也说不定暗藏祸心,所以并不怎么喜欢任用太监。
实际上东靖王府只有十几个太监,还都是他从前用惯了的。
郑丘是四皇子的生母谢贵妃放在他身边的。从四皇子进学直到如今,都是备受倚重之人。
黄老太爷和萧世安、李世金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知四皇子这次大概要动真格的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言之中
林慧当然并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情。
她回到屋里赶紧洗了把脸,本来应该整整妆再回去看看的,谁知这次却是真的消耗太过,稍微休息了一下也没缓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再提不起劲儿来。
唉,这个身子还是弱了些。
算了,不管了,先休息。
随口念叨了一句,林慧便卷起被子陷入了睡眠之中。
黑甜一觉,好爽。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光线暗沉,天……已经黑了。
林慧在床上扭动了一下,伸了个懒腰。
要不……索性继续睡?睡到明早算了……
这么费心费力地把四皇子救回来,应该立了功吧,到现在也没人过来把自己找过去,想来情形尚好,继续睡一下也不过分。
头上的发簪大概睡着的时候蹭掉了,发丝纠缠在脖颈之间,直让人懒懒的,一想到若是起身,又要重新挽头发戴发冠画粗眉毛补麦色的粉底,呃,还是睡吧。
林慧把被子拉上了一些,让自己窝在里头更舒服些,正准备继续睡下去,忽然听到了少许动静。
好像一只大猫从房梁上跳到了地上。
房里有人!
林慧僵了一下,只觉得后颈汗毛直竖。自欺欺人地想着,错觉,一定是错觉……
可是……那只大猫……好像走近来了……
林慧咬咬牙,猛地坐了起来,转头看过去。
咱也不是吃素的!分筋错骨的功夫一直没扔下,真要打起来,可不一定输呢!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熟悉的眸子。
黑亮。
是严固。
呵——林慧一下子放松下来。
原来是这家伙。
她气得伸手就是一拳,打在严固的肩膀上,怒道:“你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这一下子打过去,却其实并没多少力气。严固没躲,顺着拳头的方向晃了一下身子,故意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来,笑道:“就是怕吓着你。我才特意弄些动静出来。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再打。我可走了啊。”
这是大实话,若是严固有心掩藏动静,别说林慧了。就是南七省的大瓢把子,也不一定能发现。
林慧却没理会那么多,听到严固说再打就要走的话,想也没想。捏起两个拳头,就狠狠地轮流砸了过去。“走啊。走啊,谁让你来了?快走快走!走一边儿去!”
两个拳头都落到了实处。
严固的胸口很结实。
不过也就是一只拳头一下而已,并没能砸出第二下去。
因为手臂已经伸展不开了。
眼前忽然一暗,年轻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刻。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林慧挣了一下。
没挣脱。
再挣。
仍然没挣脱。
也许,并不是真心要挣脱开去。
这个怀抱,有力、干燥、温暖……安全。
林慧忽然放弃了挣扎。将头埋在了严固的胸口。
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视线。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沾湿了发丝,也沾湿了衣裳。
严固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将怀里的姑娘抱得更紧。
来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做出现在所做的事儿来。
可是,在这刚刚入夜的天色里,从睡梦中醒来的姑娘,是如此的……慵懒,而美丽。
他在房梁上看着,便忍不住想,若是抱在怀里,该是多么美好。
那时也只是想想而已。
等到真的跳下地来,站在她面前,看到她薄怒的模样,那在暗色中闪光的双眸,气恼得略微抿起的嘴唇——他就顺从了自己的心。
带有薄茧的手,轻轻顺着柔软的发丝扶下去,停在腰间。
严固侧过头,将面颊搭在林慧的头顶上,静静地等着。
林慧狠狠哭了一场,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眼泪鼻涕的,也太狼狈了。
她扭了一下身子,试图从严固的怀里脱开。
这次严固把她放开了。
一只大大个儿一看就是男子用的帕子,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帕子是浅浅的天青色,没绣什么花样儿,但用的是极软和的丝棉布,四边包锁得十分整齐。
林慧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
却不敢抬起眼来看他。
真是……太囧了。
怎么会流泪呢?林慧也不怎么明白。
也许,想要这样一个怀抱,太久了。
前一世的男友人不错,大家一块儿也玩的很癫,可总是缺那么一点儿让人觉得可以倚靠的感觉。
最后还拜他所赐,穿到这个时代来了。
从最初逃过萧世安递过来的匕首,到不断地努力寻求生存之道,似乎整个儿人一直就没停下来过。
成功吗?那要看成功的标准是什么了。
银子,有了一些。
地位,也还过得去。
身份,嗯,有一男一女两个呢。
可是……
不想一个人琢磨,想有个人商量。
不想一个人周旋,想有个人靠着。
不想一个人吃饭,想有个人夹菜……
那个人,在哪儿呢?
原来竟然如此之近,就在身边。
林慧飞快地睃了严固一眼,又赶紧移开了视线。只觉得忽地一下子,双颊火热,想必是红了。
这个人……什么时候让自己心里留下了他的影子?
也许,是在燕晗山上,看到他飞奔而下试图寻找自己的时候。
也许,是自己从树上跳下来,被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接住的时候。
也许,是他面对疯牛,站在前头的时候。
也许,是他抛开惜字如金的面具,和自己畅谈的时候……
也许并没有那么多也许,难道不是在榕树头第一眼看到他漆黑双眸的时候,便有些心动么?
这个男子,即使在人群之中,总有那么一种矫矫不群的气息,让人难以错过。
月光如水,从窗棂之中倾泻进来。
严固看着自己的帕子。
那帕子如今湿漉漉地缠绕在手指之间。
林慧的双手。
这双手很神奇。
也很美丽。
手指修长圆润,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在月色之下闪着微光。
严固伸出右手,他的手大而稳定,一只手就握住了林慧两只手。
触手微凉。
再将左手覆在上头,微微用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严固没有放开,林慧也没有将手抽出来。
☆、第一百二十章 先找到一样儿
“你怎么来了?”林慧终于还是抽出手,轻声问道。
严固也将手收了回去。
得寸进尺就不好了。
“我一直留意着这边儿。”严固没敢看林慧的脸,他怕自己忍不住。
那张刚刚哭过眼圈带着微红的清秀面容,令人心里软软的,好像要化了,只想捧在手心儿里。
“郑太监弄出好大动静,我怕你被牵连进去,所以过来看看。”严固解说了一下林慧睡着期间外头发生的事儿。
以严固的身手,不说是来去自如,至少大些的事情还是都能发现的。
郑丘其实在得了四皇子的指令之前,便已经开始动作了。
东靖王四皇子突发晕厥,无论是因病还是被害,都必须进行调查。
四皇子醒来之后,更是下达了彻查的要求。
凡是曾直接或间接与四皇子相关的人,都被看管了起来。
人实在太多,不可能全部单独隔离开来。
郑丘采用的法子很简单:找两间大屋子,所有人按男女分开,各聚在一间屋子里头。众人隔开些距离,团团围坐,互相都能看得见。
除了要去解手可以举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