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情况比左牧想象得更简单,白娉婷已经等着他了。待他把车停下,她便昂首快步走过来自己拉开车门上了车。不知为何,白娉婷的神情让左牧想到一个词:英勇就义。
左牧深知这里面情况复杂,自己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免得不小心说错话给季先生添麻烦。于是他一言不发,踩下油门,拐上主路,往医院驶去。
忽然,白娉婷问:“小九怎么样了?”
左牧直视着前方,鼻子重重呼了一下气,说:“很不好,被人灌了药,昏迷不醒。”其他的他不想说,说不出口,不忍心。
“左牧,你认为姜九应该把孩子生下来吗?”白娉婷的语气很冷静,不似以往温和,没有一丝温度。
白娉婷说这话似乎是不打自招了,她认为姜九不该生下孩子,所以姜九便生不下来。左牧握方向盘的手加重了力度,关节处的皮肤紧绷着,微微泛白,他顿了一下,平静地说:“我怎么认为不重要,关键是季先生怎么想。”
“你是季先生的心腹,他的想法想必你也知道。”白娉婷的语气里多多少少透露出了责怪的意味,大约是不满他偏袒姜九,认错了主子。
左牧不由心中冷笑,嘴上不急不缓道:“白小姐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给季先生跑腿的。”这一句便把他的意思表明清楚了,她若想在他这里探听到什么,只是枉然。
车子在黑夜里穿行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停在了医院大门外。左牧解开安全带,伸手正欲推车门,听见白娉婷说:“我先不进去了,麻烦你叫宗佑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他说。”
姜九已经做完了手术躺在病床上,麻醉剂药效还没有退,她仍处在昏迷状态。季宗佑问过麻醉师,姜九在注入麻醉剂前已经醒过来了,这一剂麻醉剂的药效会在十分钟后彻底消失。
他对姜伍和左牧说:“你们守着这,我十分钟后回来。”
他也正有话要问白娉婷。
不过,白娉婷没等他开口质问,便抢先承认了:“是我做的。”
白娉婷下了车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脸庞如满月,美丽多情不失温柔,而她说出的话却如寒冰如利刃,真真一个蛇蝎美人。季宗佑凝视着她,眼神阴冷狠戾,如嗜血的猛兽。他一言不发,白娉婷反倒慌了,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神色凄哀:“宗佑,我也不想这么做,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她生下你的孩子,你是我的,我们已经订婚了,你将会成为我的丈夫,我们要幸福地度过一生,我一想到有可能失去你,就恨不得去死。宗佑,你说句话好吗?你说句话。”
“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季宗佑要说的只有这句。
“凭什么?你们有错在先,你负了我,姜九怀了我未婚夫的孩子,我才是受害者。”白娉婷声音颤抖,身体摇摇欲坠,她试图环住季宗佑的腰依附着他,可是他躲开了,他退后一步,不许她碰他。
一步之遥,天涯之远,白娉婷泪眼朦胧望着季宗佑,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对自己心怀恻隐?不远处一辆车疾驰而来,她不管不顾冲到了马路上,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的同时,季宗佑用力把她推倒在了路边,那辆车还是撞到了季宗佑,幸好车速处在缓冲的阶段,并没有撞伤他,但手掌还是在地面上擦出了血。
“宗佑宗佑,你没事吧?”白娉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吓得两腿发软。
车主下了车,气冲冲地朝他们走过来,一副要发飙的样子。季宗佑甩了甩手,走过去对车主道:“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抱歉。”车主看他态度谦和,也就不好再发作了,瞪了白娉婷一眼,压着怒气地季宗佑说:“哥们,摊上这样的女人也真是难为你了。你没伤到哪里吧?”
季宗佑说:“我没有什么。别耽误了你赶路。”
待那车主上车走了,季宗佑昂首阔步朝医院大门走去。
白娉婷在后面紧跟着他,一面说:“宗佑,你不能丢下我,我们是分不开的,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难道对我没有一丝感情?”
季宗佑刹住脚步,转身面对她:“没有。我没有爱过你。我曾经试过,但做不到。爷爷要我娶得是白家千金,而你要嫁的也一定是身份地位与你匹配的人,不一定是我,也可以是别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以为你爱我,事实并不是。你对我没有丝毫了解,你压根也没有想过要了解我,只要拥有季太太的身份对你而言就足够了。如果你心存不甘要报复,尽管冲我来,不要牵连别人。”言尽于此,多余的他已没有必要再说。他转过身继续走。对白娉婷他曾经是有过愧疚的,但若说辜负了她的爱,他并不苟同。或许是他对爱的理解不同,他以为真正爱一个人绝不是像白娉婷这样。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心是厚重的,人是沉默的,而只有相爱才会给人更多的胆量和勇气。
苦等了这么多年,得到这样的评价,白娉婷到底还是不甘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这么说你是懂爱的了,那你告诉我你爱姜九什么,她哪里比我好?”
“我没有比较过。我只知道,小九无论遭遇什么,也做不出给人灌药这种事。”
白娉婷顿住了,站在原地看着季宗佑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说没有比较过,在他心里姜九是独一无二的,他不会拿她和任何人比较。她白娉婷连和姜九比较的资格都没有,多么悲哀。
姜九已经醒了,她躺在病床上,白床单裹着她,瘦瘦小小的,虚弱无力,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季宗佑看着她,心头仿佛扎了千万根刺。抱歉,承诺,安慰,他想说的太多,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太过清浅。
此刻,姜九很累,她偏着头,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一帧一帧画面,关于父母,关于她和季宗佑,关于几个小时前的遭遇,如电影闪回片段一般,凌乱无序。姜伍告诉她孩子没了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仿佛被重型机械碾压过一般,痛到连呼吸都没有了力气。原来她如此在意这个孩子,在这之前,她一直陷入在混乱的情绪中,从来不曾好好地体会过当母亲的心情。她甚至在潜意识里一直把这孩子当作累赘负担,是不该存在的,以为没有这个孩子,她会过得快乐,至少也会轻松很多,却原来失去了孩子,心上就留了一个洞,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宗佑哥,这是不能就这么算了,谁把我姐害成这样的,我要弄死他。”姜伍胸中满是怒火,胸腔一起一伏,简直快要爆炸。
季宗佑拍了拍他的肩,对左牧说:“你送小伍回去,我在医院守着。明天你找人把那三个人揪出来,以绑架勒索和故意伤害罪起诉他们。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左牧点点头,说:“像这种人不知道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如果证据充分,就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你看着办。”季宗佑说罢,转身走到病床前坐下来,轻轻拿起姜九的手放在被子下面。
左牧和姜伍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安静下来,季宗佑静静坐着,目光落在姜九的侧脸上,他想和她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你也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季宗佑站起身,慢慢地把病床旁边的帘子拉开,说:“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我到那边去坐,你有事就叫我。”
一幅帘子隔开两个世界,季宗佑走到窗前站定,静默不语,一动不动。姜九静静躺着,也一动不动。
外面夜色更浓了。夜色愈浓,也就意味着天快要亮了。?
☆、被打耳光
? 季宗佑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从漆黑变成幽蓝,天亮了,暂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似乎不觉得困倦,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当他把该做的事做完,他和姜九未来的路也将更加平坦。一定是这样,他毫不怀疑。
姜九一夜睡得很安稳,没有起夜,他也就不曾叫护士过来帮忙。后半夜,他间或听到她短暂细微的磨牙声,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微微扬了一下嘴角。
天光大亮,人们纷纷从睡梦中苏醒,病房外面隐隐传来走动声和说话声,清晨的静谧渐渐被打破。
他听到姜九慢慢翻身的动静,走过去拉开帷幔,姜九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他觉得心里也轻松了许多。睡了一觉之后,她的气血虽然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仍然很虚弱,虚耗太多,得好好休养一阵才能复原。
“你醒了?”季宗佑在床边椅子上坐下,轻声问:“你需要做什么吗?我帮你叫护士?”
眼下她确实有一件事要做,那便是上厕所。她手撑着床慢慢起身,季宗佑连忙过来扶着她,她没有拒绝他,借着他的力气,往后挪了挪,说:“不用叫护士,我自己可以。”
季宗佑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伸手按了一下呼叫器。大约三分钟,护士便推门走了进来,笑眯眯问姜九:“今天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护士眉眼弯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透着喜气,叫人一看就心情愉悦。
“好多了。”姜九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把脚伸进棉拖鞋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没什么事,只是想去一下卫生间。”说着瞟了季宗佑一眼,觉得他小题大做。病床里卫生间也不过几步远而已。
“我陪你去吧,你身体还没恢复,需要多加注意。”护士姑娘走过来正要搀姜九,季宗佑对护士摆了一下手,自己弯下腰把姜九轻轻抱了起来,转身走进卫生间,再把她放下来,然后退了出来对护士说道:“麻烦你看顾她一下。”
几分钟后,护士走了出来,对季宗佑说:“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
季宗佑向她微笑点点头。护士转身走出了病房。
姜九站在洗手台旁边,准备打开水管洗漱,季宗佑忽然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奇怪地抬头看他。
“你不要动。”季宗佑打开水管手伸在水流下面,试了试水温,又调试了一下,才拿起玻璃杯接了一杯热水,然后拿起牙刷挤上少少的牙膏。姜九端起玻璃杯含了一口热水,漱了漱口吐掉,伸手向他要牙刷,他却缩了一下手,不给。“我来给你刷。”
姜九瞟他一眼,仍然伸着手,没好气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季宗佑理所当然地说:“你现在比小孩子更需要照顾。来,张嘴。”
姜九没有太多气力和心思跟他争辩,只好咧着嘴,把牙齿露给他看。他微微弯着腰,眼睛盯着她的牙齿,握着牙刷上上下下地刷,动作轻柔。牙刷的刷毛非常柔软,牙龈几乎感觉不到刺激。昨晚她醒来的时候,姜伍告诉她,季宗佑特意让他去买最好的软毛牙刷,说是查了资料,女人做了流产手术不能用普通的牙刷刷牙,会伤害牙齿。
他们离得太近,两个人气息相闻,姜九能看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形成的金色光晕,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了些异样,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几乎从未体会过。
“紧张什么?”季宗佑抬眼瞧一瞧她,不由翘起嘴角,偏过头伸手端起洗手台边的玻璃杯,送到她唇边。
姜九被他这句话搅得心思紊乱,一时也没注意,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漱一漱,扭身吐掉,再喝一口再吐掉,来回几次,觉得基本漱干净了,才开口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好,你不紧张,那你耳根为什么红了?”季宗佑一副好笑的神情。
“我原意红,好玩。不行吗?”姜九低着头扭身站在洗手台前,面对镜子,发现自己嘴角还挂着一点雪白的牙膏沫,她的手刚伸到嘴边,季宗佑已经拿起毛巾帮她抹掉了。季宗佑挤在她旁边,俯身用热水洗了洗毛巾,拧干水分,单手撑着毛巾举到她面前,“来,擦擦。”
“我自己来。”她伸手要拿毛巾。
“别动,听话。”
随着话音落地,温热的毛巾已经捂在了她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额头,眉眼,鼻翼,脸颊,下巴都被他细心擦过。擦了两边之后,他从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中拿起一瓶精华水和精华乳问:“先用哪个?”这些是她平日常用的,姜伍昨晚从家里拿了过来。
抹脸的事姜九也争不过他,只好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指腹在自己的脸颊上点点按按。
终于,早晨的洗漱工作完成了,季宗佑又抱起她放回到病床上。这时,病房门开了,左牧拎着饭盒走了进来。
“慧姨做的清粥小菜,两人份的。”左牧一面摆早餐,一面说:“季先生,你吃过早餐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九妹。”
“你忙你的。”
左牧坚持着:“你昨晚肯定没有休息好,还是回去睡几个小时吧。今天一些主要的事我已经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