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阴虚症,到底太夫人是什么病?”
这话说得实诚,也问得直接,王杜仲犯起难来,叹了口气,咬咬牙,道:“不瞒诸位,若说老实话,贵府太夫人,还有前些日子看过的三少奶奶,都渐渐显出痨瘵之像。只是这痨瘵不会平白而来,一时想不明白,所以还未能最终明断。”
王杜仲最擅长便是肺科,痨瘵之疾也见过不少,其实早就怀疑蒋家人得的是痨瘵,却不好明说。
主要是痨瘵这个病,任你是何等的肺科圣手,终究也医不好,说出来白白得罪人。只是如今被问到脸上来,也只得说了。
痨瘵并不难断症,今日不说,难保蒋家不会请别人。若是被别人说破,反倒坏了自己的名声。
连个痨瘵也看不出,算什么名医?!
蒋六爷听了却狐疑起来,奇道:“这个不对头吧?老太太不用说,便是三娘子,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出入小心的。府里头的下人,别说当真有病,便是噎着了咳嗽两声,都会被挪出去。怎的会好端端的惹了痨瘵?”
话是这么说,可是王杜仲在南邬城从医二十多年了,向来不是胡来的人,也不会没来由的乱说,难不成真的是痨瘵?
蒋家几位爷低声商量起来。
蒋三少爷在后头却只觉得眼前直发黑。
太夫人也还罢了,毕竟一大把年纪了,说得不好听些,就算有个三长两短的,也算是喜丧了。
可是,自家的夫人却是新婚一年不到,正是热乎劲头上的。一想到三娘子妩媚的大眼和爽朗的笑容,三少爷的心就缩成一团。
更何况,若是太夫人的病是三娘子给带过来的,自己夫妻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弄不好还会落下个不孝的罪名。
还有,自己整日和三娘子同吃同住,会不会……?
一念及此,蒋三少爷只觉得喉咙痒痒的,几乎忍不住要咳嗽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自己这身子棒得很,寒冬腊月连风寒都不曾有,一定不会的……
蒋三少爷心里不停的念叨,神不守舍地离了太夫人的院子,也不知那边儿最后怎样了。
蒋大夫人却发现儿子有些异样。
听说可能是痨瘵,大夫人自然也吃了一惊。这病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每年住在城西的穷人都会因此死掉不少,特别是冬天,官府都要特意加派人手,将逝者集中在一处烧掉。
只是,富贵人家得此病的甚少。
☆、第六十章 富人的命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多少有些道理。
就说南邬城,大概中央的位置,是官衙所在之地,围着官衙,便是一大圈官宅,再往外,则分出好些不同来。
奇葩的是,青楼聚集的细竹巷,便与官宅相去不远。
城南和城东,均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相应的,酒楼食肆布庄米铺,都是高档货色。
城北便差了些,多是小康人家。城西则脏乱不堪,都是赤贫。
按大夫人的印象,痨瘵这种病,在城西才有,城北也偶有所闻,像自家这样住在城南的,从来没担心过。
蒋三少爷虽然大排行是三,其实却是长房长子。想到儿子脸上的表情,在想到儿媳妇的病,大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冲身边儿的大丫鬟扬了扬下巴:“过把少爷叫到我屋里,有话问他。”
大丫鬟不敢怠慢,几乎是脚跟脚地感到了蒋三少爷的院子。
作为大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喜凤是很少到少爷院子里来的。
她可不想被误会对少爷有什么特殊意思。
有一阵子没来,三少爷的院子看起来有些不同了。
早已入夜,院子里的灯火看起来却不甚分明,只有两盏风灯静悄悄地点着。从前丫鬟们住的偏厦黑漆漆的,不知是没人住还是早早睡了。正房掩着厚厚的门帘和窗帘,勉强透出一点儿昏黄。
看门的婆子不敢怠慢,忙让了喜凤进去。
三少爷听说母亲唤,自然提脚就走了。后头两个小厮赶着提着灯笼追着也去了。
喜凤正想也跟着回去,不想三少奶奶身边儿的寒露却出来招呼。
寒露原也是夫人身边的,因少爷娶了妻,夫人不放心,想着寒露是个老实能干的,便给了这边儿服侍新少奶奶。
二人素来要好,见寒露过来,喜凤也不忙着走了,反正夫人那边儿人手多,也不差自己一个。
“你怎的穿得这么少?”寒露虽说从屋里出来,身上倒穿着厚厚的袄子,见喜凤只穿一件蓝缎子夹袄,连忙让小丫头拿手炉过来。
喜凤笑道:“这袄子看着薄,其实里头加了鸭子毛,倒是暖和。刚才跟着夫人过去太夫人那边儿,难不成弄个狗熊样儿,不是找骂呢。”
寒露不理她如何说,只管将黄铜手炉塞在喜凤手里,低声问道:“你即从太夫人那边儿来,如今太夫人可如何了?”
喜凤吃了一惊,下人打听主子的病情,这个府里头是不许的。寒露虽说还没到二十岁,也是老人儿了,怎么会问起这个。
见喜凤迟疑,寒露苦笑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得差不离,还不是和我们这个,”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屋里,示意指的是三少奶奶,“是一样儿的病。如今拖来拖去,总有两三个月了,药渣都能用麻袋装了,却是不见好。”
许是话说得急了,寒露拿帕子掩着嘴,低声咳了几下,又连忙放下手,一边儿拿起茶盅喝茶,将那咳嗽之意压下去;一边儿只管四下看。好在小丫鬟们见她二人说话,都不在旁边。
喜凤笑道:“看你这模样,不过是咳嗽两声,便是三少奶奶睡下了,难道还惊醒了不成?!就算听见了,难不成为了这个还怪你?”
夫人指过来的人,自然要有脸面些,平常小事儿,都不会发作。
寒露看了喜凤半晌,忽然滴下泪来,一时眼泪竟成串落下,说不出话来。
喜凤笑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说?
寒露却一言不发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手上多了个小包袱。
包袱并不比巴掌大多少,但看起来挺沉。
喜凤大概明白了。
这想必是喜凤的细软。
寒露将那包袱塞在喜凤手里,将眼四下又看了两遍,方开口道:“好姐姐,这个你且帮我收着。若是回头没事儿,当然最好,若是我有个不好,便替我交给我老子娘。我在府里头这些年,也攒下些东西,我老子娘有了这些,手头也松动些,不用看我嫂子脸色。”
喜凤一把抓住寒露拿包袱的手,不让她缩回去,问道:“那里便到了如此地步?你若是在这里过得不好,回头我跟夫人舍个脸,讨你回去罢。实在不行,离了这府里,总不至于有个长短。”
寒露却是脸色凄惨,狠命将手抽回来,道:“好姐姐,你千万记得回去好生洗手,最好将今日的衣裳都烧了。别说咱这做奴婢的,说不定……大家都逃不过。”
喜凤给她说得惊疑不定,想到从太夫人到三少奶奶,再到寒露,都有咳嗽,加上适才听王大夫说可能是痨瘵之症,登时站起身来,颤声道:“难道你已知道了?你不要乱想,王大夫也没说准,只说有些像痨瘵而已,保不齐不是这个。咱们这等富贵人家,哪能是这个病呢。”
寒露站远了两步,冷笑道:“怎么不能是这个病?富贵人家的命,就比穷人硬些?还不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我早就看明白了,只是没法子罢了。”
说着寒露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一时忍不住,也许是不想忍了,接着竟一气儿咳下去,直咳得透不气来,一手拿着帕子掩着嘴,一手抓着领口,半晌方才缓过来。
喜凤见状便想上前去帮她拍拍背脊,寒露只是摆手,不让她靠近,喘了两息,接着道:“其实,我们院子里的人早就知道了,没人敢提罢了。前一阵子少奶奶病的还没这么厉害,七小姐请了一位懂医的林姑娘过来看过,连脉象都没摸,不过是看看脸色,问问病情,林姑娘便说可能是痨瘵。少爷自然不信,当时便发作起来,撵了小满出去,林姑娘也坐不住,立时去了。”
寒露说着眯了眯眼睛,扯了扯嘴角,道:“可后来呢?请了王杜仲来,吃了药夜里虽说咳嗽少些,却总也去不了根儿。我们几个少奶奶身边儿的,都渐渐有了症候,和少奶奶总是差不多,个个儿都强忍着罢了。”
喜凤越听心中越是不安,捏着手上的小包袱,只觉得十分烫手。
☆、第六十一章 一丁点儿
“你说什么?!之前就有人断过症,说你媳妇的病是痨瘵?!”大夫人生气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伸出右手想指着儿子,偏生那手只是发抖,根本伸不出去。
都是媳妇这个狐狸精,将儿子都弄迷糊了!
蒋三少爷见母亲如此生气,心中难免暗悔,早知便不该说出来,只管烂在肚子里头好了。
大夫人定了定神,问道:“你说的那位林姑娘,是个什么人?”
“是七妹妹从谢家打听来的,据说是一位什么小林神医的妹妹。兄妹都跟着一个师傅的。”蒋三少爷大概还记得林慧的来历。
“你啊,还是年轻不晓事。”大夫人叹了口气,侧身歪在了大迎枕上,“如今王大夫既然说了可能是痨瘵,家里已经安排了人,明儿一早就去请一心真人。”
一心真人是一位道士,也是南邬城有名的医者之一。在城西有一间小小的道观。道观里只有一心真人带着两名弟子,供奉的是道家的三清老祖,香火极旺,其中好些人都是冲着一心真人去的。
道观后头是座小山,已近光秃,上头的木头都被砍了来,搭建了许多简陋的木屋。来找一心真人求医的,便在这木屋里居住。
一心真人不收银钱,只是病家都很自觉,实在没钱的,病好了便帮忙去砍木头建屋子,方便后来者。是以道观附近竟有日趋扩大的势头。
穷人们自然时有痨瘵出现,故此一心真人也算是痨瘵专家了。
蒋三少爷对此人亦有所听闻,奇道:“一心真人不是不出诊的么?”
“什么不出诊,不过是拿个班儿多要银钱罢了。”大夫人丝毫没理会,冷笑道:“若是一心真人也诊了是痨瘵,到时候便麻烦大了。大家岂不说是你媳妇过了病气给老太太?你说你也是,媳妇既然病着,便让她在屋子里好生养着便是,何必还四处去请安说话的劳神。”
蒋三少爷还兀自强嘴:“三娘素来要强,况且她还算是新媳妇,怎好总是说身子不好,岂不是让人说她不知礼数?倒落下了口舌。”
大夫人沉下脸来,正想好生说说儿子,岂能如此护着媳妇?却忽然想起儿媳妇也时常来自己这里请安,登时将后头好些要说的话都忘了,只厌烦地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且离了我这里。如今说多少都晚了,且看看一心真人怎么说再处。”
蒋三少爷忙站起来,招呼丫鬟们进来服侍母亲安歇。正要出去,大夫人又想起来,道:“对了,还有那位林姑娘,既然看得出些苗头,多少也有几分斤两,不妨让她再来看看。”
已经将人家得罪下了,连文书都撕了。蒋三少爷心里念叨了两句,嘴里只含糊应着,只是盘算如何圆转。
林慧自然不知道蒋家的事情,她还在纠结如何面对自己的便宜前夫。
仔细想一回,其实也不要紧,反正前世子夫人已经逝去,这事板上钉钉绝无更改之事。
如今只当路人待之可也。
林慧将面前的小铁箱打开。
里头都是这阵子陆陆续续置办下的。
不是女儿家的妆奁。
大都是防身的东西。
也许因为一来到这个世界,面对的便是死亡的催逼,故此林慧相当的缺乏安全敢。
小铁箱模样平实,但做工非常好,边角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没有用平常的挂锁,而是按林慧提供的式样做了类似工具箱的搭扣,按下去再向上掀,箱盖便可以打开。
最上面是一把匕首。
尚在鞘中,连上把手也不过一尺长短。
修长的手指沿着匕首轻轻划过,停留在匕首下方的短筒之上。
这个好。
没有匕首那么显眼。
再往下,还有。
林慧将自己的装备一一试了一番,心情大好。
第二日按原计划继续在燕晗山特训。
不过这天和接下来的若干天,都没有见到预想中的某人。
安邦侯世子的到来,在南邬城不大不小也有些动静。一些自认为有头脸的人物,按照默认的顺序轮番上阵,接风洗尘尽地主之谊。
萧世安夫妇还挺忙的说。
训练了一段时间的体能,大家对滑翔翼也比较了解了。林慧让严固和小队长们先试飞。
一个人能力毕竟有限。
一传十,十传百。如此才有效率。
谢信哲和萧世勇也想参加,被林慧严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