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会是陈家从哪里寻来的假的吧?曾六叔心里嘀咕,陈五爷已敲世杰头一下:“这是那边的几位长辈,你该过去见了。等到以后你自立一支,就是当家人,这些来往礼仪也该学起来才是。”
这话是说给世杰的,听在曾九叔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事情还没定下就这样说,证明陈家是势在必得,此时的优待不过是先礼后兵。曾九叔虽没读过几本书,常年出入衙门也晓得留得一线在的理,见世杰过来行礼,并不敢托大坐着,而是站起身道:“你父亲去世的早,原本我们该多照拂才是,可事总是不从人愿,以后你自立一支,有你舅舅们帮衬着,定要努力读书,不辜负你父亲才是。”
曾九叔这番话说的陈五爷点头,看来曾家也不是个个都不懂事,曾六叔父子俩面色有些变,见世杰过来行礼,曾举人忙扶住他:“其实呢,在族内也是好事,这么多族人帮衬着呢。”往日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曾举人父子对自己这样和蔼,世杰心里跟明镜似的,晓得这是为什么,郎声答道:“做侄儿的年纪虽小,可也能分得出什么是真的帮衬,什么是假的帮衬,叔叔若真想帮衬侄儿,就请许了侄儿出来另立一支。”
这个不知和谁学坏了的小东西,曾六叔在族内作威作福惯了,不由眉头一皱,打算说话,陈五爷已经笑嘻嘻地对世杰道:“你这孩子,方才我还在说你要晓得些来往礼仪,这会儿又这样了。等回家,罚你写十张大字。”
世杰也一脸笑眯眯:“写大字我也不怕,先生说了,等下个月,就让我开笔学写文章。”陈五爷捏捏他的鼻子,舅甥十分亲密。
曾家的人一时没有说话,都在心里各自盘算,曾九叔早已有了主意,四百两银子换句话,价钱也很对得起,笑着对陈五爷道:“几个侄孙有舅舅疼,又住在京城,为了以后计,另立一支是好的。况且我瞧侄孙儿也愿意出去,我们虽舍不得也不好拦,就应下,到时我们回去择日子开祠堂。”
这话让曾六叔父子大惊,陈五爷已叫人进来把世杰带出去:“这剩下的事就我们慢慢商量,他小孩子家,还是要回去温书。”世杰行礼退下,曾六叔才对曾九叔道:“老九,你昨儿喝的酒还没醒吗?什么叫你愿意了,我这族长都没答应。”
曾九叔原本也不怕曾六叔,此时更加不怕,笑眯眯道:“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既有意,我们也就成全,再说宅子和五百亩地也留下,族中也得了莫大的好处。难道还要死拖着不放手?六哥,你是不晓得官府难缠,到时真给你安个罪名,因此破家也不一定。旁的不说,就说你邱家那边的外甥孙儿,来了京城一趟回去不被吓病了好些日子?你姐姐心疼这个孙儿,来你家骂了好几趟,还逼得三婶子把两个金镯子赔了去压惊。”
为了三婶婆赔出去的那两个金镯子,曾六叔已和自己娘闹了好几场,那两个金镯子是三婶婆压箱底的东西,每个足有二两重,两个四两,就是四十两银子,这么大笔银子飞了,曾六叔怎不心疼?
此时听曾九叔提起,曾六叔还忍不住在心底骂自己娘是个败家娘们,拿两包点心去探病就成了,竟然还送出两支金镯,难道不晓得,这些钱财全是自己和儿子的?但当了陈五爷的面,曾六叔还是辩白几句。
陈五爷在旁瞧的好看,索性添上一把火:“听说顺天府现在查盗贼查的很厉害。真不答应,那我也没法子,这里就没法担保了。”曾六叔还没听出里面的利害关系,曾举人已经道:“我们可是有路引的,怎么会是盗贼,再说,我身上总有个功名。”
陈五爷施施然地道:“前几日有人也自称举人,顺天府拿了,查出他并不是举人,现在要拿他法办呢。”曾举人总读了几年书,晓得其中利害,若真被顺天府拿去,顺天府移公文去家乡问,来回总也要个把月,这个把月的牢狱下来,只怕还不等出狱,就已经死了。就算不死,等后来公文行到,辩白清楚,顺天府毕竟是禀公办事,顶多只说句抱歉,别的什么都没有,自己就白白受这个把月的牢狱之苦,现在陈家摆出一副不惜翻脸的架势,那以后也沾不到什么光,倒不如再要些好处。
☆、议定
一打定主意;曾举人就笑着道:“陈五爷;你也晓得;我们是乡下来的;不知道事情;什么都要您帮忙教教,这另立一支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五百亩祭田和宅子做宗学,虽对族内有益,可我们这么远跑来,不过百来两,未免有些……”
陈五爷来之前已经得了嘱咐,要银子是可以,只要不过分,至于要谋职位这些,那就是另说了。陈五爷又是一笑:“我们家银子虽还有些,但姐姐说了,已经累我们众多,不让我们出银子,都是自己掏钱。这三百两,虽说不多,也是我攒了两三年的私房。若再多,那我只有回去和姐姐商量,孤儿寡母的银子,这样花用,实在是……”
陈五爷没有说完,却故意叹了口气。三叔公多方打听,也只晓得曾姑爷有一千亩田和这所宅子,还有城里两个不值多少银子的铺面。并不晓得别的产业,更不知道陈铭眉的嫁妆在哪里,分别是多少。
不过就曾姑爷的这些东西,已经让三叔公一家眼都红了,此时曾举人听陈五爷这么说,还以为陈铭眉手里不过就是这些东西,那所宅子不算,这田地一下就拿出五百亩来,背后还要立祠堂迁坟地这些,又是一大笔财物。况且曾举人也晓得,谋职位总是要上下打点的,要的不过是陈家这边出了这些打点的银子罢了,现在陈家既摆明车马说银子都是陈铭眉出的。,若逼的太紧真把陈家逼的翻脸,那可就得不偿失。于是曾举人笑眯眯地道:“我们也不是要令姐多出些银子,只是族内那么多人,我们说服他们总要多花些口舌,到时说不定还要再私下花些银子。”
话说到这就好办了,陈五爷又和曾举人谈起来,最后又多拿出五百两银子给族内,至于面前这三个,再多送一百两银子。这些钱对陈家来说不过是小钱,陈五爷却故意皱眉道:“哎,孤儿寡母的银子,也是苦挣出来的,到时说不得我们几弟兄各自再凑些出来。”
这话听在曾家人耳里是半真半假,又说了几句,定下如何开祠堂这些,陈五爷也就告辞,临出门前笑嘻嘻地道:“不过这住店和那几个粉头,是我陈家出的银子,三位可尽情玩耍,等定下日子启程,还有份薄礼相送。”
说着陈五爷拱手又是一揖,也就走了,曾家三人虽然老脸皮厚,也不由面上微微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曾举人才道:“读书人上青楼,本就是一桩佳话,爹爹、九叔,既事情已经定了,我们也就别辜负陈家好意,还是叫桌酒菜来。”
曾九叔自然同意,曾六叔鼻子里哼了声也答应了,这情形很快被人告知陈五爷,陈五爷打个哈欠:“不过就是这样,走吧,我们回去,还要去讨你表小姐做的菜吃呢。”那管家笑眯眯应了,也就服侍陈五爷回去。
陈五爷进门问过下人,知道陈铭眉母子都在陈大太太面前,也不让人通报,径直往上房去,老远就笑嘻嘻地道:“娘,事情办好了,你可要赏我。”掀起帘子的是赵氏,她粉面含嗔:“嫂子们都在呢,你就这样闯进来?”
陈五爷对妻子也嘻嘻一笑,径直进了上房,见了陈二奶奶和曼娘坐在那就笑眯眯地作个揖:“冲撞了嫂子们,嫂子们莫怪。”曼娘已经笑着道:“又不是初嫁过来时还要避嫌,现在都做了十多年的嫂子小叔了,五叔现在才想起道歉吗?”
陈五爷哎呀一声:“嫂子这张嘴,我可说不过。”陈大太太笑眯眯地道:“你三嫂最是宽厚不过,今日都说你,可想你有多顽劣。”众人都笑了,陈五爷这才坐下,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说完陈大太太就拍拍陈铭眉的手:“好、好,这件事情了了,我也放心了。以后你就安安稳稳地照顾孩子们,等满了孝,弦歌嫁了,也该给世杰和雅言寻好亲事。”
坐在下手一直没说话的弦歌脸不由微微一红,这红被陈五爷瞧见,不由问外甥女:“我记得你最大方了,怎么这会儿脸就红了?”陈大太太白儿子一眼:“你这做舅舅的还和外甥女开玩笑?该打,也不用讨什么赏,这顿打就抵掉了。”
屋里的人笑的更欢,陈五爷故意叫屈,陈大太太已经赶他出去:“去,去,我还是和你嫂子和媳妇说话,这赏,也是该给你媳妇的。”听了这句,赵氏也觉自己面上有光彩,笑着提醒丈夫:“今儿朱家那边送了份礼,指明送给外甥女的,我们才晓得,还有几日就是外甥女十五岁的生辰。”
未来婆家记得生辰,还送了礼来,这是对弦歌的肯定,弦歌一张脸顿时又红起来。陈五爷恍然大悟:“这是好事,我做舅舅的也该送份礼,媳妇,你明儿上一趟街,瞧瞧那银楼有没有合适的钗来,给外甥女挑一支。”十五是及笄之年,送钗正好。
赵氏笑应,弦歌一张脸红的更厉害,起身道:“我,我还是去隔壁屋子寻他们玩去。”说着就急匆匆走了,陈五爷也告辞出去,路过厢房时,听着里面传来的笑声,不由微微皱眉,其实生一个闺女来宠,还是很好。
曾家三人又在京城盘桓几日,也就告辞,陈五爷让管家送了厚厚一份礼过去,许他们三人的也不会少,曾九叔那多出的三百两,是管家悄悄送去的,说免得曾六叔他们看见,又要横生枝节。
曾九叔心领神会,拿了银子谢过管家,这一趟上京自己不但没花一个铜板,还见了大世面,又得了五百两银子,算是满载而归,自然满心喜悦。曾举人虽没谋得职位,可私囊里又多落了一百两,那五百两等到了族中,还不是自家囊中之物,甚至那五百亩的祭田,也能归自家打理。于是和曾六叔父子也满是欢喜地回家,一个族内,多那么几个人少那么几个,算不上特别要紧的事。
京城的祠堂很快就要立起,曾家那边也送了信来,定在五月初八,开祠堂办这些事。收到这封信,陈铭眉的心完全放下,又和陈大太太商量自家回山东处理这些事的事情,当然还是陈五爷陪他们回去,离五月还早,又要叮嘱世杰,该怎么应对。
陈大太太正说的欢喜,就见刘婆子走进来,一脸肃穆:“太太,方才徐亲家府来报丧,说徐老太爷二月二十六没了,徐老太太伤心太过,没过头七也就没了。”
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都没了,陈大太太惊的立即站起,陈铭眉晓得曼娘和徐老太太祖孙情深,忙提醒道:“娘,您还是赶紧去瞧瞧三弟妹去。”这话提醒了陈大太太,忙往曼娘这边来。
徐家报信,自是先报到曼娘这边,曼娘接到消息时,久久没有说话,去年是外祖父,现在又是祖父祖母,这些慈爱的老人,一个个都离自己远去。下人们晓得曼娘此时十分难受,要劝说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有一个个侍立在旁。
见陈大太太进来,秋霜冬雪忙带人迎上去,陈大太太叹了声也就扶着人走进屋子,进屋见曼娘坐在窗前,眼里还有泪。陈大太太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晓得呢?上前按住曼娘肩膀,曼娘这才抬头,抬头时那泪才落下来。
见是陈大太太,曼娘急忙站起身:“婆婆,我……”陈大太太拍着她:“你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媳妇,难道还不晓得我的心。徐老夫人和你祖孙情深,伤心就哭吧。”这一声后,曼娘的泪落的更急,陈大太太扶了她坐下,一直握着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曼娘才拭泪:“让婆婆您瞧笑话了。”
陈大太太拍拍她的手:“你啊,样样都好,就是对着我的时候,太知礼了些,其实都一家子,你又嫁进来这么些年,我心里早把你当女儿看了,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说罢了。”曼娘微微一讶,接着才道:“媳妇是个有福气的人,婆婆对媳妇的好,媳妇一直记得。”
陈大太太手松开:“瞧瞧,又知礼了,曼娘,这么些年,我一直没和你说,远儿能娶了你,是他的福气,我有你这样的媳妇,更是福气。只是你有时太知礼了,你不晓得,我有时也想,曼娘不这么知礼,如对五小姑那样,是个什么样子?”
听到消息的陈铭远急急往家赶,要回来安慰曼娘,走到院门口听秋霜她们说陈大太太在里面,不由放轻些脚步,走到门口正好听到陈大太太这样说,不由停下脚步在门口听起来。
曼娘没想到陈大太太会这样说,过了半响才道:“我从小被祖母着意教导,和娘都很少撒娇,等俞家亲事退了时,已经很大,更难得了。婆婆,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我……”陈大太太拉住她的手:“一家子,要欢喜就要真的欢喜,我还想着,等睐姐儿她们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