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爷气得也不跪着了,跳起来转身冲黄老管家吼道:“黄忠你个老不死的,跑来捣什么乱!最该出去的就是你!还有这个什么见鬼的神医,都给我滚出去!”
黄老管家半张着嘴,连眼泪流到了口中也没发觉,只觉得心痛欲死,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个神医,好不容易赶着回来,好不容易还有这么一丝的希望,竟然……要滚出去。
林慧倒是毫不含糊,立刻就开始往外走。
人家都让滚了,难道还赖死不走么。
走到门口,她还顺便拉了黄老管家一把,“走吧,这屋子关门关窗的,总共就这么多气,已经有这么多人在跟老太爷抢了,快点走,还能给老太爷多留几口气。”
这话……不怎么中听。
屋子里的人神色异样,难道自己在这里是在抢老太爷的气,让他老人家早点儿归天?这年轻公子话中暗示的意思,听起来实在别扭。
“等等!”说话的是老太太。
儿子孙子们各有想法,这些老太太都知道,保不齐还有恨不得老爷子早点去,好立时分家产的呢。
只有老夫妻多年,最是舍不得。
黄忠从来不是莽撞的人,必定有缘故在其中。
再说,这年轻公子说的话,似乎有那么点子道理。
老太太指了指几个儿子:“你们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请这位公子过来。”
黄老管家得了这句话,看林慧站在门口并不挪动脚步,又哀求道:“林公子,好歹给我们老夫人个面子。”
☆、第五章 嗤嗤
林慧犹豫了一下,这房里的气息实在闷得慌,而这家人的反应也让她心中不快,多年的行医经验告诉她,这样的人家,若是治不好,多半儿会变成医闹,看样子还是有人有权有势的医闹。
眼看黄老管家又要出动下跪这一招,林慧苦笑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回去。
老夫人发话还是很有用的,不多时屋里的人便屈指可数了。除了几个儿子,只有一个看似孙辈的年轻男子留了下来,女眷竟一律退下了。
林慧点点头,她觉得还应该把门窗打开,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直接上前摸了一下老太爷的脉息,然后掀开被子俯身听了听老太爷的心跳和肺音,觉得可以确诊了。
老夫人和几位老爷都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没有人说话。
老夫人刚才说得话已经意思很明确了,给这位“神医”一个诊视的机会,再多说也无益,且看这“神医”有何手段。
林慧直起身子,将屋里的人扫视了一遍,才开口道:“老太爷今天早上生气了。”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不是询问。
大老爷和四老爷的脸色变了。
四老爷直接怒气冲冲地问到了黄老管家的脸上:“你跟这小子胡咧咧了些什么?!”
这倒实在是冤枉了黄老管家。
黄老管家虽然跟随老太爷多年,如今却早已不在老太爷身边伺候了。老太爷起病的情形其实并不十分清楚。
四老爷如此表现未免有欲盖拟彰之嫌。
林慧没理会他们,看似从容实则疾速地从怀中将针包取了出来。
自从见到安邦侯世子拿出来的匕首,林慧对这个年代的冶金业便抱有极大的希望。
可惜那把匕首还是被回去了。
冶金工艺果然并不令人失望,针具的制造工艺远超所期,林慧如愿打制了金银各一套针灸用具,还未雨绸缪地将手术刀、缝合针和空心套针等不太常用的东西也制作好了。
如今她拿出来的便是空心套针,不过是看起来比平常的针粗一些,长一些,现在正合用。
大老爷见她拿出针来,张了张嘴,手也伸了出来,却最终没有制止。
老夫人距离最近,就坐在老太爷旁边儿,犹豫了一下,也没阻拦。她当然知道老太爷就是因为生气才弄到如此地步的。
何况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四老爷却不让了,恶声道:“什么神医,信口胡柴的神棍!还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不能胡乱动手!”
“信口胡柴?”林慧微微一笑,声音清冽带了两分嘲讽,转身便扯开老太爷的衣襟,对着老太爷的右胸,直接一针插了下去!
黄家人登时呆了,想不到这年轻公子这么大胆,不是小心翼翼地认穴针灸,而是直通通地捅下去了,还是胸口!
这针又粗又长,插进胸口足有两寸深!
咕咚!
什么声音?
林慧发现……,呃,发出声音的可不就是自己。自己现在正摔倒在地上,毫无疑问地和大地在做亲密接触。
一只穿着千层底皂靴的脚,正在向自己腰间袭来。
冷不防被踢倒也就算了,还想再来一下?!
欺负人也不能这样啊!
林慧反应不慢,伸手轻轻一扫,在那条腿的腿弯点了一下。动手的年轻男子只觉得腿上一麻,这一脚却再也踢不出去了。低头便见到那可恶的莽撞“神医”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黄老管家赶紧拉住七少爷,这位小爷从小儿在老太爷身边长大,对老太爷祖孙情深,此时心情大乱,搞出事体来总归不合适。
黄七少爷黄厚东还想继续追打,可惜林慧本着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早已躲到两丈开外去了。
就在此时,昏暗的房间里,忽然传出“嗤嗤”的声音。
众人的注意力从七少爷和林慧身上转开,立时发现,这声音是老太爷身上发出来的。
正是从那空心针之中有气体嗤嗤而出!
木雕泥塑大概是对众人最好地形容了。
所有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长针露在外头一寸多长的针尾。
足足过了大概一盏茶时分,嗤嗤之声才慢慢减弱,而老太爷的情形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胸口起伏增大,气息渐渐深厚平稳,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
林慧上前收了针,俯身听了听,老太爷喉间作响,显然是醒了,接着便猛然咳嗽起来。
众人连忙一窝蜂涌上去,将老太爷扶坐起来,捧上痰盒来,咳了一阵,吐了两大口痰之后,老太爷似乎清醒了些,张目四顾,略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倦得很,要睡一下。”
大老爷十分惊喜,无论如何,显然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正要张口说话,却被老夫人抢了先。只听老夫人十分欣喜的声音说道:“折腾了这许久,好好的人也该乏了,正该好好睡睡。可要先吃些粥水?”
老太爷却已合上眼,竟转眼便睡着了,显是十分疲惫。
众人不免又是心中一惊,幸好仔细看去,老太爷双颊微红,呼吸平稳,没有什么危象,只得在老夫人指挥之下,将老太爷妥妥帖帖地安置好了,让他老人家好生休息。
老夫人又在床前端详了半晌,终于放下心来,觉得老头子这条老命似乎还能留在世上。
转身寻找的时候,却发现……神医不见了。
此时林慧正坐在马车上,拉起裤脚,看着自己的脚踝。
那个什么七少爷下脚真是狠,右脚踝竟被踢青了一大块。
黄老太爷的病不难断症,不过是气胸罢了。
别小看气胸,救治不及时当真是会死人的。
好不容易遇到个开门红的病人,疗效还没完全看出来,竟然就被下黑手,不对,是黑脚,实在是太过份了。
林慧很生气。
看样子黄老太爷应该能缓过来,林慧毫不犹豫地直接趁乱走人了。
门外的几位医者不知就里,又是外人,自然不会阻拦;黄家的下人看着黄老管家将人带进去的,没得主家的吩咐,也没敢拦着。
于是,林慧就真的走了。
不过林慧心里淡定得很,让你踢我,呵呵,有你们求我回去的时候。
等到回到自己的院子,林慧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人家不知道自己住那里,怎么来求自己呢?
难道这一脚白挨了?
☆、第六章 银子不是问题
林慧有些哀怨地让小可儿打了桶冰凉的井水,将右脚在里头泡着。
好凉啊,林慧龇牙咧嘴地开始寻思,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让黄家找到自己。
别的不说,第一桶诊金总得弄到手啊。
一时没想到法子,林慧决定还是先吃晚饭比较好。
食为天,还是吃最重要。
吃的重要性一向得到所有人的充分重视。
大家伙一起动手。
挑红豆是个有趣的活计。
矮炕桌的一侧被垫高,变成斜坡。圆润的红豆顺着桌面流畅地滚下来,落在下方的盆儿里,而混在里头的砂石就没这么顺溜了,立时原形毕露,被小可儿灵巧的小手挑走。
挑了两遍之后,纯洁无砂的红豆被清洗干净用砂锅煮的绵软,再加上麦芽糖和少量猪油,制成豆馅。
还没等豆馅被包成红豆包,林慧已经吃了一碗。
好吧,林慧心里承认,红豆是自己的最爱。
精巧雪白的红豆包,酸甜可口的番茄蛋汤,碧绿的凉拌黄瓜,再加上一碟京酱肉丝,晚餐足够丰盛了。
林慧放下汤碗,心满意足地抚慰了自己的肚子,正打算来一杯饭后茶的时候,院门被拍响了。
砰砰砰,很响。
这动静不对。
这小院儿也住了几个月了,左邻右舍也有些往来,至少有个脸熟,若是有个什么事过来走动,一般都是在外头直接叫老周头,即便叩门也是用门环扣那么两三下而已。
如今这显然是拳头擂在门上的声音,来势汹汹啊。
老周吓坏了。
按他这几十年的经验,这么凶上门的,若不是债主,多半就是衙门的人。
民对官,天生矮几分。
擂门的声音更响了,明显带着两分不耐烦。
林慧皱了皱眉头,自己好像没惹谁啊。
老周头抖着手终于打开了院门。
呼啦啦一下子进来了十来个人。
老周看清楚了,领头的就是这附近的里正王大官人,还有一名府衙的衙役。
衙役都有特定的服色,很好认的。
老周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本来就觉得自己最近在做梦,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遇上这么好的主家,好吃好喝没苦活儿,不打不骂不训斥。现在好梦果然到头了。
王里正很明白自己的身份,自觉比赵衙役退后半步。
赵大福,人家那是衙门里头正经班头,可是正正经经的吏员!
赵班头心里很不爽,自己可不是什么民夫壮丁之流,乃是衙门里头有编制的!
本来过了申时,今日就算交卸差事,可以家里去了。最近新纳了孙员外家的小丫鬟做小,正在热乎头上呢。
那小丫鬟被调教的又娇媚又听话,随便舞弄也不恼,比自己的正头娘子不知道有趣多少倍,赵大福满心都盼着赶紧下差回去,谁知道上头竟交待了新差事,要找个什么姓林的年轻大夫,找不到不得回家。
能让大老爷出动全衙的人手来找人,这来头肯定不小。
赵大福不敢埋怨人家,更加不敢埋怨大老爷,他心里头只恨这个什么林大夫。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肯定是这位看病出了毛病,得罪了人躲起来了,害得自己也得跟着忙碌。
毕竟是多年的老公人了,赵大福心里虽然憋气,倒也不敢怠慢,飞快走访了自己辖下的几个里正。
里正们对自己区域里头的人口情况最是明白不过了。
没想到还真有个年轻的林大夫在自己的辖区,难道……这个就是上头要找的人?
无论是不是,赵大福都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不枉当年老娘给取名叫大福,果然有福气。
开门见钱,必定有利可图,这是衙役们赚钱的不二法门啊。
即便这小子不是要找的那位林大夫,可平头百姓谁不怕到官府走一遭啊?自然得花钱求免。
如果是的话,那更是财源滚滚啦。但凡要点儿脸面的,都会狠狠地塞钱,免得被难看地绑走。至于进了衙门之后,那要钱的门道更是花样百出,保证让这姓林的小子倾家荡产。
一想到很快就有外快,可以给新纳的小妾买些个新奇玩艺儿,赵大福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皮笑肉不笑地喝问道:“谁是林大夫啊?”
林慧站起来,拱了拱手,微笑道:“我就姓林。”
赵大福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慧,果然很年轻,看来手里头没活儿,多半儿将那位来头很大的人家看病看坏了。
“你是看病的大夫?”赵大福的语气加了几分凶狠。
“嗯,略通医术。”林慧答得很含糊。大夫这个称呼不是乱认的,一般来说,要经过医承局的考核才能正式行医,被称为郎中或是大夫。只是医承局的考核不仅要考医术,还要审核医者的身份和师承,所以林慧只能敬而远之了。
赵大福错误理解了林慧的态度,觉得这油头粉面带点儿娘娘腔的小子显然是心里有鬼,所以才含糊其辞,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