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又一心挂在曼娘那边,场面倒没十分冷下去。
此时曼娘已跪在徐老太爷面前,看着她如此倔强,明明眼中有泪却不肯让泪滴落,只求自己收回成命,徐老太爷不由叹道:“小十三,你真以为我是老糊涂了 ,才答应你四祖母的请求吗?”曼娘那久久没落下的泪被这一句就问的坠下,来之前曼娘确实以为徐老太爷已经糊涂了,才答应四太太这近乎无礼的要求。
见曼娘不说话只任由泪在脸上流,徐老太爷又叹气:“小十三,你不小了,你大弟弟今年也不小了,可难哥儿才将将满了一周岁,你爹爹是会另娶的。”曼娘把脸上的泪擦掉,抬头看着徐老太爷:“曾祖父难道说继母不好,会对小弟不利,可是徐家还有那么些长辈,怎会容得?”
徐老太爷笑一笑:“你这孩子,只晓得有棒杀的,难道不晓得还有一种捧杀的?到时疼着他,事事都顺着他,别人管教着就说别人不对,直把孩子当做心口的气,掌上的明珠,外人也只会赞这是个贤良的继母。可这样教出来的孩子,在外头再被有心人引诱,会成个什么样的人呢?”
捧杀、捧杀,曼娘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一时陷入沉思,徐老太爷并没打断她的思绪,过了会儿正要再开口的时候曼娘突然开口:“曾祖父的想法的确是对的,难道四祖母就不会捧杀了?四祖母和九婶婶都是寡妇,四祖母想要嗣孙,九婶婶想要嗣子,她们又怎舍得打骂管教?”
徐老太爷长长的白眉皱起来,并不是没有想过,但四太太和九奶奶都是要靠这孩子养老,捧杀的可能性反而不大。曼娘见徐老太爷没再说话,低低地道:“我晓得因十叔是庶出,所以四祖母不肯过继他的儿子,可是曾祖父,不管怎么说,十叔也是四叔祖的亲子,过继他的儿子给九叔叔,这才能让四叔祖在地下安心。”
四太太不喜欢十爷这件事,家里的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没人说破,此时曼娘说破,徐老太爷不由长叹一声:“小十三,有些事,想的太明白了也不好,你要晓得,这家里的人,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总要彼此让一步才好相处。”曼娘吸吸鼻子,有些不服气的说:“曾祖父您也说要彼此让一步才好相处,也就说没有我们一直让,别人一直进的道理。我娘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难哥儿,您说,我怎能看着母亲的心愿不被实现,若如此,就是我的不孝。”
曼娘说的情真意挚,徐老太爷又叹一声:“曼娘,人,太有执念了会很辛苦。”这样的话曼娘从没听别人说过,眉不由微微皱了下,但还是答道:“可是曾祖父,娘的心愿怎能不实现?”徐老太爷再次沉默,一种力不从心感从心底升起,或者自己当真老了,不然像四太太这样的要求,以前的自己是不会答应的,毕竟过继总要以亲兄弟优先,就算答应了,也不会让一个孩子来反对自己。
徐老太爷在那陷入思索,曼娘悄悄地在地上挪动跪久了的双膝,膝盖有些疼,但为了弟弟,再疼也不怕。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看见跪在地上的曼娘就撩衣跪在徐老太爷面前:“祖父,是曼娘莽撞了,还求祖父看在她一片赤诚和年纪小的份上,薄惩就可,若要重责,就请责罚孙儿吧。”
来者是曼娘的父亲徐八爷,他已过了而立之年,但妻子去世,两个儿子还小的情况下又要读书准备明年的春闱,难免有些憔悴。徐老太爷看着孙子眉微微耸动,曼娘见父亲为自己求情,不由悄悄地拉一下他的衣襟,徐八爷回头瞧女儿一眼。今日的事来的太急,连自己听说这件事后都一时没了主意,想先找人商量下就听说曼娘冲出来寻徐老太爷,那时徐八爷差点就失了方寸,曼娘年纪小不知道,但徐八爷是知道祖父脾气的,到时可别儿子没留住,倒让曼娘受了责骂,这才急匆匆过来松寿堂,此时见曼娘扯自己的衣襟,徐八爷给女儿使个眼色,就又望向徐老太爷。
徐老太爷虽然年老眼有些花,但还是能瞧见这对父女的小动作,叹一声就道:“好了,你会护住你女儿,难道我就会不顾她了?再说她口口声声为了完成她娘的心愿,这孩子,纯孝的让人动容。”
徐八爷听到这话,长出了一口气,曼娘还是竖起耳朵仔细听,想听听徐老太爷到底会不会收回成命。徐老太爷轻轻拍一下椅子扶手:“我老了,有些事决定的太仓促了,过继子嗣这种大事也不能只听你四婶子的。这样,把你爹和你十弟找来,大家一起商量下吧。毕竟立嗣是大事。”
这么说,暂时安全了?曼娘这颗心放了一半,徐老太爷让他们起身,接着就地曼娘道:“若人人都觉得,难哥儿过继过去是件好事,小十三,你也只能认了。”这话语气和方才有些不同,曼娘的脚步不由趔趄一下,但还是回头对徐老太爷道:“是,曼娘知道。”
徐老太爷挥手,徐八爷忙拉了女儿出来,等一走出松寿堂,徐八爷难免抱怨女儿:“你这么着急跑出来做什么?曼娘,那是爹的儿子,难道爹不比你紧张?”曼娘吸吸鼻子:“可是曾祖父说的那么急,老姨奶奶都过去传话了,我怕……”
徐八爷拍拍女儿的肩:“曼娘,我知道,你放心,我的儿子,绝不能叫别人为爹。”
作者有话要说:徐八爷是个温柔的,爱子女的,没多少主见的男人。所以曼娘的丈夫和他有些不一样。
☆、拖延
真的?曼娘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爹,徐八爷叹一声气,声音变的很低:“曼娘,就算我以后会另娶,你和你弟弟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会不护住你们?”这是父女俩头一回说到徐八爷另娶的事,毕竟徐八爷不过三十刚出头,膝下只有两子一女,儿子还小,女儿将要出嫁,中馈等事总要有人主持。
曼娘的泪又滴落下来,低下头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泪,父亲另娶,很多事都会不一样的,就是不晓得到时父亲还会不会记得今日说的话?想到方才徐老太爷说的所谓捧杀,曼娘不由轻叹一声:“爹爹,女儿想起两句诗,原本总觉得不懂,方才听了爹爹的话才懂了。”
什么诗?徐八爷虽隐约猜到女儿要说的是哪两句诗,但还是看向女儿,当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从曼娘口中吐出的时候,徐八爷的眉微微皱了皱才拍下女儿的肩:“曼娘,你难道不晓得一句俗语,手心手背都是肉?别的男儿我不晓得,但你爹爹我还没糊涂到护不住孩子的地步。”
看着女儿依旧迷糊的眼,徐八爷声音放低一些:“曼娘,你已经十三岁,再过两年就要出嫁,夫妻相处时,小事能让步,但大事不能。”曼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讲这个,但听听总不是什么坏事,徐八爷看着女儿那双和亡妻一模一样的眼,若是妻子还在,这些事就不是自己告诉她的,但既开了头就要讲下去,徐八爷伸出一根指头:“怎么对待子女长辈,这是大事,要有自己的主见,至于别的,多花了些银钱,那就是小事,可以不用去管。”
“哈哈,清澜你在和十三孙女说什么呢?给你五叔我说说。”男子的笑声响起,徐八爷单名一个启字,清澜是他的字,看见来人曼娘忙行礼:“见过五叔祖,十五叔。”来者是徐老太爷的小儿子徐五老爷,幼子得惜,徐五老爷出生时候徐老太爷已经发迹,所得到的宠爱和教育都远超过哥哥们。
由此徐五老爷成为徐家出名的才子,诗书画都堪称三绝,但才子未免有了些才子脾气,爱的是风花雪月,不喜的是仕途经济阿堵之物。若不是徐老太太给他娶了位擅长理家的太太,只怕这位五老爷早把分家时分的家财花的干干净净。不过这也让徐五老爷的才子脾气更重,投契的人就请进家来成年住着,不投契的纵是做了多大的官,也嫌别人熏脏了他的地方。
徐启少年时候和这位五叔很投契,但随着年纪渐大,徐大爷撑不起长房,渐渐徐大太太就把剩下的几个儿子管教很严。徐八爷也要读书考试预备入仕途,和徐五老爷渐行渐远。但五老爷再是才子脾气,也晓得若天下人都似自己一样,就国不成国家不成家,闲时也来寻徐启说说话,叔侄之间也比别人莫逆些。
此时徐启听到五叔这么问,笑一笑道:“不过是给曼娘说说话,五叔这是要去寻祖父?”徐五老爷眉头一皱:“也不晓得父亲让我们来做什么?要我说,让你十五弟过来就好。”徐十五爷是徐五老爷的长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脾气和自己的爹截然不同,早早成家生子,五房的事,寻十五爷比寻五老爷还要快些,这让五老爷更加逍遥。
曼娘往四处道路一瞧,不光是五老爷,其他几位叔祖也带了人往这边走,晓得十有八|九是要商量四房过继孩子的事,有心想留在这里等候消息,可徐启见这人来的太多,唤来旁边候着的婆子让她送曼娘进去,临走前又对曼娘再三保证,一定会护住自己儿子。
曼娘心里虽十分忐忑,但也晓得这么多的长辈在这里,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只有见过各位长辈后和婆子进后院。到得徐大太太房里,晚香已经回来报过信,徐大太太也没多问曼娘什么,倒是曼娘心里不安,还怕祖母责怪,没料到徐大太太只问过几句就道:“总是你姐弟情深,这事既要长辈们商量,你且安心等着吧。”
曼娘的心这才落,和徐大太太又说几句也就回房,曼娘一进屋奶娘就抱了难哥儿过来,见奶娘那样曼娘就晓得她也在着急,接过难哥儿曼娘正想让奶娘下去,奶娘就嗫嚅开口:“小姐,其实哥儿过继过去也不错,四房的家财不少,再者说了,哥儿就算过继过去,根子上还不是您的弟弟,您……”
冬雪正给曼娘端茶进来,听了这话就道:“王嫂子,这奶哥儿也不用喝酒吧?”话里的讽刺奶娘听的清楚,忙闭了口掀帘子出去,但还是忍不住嘀咕,都是好话。
冬雪还待出去说两句,曼娘叫住她:“罢了,明儿去和管事的说,让他重新挑个好奶娘来。真要让这样奶娘在旁边,到时阿弟还不晓得被教成什么样呢。”冬雪应是,曼娘怀里的孩子听到自己被提起,虽然不知道是说什么,也抬头对着曼娘嘻嘻一笑。
曼娘低头用鼻子蹭着孩子嫩嫩的脸,口中喃喃地道:“阿弟,你要晓得,银子虽然很要紧,但有些时候,很多东西比银子都要紧。再说好男儿就该自己打拼去,哪能光想着靠家里的家财就这么过一世?”春雨手里抱着些衣衫进来,听到曼娘这话就扑哧笑了:“小姐,哥儿才满周岁,等大了时再慢慢教他不迟。”
曼娘抓住难哥儿四处乱抓的手,淡淡一笑:“有些话,等大了说就迟了。”春雨嗯了声把那叠衣衫往曼娘这边送过来:“小姐,这是新做的夏衫,针线房的说请小姐先试试,放着做的,要小姐觉得尺寸大了就送回去她们另改。”此时才是春天,就已做好夏衫,曼娘忧心着众人商议,头都没抬:“放着吧,也不用再改了,那些小活计,自己做就好了。”
冬雪相帮着春雨把衣衫收进去,秋霜已经摇头:“小姐,您也别这样,您怎么说都是这家里正经八百的主人,何必这样谨小慎微的?不就是那日十四小姐说了句没娘的孩子还不如庶出呢,您就这样?也不是我在这说什么,十四小姐也不瞧瞧她娘是什么人,不就一个……”十四小姐是七爷的女儿,生母本是服侍七奶奶的,七爷某回酒醉后就宠幸了这丫鬟,一回就有了孕。七奶奶见这丫鬟也还老实,索性把她上了头开了脸给七爷做了姨娘。
冬雪已把衣衫收好,回头见秋霜这样就急忙道:“你这丫头,越说越上了,我们小姐这叫礼貌周全,和十四小姐可不一样。不过小姐,秋霜说的也对,您这样谨慎,知道的是明白您的心,对您更疼爱。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失了八爷的疼,到时难免会有些小人□上来。”
曼娘见怀里的难哥儿已经在发困,轻轻摇着他想让他睡着,瞧两个丫鬟一眼:“你们操什么心?我不过是因你们也渐渐大了,针线上的事也该多学着些。俞家的家境如何你们也晓得,可没有针线房,大姑母平日穿着都是身边丫鬟们做的,难道你们也想偷懒?”
原来如此,冬雪松一口气,秋霜已经撅着嘴:“小姐您既有这样念头就早说,害的我们还担心小姐您呢。”曼娘低头看着已经睡着的难哥儿,起身走到自己床前把他放下,声音压的很低:“你们呀,在我身边都服侍那么多年了,难道还要事事都要我告诉你们?”
春雨拿过一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