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萧世安终于还是看了赵淑云一眼。那张素来带着凶狠气息的大饼脸,被激烈的咳嗽刺激得通红,陷在肥肉中的两只小眼睛仍是凶气不减,却掩不住眼底的丝丝绝望。
赵淑云挣扎着拿起床头一只盛药的瓷碗,冲萧世安的背影扔去。
那瓷碗当然没打中,跌在地上叮叮当当跳跃了几下,居然奇迹般地没有碎,打着旋儿轱辘了几圈,溜到椅子后头去了。
“素娥!素娥!”赵淑云直着嗓子喊了两声:“人都死哪儿去了?!”
进来的是素琴。
“素娥早就给送人了。夫人病糊涂了吧。唤人做什么?可是要吃点儿什么?”素琴伸手给赵淑云拉了拉被子,差点儿连嘴巴都遮上了,随即退后了好几步,远远地站着。
赵淑云怒气冲冲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尼玛,老娘还活着呢。还是世子夫人呢!用得着离得八丈远么?正想发火,却是一下子起得急了,好大一阵咳嗽汹涌澎拜争相而出。
素琴站得更加远了。
夫人眼看在府里已经不行了,被世子爷软禁在这家庙里头,吃喝虽然不缺,但跟在正院儿的时候根本没法儿比。
听说两位侯爷闹翻了,结果大家都变成了池鱼。
素琴其实挺羡慕素娥的。被送了给别人。听起来有些难听。但也要看送给谁啊。别的不说,小林神医至少年轻啊,相貌也不错啊。总比嫁个老头子做妾,或是配个小厮好。
跟被送出去的素娥相比,留下来的素琴和另外几个陪嫁的丫鬟,如今情形都不怎么妙。
定远侯夫人来闹了一场。连女儿都没能弄回去,更何况跟着女儿的丫鬟了。若是回头赵淑云有些什么长短。这些丫鬟便彻底没有着落。
安邦侯府是不敢用她们的,信不过。可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多半儿是随便打发了配人,或是索性卖了干净。
一想到自己不怎么美妙的前景,素琴就一阵阵心烦意乱。看着赵淑云愈发没了好脸色。
从前也不知跟自家姑娘说了多少回,做了世子夫人,心中要有成算。总要拉拢些府里头的老人。再舍出几个通房去,把世子留住。日子长了,也就安稳了。
可姑娘那里理会这些,一味只凭着性子胡来。别说这安邦侯府的人,就是陪嫁过来的,如今也都是各有心思,谁愿意管赵淑云的死活呢。
赵淑云狠狠咳了一通,倒镇静了几分。她的脸色一块红一块白的,红的是咳上来的血色,白的是本来的底子,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
“你想法子去找找素娥。”赵淑云的嗓子已经咳得哑了,声音低沉难听:“让她想法子弄点儿药来给我。”
素琴跺了跺脚,嗔道:“夫人,都这时候了,素娥又能有什么用?好好的吃药休养才是正经!”
赵淑云摇摇头,连咳带喘,好不容易才说道:“姓赵的巴不得我死了,借口什么男女有别,连个正经的太医都不让过来。那些个医婆懂个屁!你听我的,只管找素娥去。她兄弟和老子娘都还在我娘手里头,凉她也不敢忘本!”
素琴默然了一会儿,只得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她的老子娘何尝不也是在定远侯府。
找素娥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前门,可后门也有护卫守着。素琴给送菜的婆子塞了整整一两银子,才扮成那婆子的儿媳妇混了进来。
“治咳嗽的药?”素娥惊讶地望着素琴:“你怎么这么糊涂?!就该劝着姑娘才是。这药岂是乱吃的!哪能不断症就抓药呢。”
素琴无奈道:“好姐姐,这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你没看到,姑娘如今大不一样了,病得只剩一口气,胡乱弄些汤药吃着,半点儿用都不顶。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要不,你随便弄点儿给我带回去算了。姑娘的性子你也知道,若是不应付一下,回头必定连你老子娘都被拖累。”
在素娥面前,素琴说得很实在。
素娥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开箱子取了两个小罐子,递给了素琴。
“如今先生不在家,就算要去找他求药也是求不着的。这两个罐子里头,是前两日先生用厨房的锅子熬药膏,我偷偷刮下来的锅底子。别的不说,光是闻着就浑身舒坦,必定是好东西。到底治不治咳嗽,对不对症,那就实在不知道了。”
素琴一把将两个小罐子抓了,塞在怀里,笑道:“管它对不对症,能交差就行啊。”说着又将脑袋凑近了些:“你怎的称小林神医做先生,这么客气做什么?该叫“我们家爷”才好。”
素娥一下子涨红了脸,眼中却是噙了泪,气恼道:“你混说什么,我不过是在这里帮着收拾收拾,管管家宅罢了。”
“啊?”素琴几乎呆住了。这位在林家这么久,难道还没有被收房?
送人的丫鬟,虽然不会明说,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懂的。
素琴看了看素娥的脸,暗暗叹了口气,这么普通的姿色,也难怪人家看不上。
“前几天先生跟我说了,既然我老子娘都在上眙,可以开恩放我家去。”素娥跟素琴一向关系不错,身边没人商量,索性跟素琴说了起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素琴几乎有点儿嫉妒了。这种事儿怎么轮不上自己咧。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半路而回
素娥顾虑的不是林慧,而是赵淑云:“先生是个好人。可是,姑娘未必愿意我回去。”
“到底姑娘把你送给林先生,是为什么啊?”素琴好奇地问道。随即又补了一句:“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虽然心知赵淑云这样的人,未必有什么深远的算计,但保不齐正好碰上,真有什么机密之事,不知道反还好些。
素娥冷笑了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之前在南邬城,林先生弄了一味药出来,听说叫做什么定魂粉,说是有安魂定魄之效。二爷不知怎的弄到了一点儿,试了之后赞得不行,四下里借银子,说是要将这味药的方子买下来。”
素琴点头道:“这事儿我也知道。咱们院子里的京巴儿豆豆,不就是不小心沾了一点子,闹了好半天么。难道姑娘把你送过来,是让你找这个方子的么?”
“可不是。在姑娘眼里,爷们都粗心得很,只要用些心思,就能弄到手。那方子可比我这个人值钱多了。”素娥苦笑了一下。
“可是那有这么简单啊。幸好后来事情多,大家都忙乱得很。姑娘好像也把我给忘了。我还偷偷拜菩萨谢神呢,求着让姑娘再想不起我来。谁知今儿还是躲不过去。”
素琴默然半晌,勉强笑道:“姐姐素来性子稳重,必是有后福的。若是这药有用,姑娘自然记着你的好,日后也不至于难为你。若是没用……姑娘未必撑得过去,各人顾个人罢了。”
二人正说话,门外忽然脚步声响,转眼间小可儿在门口露出半个头来。问道:“素娥姐姐,先生出门的时候,有没有交待什么时候回来?宫里来了两个公公找他呢。”
听说宫里有人来,素娥连忙站起来,口中笑道:“只说了晚饭要回来吃。想来天黑之前会回来。”说着,连声打发素琴去了,跟着小可儿到前头来安排茶水点心。
虽然只是两名普通太监。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却也怠慢不得。
林慧并没有走远,不过是跟严固出门,在附近闲逛而已。这次还是穿着男装。同行反倒随意许多。
男子结伴而行可比一男一女常见多了。
林慧自己也觉得奇怪,跟严固这样随便逛逛,好像年纪都小了几岁,什么都不想做了。事事都是严固打理好了,自己妥妥地等着现成的。
就连买了两块驴打滚儿。严固都是先将包着的细棉纸剥开,再用手托着送过来的。
林慧固然安之若素,远远跟着的护卫们,只觉得这位严工匠。为了讨好主家,似乎也太没骨气了。
“哎,你刚才看见没有?”一名个子高高鼻梁也高高的护卫。捅了捅身边儿的另一名护卫:“那个姓严的,刚才蹲下去给林先生整袜子来着。大概是走得多了。袜腰松了。”
在没有松紧带的时代,冬天穿的长袜很容易滑下来,堆在脚踝附近。
另一名护卫个子也不矮,只是面皮粗糙,看起来有几分老气,闻言低声笑道:“怎么会看不见?!这小子好眉好眼的,想不到为了几个工钱,这么放得下身段去。就算对屋里的小娘们,也没这么体贴的。”
高鼻梁挤眉弄眼地笑道:“小娘们?听说你小子对小娘们可好着呢。哥哥我可知道,上次你跟冯队几个,抓到刺客领了赏,去那个怡红院叫了头牌玉儿姑娘。是谁用人家姑娘的绣鞋喝酒来着?老实说,什么味儿?”
粗面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偏不告诉你,有本事自个儿多挣几个,自家试试去!别说拿绣鞋装酒喝,那怕你啃人家脚趾头呢!”
二人正说笑间,忽听得有人在后头呼唤,转头看时,竟是冯队追来了。
因林慧说只在附近逛逛,故此冯队并没有跟着,只派了两名护卫。偏生这时候宫里来了人,只好带着剩下的几名护卫,分散开来四下找找。
能不能找着另说,至少得做出这么个样子来。
幸好冯队运气不错,才走出去几条街,便找到了。
听说宫里来人了,林慧也只好放弃原计划,打道回府了。
严固却趁机在她耳边笑道:“怎么样?都说了,不是我不陪你,实在是你这儿太热门!今儿半道就得回去扫了兴致,赶明儿你得赔我!”
赔你个头!林慧看着这家伙一脸的坏笑,恨不得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敲上几下子才好。
匆匆赶回去,两名太监其实只是过来知会林慧一声:明日皇上召见海上来的格兰国使团,让林慧一块儿过去作陪。
皇上要见人,让我去干嘛?林慧迷惑得很。
冯队却比林慧要懂的多些。看这两名太监传话的方式,显然并不是皇上的谕旨,连口谕都不是。
使团晋见,一般由礼部和内务府协同安排。若是礼部派人来,只会是礼部的吏员。既然来的是太监,应该是内务府来的。
冯队悄悄递了红封过去,又拉三扯四地提起了几位内务府的人,暗示自己也是有路子的人,旁敲侧击地打听消息。
“其实不必烦恼,要过去的不止林先生一位。”看服色高阶些的那位太监笑道:“太医院也要派人过去。听说这次使团的随团医者是个当地颇有名望之人,如今有一种宝药要进献。故此找了诸位过去观摩一二。”
所谓格兰国的使团,想来应该就是打过交道的麦先生一行了。麦先生不是吹嘘过,说他自己是北格兰郡最厉害的么。
可是,从跟这位麦先生交流的情况来看,这位操起刀子动手的时候,也许确实挺麻利的,但麻利的代价,就不可避免地要牺牲精细,还有难以忍受的痛苦。
至于药品,实在是乏善可陈。远道而来,麦先生手里并没什么药品,即便有,一路之上也用掉了。那么他现在怎么忽然弄出个什么“宝药”,还宝贵得可以进献给皇上呢?
林慧忽然有了某种不怎么美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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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御前
按照通知的时辰,林慧赶到安泰殿的时候,很是被皇家的排场吓了一跳。
安泰殿应该取的是国泰民安四海靖平之意,皇上接见使团素来都是在此处。
殿外一排排的御林军和大内侍卫标枪一般,整整齐齐地站得笔直。从旁边走过,能感到若有若无的锐利目光盯在身上,浑身的毛孔都刺刺的。
这个……大概是要体现一把煌煌天威,让外邦慑服罢。
好不容易爬上一百多级台阶,只见外殿的朝房之中,人头涌涌,好些文武官员已经到了。
像林慧这样的,论身份,不过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童生”,连正牌的士子都算不上,当然没有进朝房的资格,只能在大门外候着。
礼部估计是倾巢而出,穿着绿色官服的低阶官员,忙而不乱地在四下穿梭,跟大蚂蚱似的,不时出现在各处。大冬天的,有的人居然忙得脑袋直冒热气。
林慧被引领到太医院诸人之后。
这次太医院过来的人,林慧一个也不认得。
曹院判和马御医估计有了前车之鉴,还是守着太医院这一亩三分地算了,不再削尖脑袋往宫里钻了。贾太医和洪医士也不在其中。
林慧刚站好不久,又有人领着申老爷子和姚老爷子过来了。
有人做伴儿就好,林慧心中安定了是许多。
申老爷子笑眯眯地跟林慧打招呼:“居然在这儿碰上了。过几日二月二十六,正好是我生日,便请你们兄妹过来坐坐如何?”
林慧心下一凉,这老头儿分明是借着生辰,要安排相亲了。刚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