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在处理这些东西的时候,请皇后娘娘参与其中,也算是个解闷的法子不是?”
康皇后的储物癖发展到如此地步。实际上已经不能履行皇后的职责了。想来深宫寂寥,日子也不见得好过。所以才会收藏的范围愈来愈广,连‘人’都要开始收藏了。
要将广度收窄。便要在深度上下功夫。
皇上显然受了启发,顺着林慧举的例子想下去:“若是瓷器打烂得厉害,只剩下碎片,倒也可以让人砸得更加细碎。拿来铺路也好。”
林慧颇有刮目相看之感。这位皇上还挺有创意的嘛。主意相当不错,反正如今坤安宫人满为患呢。
只要大家一起发动皇后。来执行变废为宝方案,想来情形会有所改善。
“对了,你说,这是在处理表象。那还有别的?”皇上问道。
“是的。”林慧点点头:“还要请皇上多陪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什么旧识或是闺中密友。也可以入宫来。”
其实储物癖和其他许多‘心病’一样,都与社交缺乏有关。别看皇后地位尊崇高高在上,其实皇后的宝座和皇帝的宝座一样。多是四边不靠身边并没有多少亲密的人。从某个角度来说,正因为心中空空没个着落。才愈发地要将现实空间上的空位填满——无论用什么东西。
这些当然不用跟皇上说得太明白了。
“朕知道了。”皇上用惯常的态度表示,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对了,还有一事。”林慧当即转换内容:“我在坤安宫遇到了童公公。”
“哦?”皇上的语气是在询问,但实际上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显然已经料到甚至知道了童公公与小林神医的会面。
“他想要‘安乐’。”林慧没有隐瞒,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安乐’的意思。
“那他答应给你什么好处?”皇上显然知道‘安乐’指的是什么。
“他告诉我,黄阁老知道天之玉的下落。”林慧毫不犹豫地答道。
既然决定将事情说出来,含含糊糊欲语还休是没有意义的。
皇上难得地睁大了眼睛。
想不到小林神医如此果决,无论是童公公的要求还是提出的条件,都没有保留地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皇上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我听说过四个字,”林慧看向皇上。
“洞若观火。”
洞若观火,意思是观察事情就像看火一样清楚明白。
皇上品味了一下这四个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皇上很高兴地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想不到你小子还挺会恭维人的。”
林慧摇摇头:“这不是恭维。我多少懂一些下棋。”
“下棋?”
“对呀。若是跟比自己水平低的人下棋,很容易觉察对方处处是破绽、招招是臭棋!而跟高手对阵的时候,又常常觉得时时擎肘、路路不通!这就是境界的差异。”
“人贵自知之明。这宫里的好些事情,我看不清也看不透。不过,又何必看的通透呢?!我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可以了。”林慧认真地看着皇上:“那就是,皇上是高手。”
与皇上相比,诸多皇子也好,有野心的妃嫔也罢,都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至于童公公之流,愈发不用提。
在高手眼中,见到低手的布局谋篇,岂不正是——洞若观火?!
林慧不想陷入局中。一点儿也不想。
“你很会说话。”皇上仍然是笑意盈盈,算是接受了林慧的说法:“你大概也猜到了吧,黄正伯已经将天之玉的下落告诉朕了。”
林慧点点头。她确实是如此猜测的。否认没有必要,那时侮辱皇上的智商。
黄正伯应该就是黄老太爷,能丁忧复出入阁,固然有其本身的能力在,天之玉的消息也可以作为示好的敲门砖。
“天之玉本来就一直被藏在宫中吧?”林慧问道。
这样的东西,无论前朝最后一位皇帝要随身带走,或是交给亲信之人去隐藏,都很麻烦。相对来说,在这偌大的宫廷之中,将天之玉藏起来,还好办些。
“嗯。”皇上对小林神医的坦率颇有几分好感:“黄正伯将消息攥在手里好些年,总也找不到法子确认,直到这次进京实在捱不过去,才走了老四的路子,在宫里找人认了地方,总算跟朕卖了个好价。”
皇上心情好,说话也风趣起来。
什么叫捱不过去走了四皇子的路子,林慧心中暗笑,分明是提前找了条大腿抱着嘛。
“那么,回头我就将‘安乐’交给童公公了。”林慧敲砖钉脚确认了一下。
☆、第三百一十一章 温馨
“随你,也随他。”皇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见到皇上似乎有些疲累的意思,林慧识趣地提出了告退。
要走出宫廷,程序的复杂程度并不比进入宫廷简单多少。林慧离开宫门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酉时了。
走出去好长一段,林慧才转过身来,重新看了看巍峨的皇宫。
太阳已经西斜,落日的金辉为殿宇染上了美丽的色彩。高大的宫墙遮住了大部分视线,屋顶之上,脊兽们一个个昂首挺胸,视线都指向半空之中,昭示着皇家高高在上的位置。
宫墙下的侍卫们面无表情地站得笔直,门口负责盘查的太监们带着公式化的谄媚,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职责。
林慧只觉得全身满满的,都是难以言喻地轻松。
如无意外,应该不会再入宫了。
宫廷里有许多人在生存,也有许多事在酝酿乃至发生。这里有权谋、有野心、有跋扈、有隐忍、有富足、有贫穷、有光明、有黑暗。这个地方应有尽有,却又像一个浑身虱子的怪物,只靠华美的外袍支撑。
默然站立了片刻,林慧将背影留给了身后金碧辉煌的宫廷。
那里,是别人的热闹。不属于自己。
回到自己小小的院落,林慧冲听到动静迎上来的严固招了招手,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少了那些东靖王府的护卫,真是自在惬意。
严固身上带着男子淡淡的汗味和木屑的清香,衣服的前襟不知怎么刮了个细长的口子,几条经线或长或短地飘荡着,扎着两只手。显然正在摆弄东西。
林慧轻轻靠近他的胸口,将耳朵贴了上去。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的动静好像传自远方的鼓声,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令人渐渐被催眠而迷醉。
这是我的男人。我的。我一个人的。林慧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泡在金黄粘稠的蜂蜜之中,轻松而缓慢地浮动。
严固将手掌随意地在后胯上蹭了蹭,然后稳稳地揽住了林慧的肩膀,低下头去。却只看到了乌黑的头发和挺翘的鼻尖。他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拔下了林慧头上的发簪。
林慧还梳着男子的发式,只是简单的用发簪在头顶挽了发髻,发簪被拔走。登时头发尽皆披散下来,倒是爽快了不少。
“你怎么把头发弄得跟个小道士似的。”严固在林慧头上揉了揉,只觉得那发丝细韧轻滑,索性随手挑了一缕。手指轻旋绕了两圈,笑着说了一句:“百炼成钢绕指柔。”
“什么啊?”林慧笑道:“什么钢什么柔的。你乱扯。”
“当然是我这块钢,让你给炼得跟这头发丝似的柔了。”严固理直气壮地答道:“你说往东,我哪敢往西。你让我过来,我哪敢站着。这还不算柔啊?!”
林慧给他说得忍俊不止。伏在严固的心口只是笑:“胡说!你一向都是该干嘛干嘛,想干嘛干嘛,我从不过问呢!再说。我何曾对你颐指气使!有事儿不都是好生跟你商量的嘛。”
说着林慧勉强挣脱出来,故意摆起谱来。将手指一指,正指着桌上的茶壶,笑道:“喏,你这小子,如此没眼色。没见我从外头回来正口渴么,还不快去烧水,赶紧沏壶好茶来!”
严固立时将手一束,低头弯腰道:“遵公子吩咐。小的马上就去。”说着一溜小跑,极殷勤地过去,点起小炉子烧水。
烧茶的红泥小火炉也就在左近,看着严固夸张地小跑模样,林慧已是笑得浑身发软,就势歪在床榻上,指指点点道:“好生看着火,走了水可了不得。”
一双妙目看着那炉中渐渐火红起来的银霜炭,浓浓的笑意在唇边竟是聚之不去。
严固老老实实烧好水沏了半壶毛尖,浅浅地斟了一盅,双手捧着过来,躬身道:“公子请用茶。”
林慧顺手在他额头按了一指头,笑道:“你啊,沏个茶都不会。这绿茶岂可用刚烧开的水来冲,好好的茶都让你烫坏了!”
“嘿嘿……”严固只管笑嘻嘻凑了过来,硬是将林慧往里床挤进去不少,侧身坐在了林慧旁边,一只手臂从林慧的颈下绕了过去,环住另一侧的肩膀,其实也就等于林慧是半靠在了他身上。
另一只端着茶盅的手先凑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才递在林慧嘴边让她喝。
“你也太小看我了。”严固一边小心地倾斜茶盅,一边笑道:“这不是看你口渴急着要喝,先沏上半壶给你解解渴么?等你喝完这半壶,那水温也就正好了,咱们再另冲新的慢慢品。”
林慧的心思那里在茶上头,不过是调侃罢了。大概为了凉得快,那茶盅只有浅浅的小半盏,三口两口也就喝完了。
“还要么?”严固欠起身,低声问道。
林慧微微摇头表示不要了。索性哎地一声往后头靠去,整个人都差不多埋在了松软的枕头里。
“皇宫那破地方,再也不想去了。”林慧打了个小哈欠,使劲儿发泄着自己的愤懑。
严固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笑道:“皇上找你过去难道不是看病?让你扛石头了?还是担水浇地啊?”
“去!”林慧随手扔了个枕头过去,心知严固对宫廷的那些龌龊事儿大抵也没什么兴趣,兼且自己也不想多说,只是大概提了提,便絮絮地只管捡些好玩的来闲话。
“哎,你别说,那花瓶都打烂了,皇后还舍不得扔。其实自有道理。我看了,那上头画着的五子蹴鞠,还真是好看!”林慧说着说着手舞足蹈起来,比划着小朋友们的姿态。
“那些娃娃们一个个胖乎乎白嫩嫩,小胳膊小腿儿跟藕节似的,让人简直想啃两口!”想起那些小家伙的憨态,林慧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有两个只穿着肚兜,光着小屁股,别提多好玩儿了!”
冷不防严固猛地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了过来:“要不咱们也生五个吧!”
咱们……也……生……五……五个?!!!
“你当我是猪啊?还五个!”林慧羞恼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过严固欣喜地发现,心爱的姑娘小小的怒气来源,不是生抑或不生,而只是数量问题。
“嘿嘿……,五个不行,三个也好啊。”严固搓了搓手,十分庆幸自己一提起就是五个,如今看来,讨价还价的空间很充分啊。
☆、第三百一十二章 八字那一撇
“一边儿去。”林慧狠狠白了这家伙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什么三个五个的。”
严固眨了眨眼,眸色深沉闪亮,如暗夜明星,让人看了还想看。
“八字还没一撇,那咱们就开始写一撇呗。”严固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桌案之前,直接倾了少许茶在砚台之中,研了浓浓的一汪墨汁,接着又从桌上抽了一张半尺阔的徽轩阁净皮双丝海棠宣纸。
林慧扭头看去,只见严固初时还略有些随意,待提起笔来,却是静立了半晌,身形宛如磐石青松,沉稳而挺拔,渐渐严肃起来。
第一张写了两个字,便被严固嫌弃了,折起放在一旁。想了想,又重新打开,当成草稿一般,行云流水写了个满篇。
随后另取了新纸,严固定了定神,在上头写下了不多十来个字。
见严固如此郑重,林慧也收了嬉笑之意,从床榻上下来,换了屋里穿的软鞋,轻轻走到严固身后。
恰好此时正好写完了,严固重新端详了一眼,伸出双手拎住那纸的两角提起来,吹了吹墨迹,递给了身旁的林慧。
付达,字固昌。甲子已申癸午丙辰。
生辰八字。
林慧伸手接了过来。
虽然早就知道严固不姓严,其实姓付,却一直没有追问他的真名,未尝没有得过且过,先不用太过认真的想法。
这个世界总是让林慧有一种虚幻之感。穿越这件事,几乎彻底摧毁了林慧所有的哲学观和宗教观。可若是就此相信人世有魂魄有轮回,说不定天上还有个穿越神,却也……不成。
毕竟看来看去,林慧还是没能找到任何一个其他的穿越者。也没有自己认可的存在神祗的证据。
在这里,林慧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外来者。
一名过客。
而现在有一个人,踏踏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