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这工具箱就成了他的广告。在汽车上,小镇上,从小镇走回家的路上,到处都有人说来了个洋木匠,人家那工具箱子都能照见人影儿。
白刚家乡这一带十里八里也没个木匠,有木匠也多是农村盖房作柁作檩打简单门窗的,会打家具的十分稀少。所以白刚一回去在邻近村就成了有名的木匠,不过在家跟前他不敢揽活,搞小自由是资本主义。只是有时给队里修修农具,本村有人和队长说好请他帮几天工打打家具。他是来者不拒,而且分文不取。因为这时他已将一切收入寄托在冬季这三四个月的木工收入上。
转眼到了1975年秋天,白刚又眼巴巴地等待这冬天的来临,吴玉萍也盼望着不久白刚能来县城团聚。就在这时,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局里派吴玉萍下乡一年,参加农业学大寨工作组。她气愤,她不平。她感到这些年自己拼命地工作,服服帖帖,吃亏让人,默默奉献,但仍然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同情,一直在被人捉弄。她已经当了几年的工作组,现在刚刚过了几天稳定日子,又有一双年幼的儿女需要照顾,下乡的任务却仍然是非她莫属。
机关中有那么多没有任何牵挂的男同志,整天在院里闲扯,都没有当过一回工作组。下乡也只是十天半月的便回来,为什么这种任务总是轮到自己?以前整年在外流浪,她也毫无怨言。现在儿子刚上初中,女儿只有三岁,凡事都要人照顾啊,她怎么能离得开?这种情况怎么就得不到理解?这些年吴玉萍总是逆来顺受,只要是领导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这次她觉得自己满身是理,又满肚子都是委屈,决定去找局长说说,请他们换人。
局长一见吴玉萍找到办公室,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却故意把脸拉得长长的,翘着他那个下巴颏儿,满脸的阴云,冷冷地说:“有事啦?”吴玉萍说:“局长!我下乡有困难,两个孩子太小,没人照顾,能不能换个人?”局长不耐烦地说:“让你下乡是局里领导决定的,这是任务。孩子小可以送老家去嘛!我们的孩子不都在家里吗?”
“家里只有我爱人一个人,还有一个老母亲瘫在炕上需要照顾,一个男劳力又要天天出工,再照顾俩孩子哪行呢?太困难了。”局长对吴玉萍的话简直不屑一顾:“能照顾老人,就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吗?有困难要克服嘛!要斗私批修嘛!”吴玉萍认为这个理由是无可反驳的:“大孩子刚上初中,我们家那边还没有中学。到老家就把孩子耽误了。”局长说:“那好办,让他上机关来住。让机关的同志们照顾着点,就这样吧!”局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了逐客令。
吴玉萍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搭,是不会取得别人的同情的。不用说不给解决问题,连个好脸也没有。她一出局长的办公室,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靠谁照顾孩子呢?只有母亲和儿女心连心,连父亲都有时粗心大意啊!何况是现在已经人情薄如纸的“同志”们呢!何况自己又是一个打入另册的“同志”呢!
房东和邻居们知道了这件事,也都为吴玉萍鸣不平。告诉她你就带着孩子下乡,这年头上学有啥要紧,耽误一年就耽误一年呗!吴玉萍说:“我不想让孩子耽误上学,再说带着两个孩子下乡,哪像个当工作组的样子,影响也不好啊!”邻居们说:“领导这样做影响就好?他们不怕影响你怕啥影响?寒碜就寒碜。一个女人,带着这么小的两个孩子,家里又没人,还非让人家整年下乡,你看是寒碜他们还是寒碜你?”人们都劝她啥也别怕,就把两个孩子带下去,看领导怎么办。尽管邻居们这些话说得在理,但是故意将领导一军,吴玉萍做不出这种事来。她遇事总是先想到别人,先想到影响,唯独不考虑对自己的利害。终于把儿子放在了机关,把女儿给白刚送了去。尽管她对领导的做法十分不满,还是按领导的要求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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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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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吴玉萍是打入另册的人,同志们表面上都不敢接近她,但暗暗同情她的人还是有的。机关有名的材料匠邵祥便是其中的一个,邵祥有能力有抱负有文化,论写材料只有吴玉萍可以和他相提并论,其他人都不在话下。但由于为人正派耿直,对领导不愿迎合奉承,有些看不惯的事背后还常有微词,因此并不被领导看重。
平时也不愿和人拉拉扯扯,有时间就爱自己看看书,尤其喜欢古文和诗词,说话也有时引经据典,诌几句诗文成语,在当时显得特别不合时宜。所以有人戏称他为老夫子老学究,他也并不在意。由于有相同的爱好和特长,平时和吴玉萍很说得来。当然在那个失去理性动辄得咎的年代,两人的来往都有所戒备,虽然说得来,但是接触并不多。
现在吴玉萍把孩子留在机关需要有人照顾,当然想到了邵祥,她和邵祥一说,邵祥便爽快答应了。帮助大锁买了饭票,和食堂借了碗筷,并让大锁和他在一个炕上睡觉。邵祥的热情,总算缓解了吴玉萍的一些焦虑。
吴玉萍又去找了儿子的班主任,班主任是位温静的女教师,也答应一定好好照顾孩子。这么小的孩子,身边没有亲人,独自生活,扔在机关,在那个动荡的年月,当母亲的又怎能放心呢!尽管有人答应照看,吴玉萍还是对孩子嘱咐了又嘱咐,流着眼泪离开了儿子,离开了县城。倒是小小的儿子安慰妈妈说:“妈妈,你别哭,我一定听话。放学就回机关,好好做作业,不和孩子们吵嘴打架。”儿子越是通情达理,妈妈越哭得厉害。多好的孩子啊!她怎能忍心把他抛下。
吴玉萍走前给儿子画了一个路线图,告诉他妈妈在哪个村,坐长途汽车过几站,到哪里下车,都写得明明白白。到她去的那个公社有二十里地,坐汽车只需要两角钱。下车再走二里地就到了。她告诉儿子星期六下课以后,就去村里找妈妈。住上一夜星期日下午再回来。。电子书下载
吴玉萍到村里一面按要求做好各项工作,一面又焦急地等待着,一天天盼着星期六的到来。每到夜深人静,同屋住的房东大娘早已响起了鼾声,她仍辗转难眠,一闭眼就是儿子的形象。他睡着了吗?是不是有病啦?她是不信神的,但是无奈之中,也常常默默祷告上苍,保佑我那幼小可怜的儿子吧!女儿虽小,但是跟着爸爸。就是爸爸出工了,周围也都是家里人,总会有个照应,她心里就是对儿子放心不下。
到了星期六,她身在大队开会,心里却一直在儿子身上。他是不是来了?会不会坐错车?能找到这个村吗?一会儿就向窗外望望,是不是已经来了呢!开罢会,吴玉萍就急急忙忙往住处跑。没走到屋,房东大娘就撩起帘子高声喊道:“他大姐,你快看看是谁来了?”大娘对她的情况十分同情,孩子来了,显然为她高兴。
吴玉萍一步跨到屋里,只见炕上趴着个穿绿衣服的孩子,正扭头朝她笑。啊!是儿子来了。怎么还在炕上趴着呢!吴玉萍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仔细一看儿子十分疲惫的样子,又担心地说:“有病咧?告诉妈,哪儿不舒服。”没等儿子回答,房东大娘抢着说:“哟!看把个妈急的,没病。这么个小人,又不认识道,一气走了二十多里地,进村又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了家里来,还不累啊!”
这时儿子已经从炕上起来,偎依在妈妈怀里。吴玉萍搂着孩子说:“怎么,没赶上车?这么远的路,你怎么走来?”大锁说:“不是没赶上车。今天下午只上了一节课,我到了车站,有人告诉我,顺着大马路一直往东走,不用拐弯就到了那个公社。我一想天还早坐车干啥?顺着大路就来了。”儿子憨厚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毛钱举到妈妈眼前:“你看,省下了两毛钱!”
吴玉萍又怜爱又心疼,连忙说:“我那傻儿子,你是省那两毛钱干啥?让妈看看,脚上是不是打泡了?”他让儿子坐在炕上,把他的鞋脱掉,把袜子扒下来,用手揉搓着小脚丫,左看右看,所幸脚板只是红了些,并没有打泡。揉着揉着,她想到儿子小时吃奶时的情景,那时这小脚丫在怀里就是不住地蹬,现在儿子长大了,懂得为妈妈省钱了,可是一个人把他放在机关里,又是多么让人不放心啊!反不如小时候紧紧抱在怀里,任何人也不能让吃奶的孩子离开妈妈吧!想着想着,一阵凄楚,那眼泪又不由得滴了下来。
儿子第二天下午走了,走时告诉妈妈,下星期老师让文艺队练胡琴,可能请不下假来,就不来了。儿子从小就和爸爸妈妈一样喜好文艺。妈妈经济虽困难,这方面也没委屈他,只要有了好的小人书就给他买,照小人书给他讲故事,还附带让他认字。上学以后,又想法给他找童话、故事类的书,儿子在班里语文作文总是头几名。大一点又参加了文艺演出队,不仅学会了拉胡琴,不知怎么学的还能说一口山东快板书。不仅说得流利快捷,铁板敲得十分熟练,而且山东口音学得惟妙惟肖,深受老师同学喜欢,成了文艺队一个尖子。老师为了鼓励他,还特地给他买了一副说山东快书的铁板。儿子临走时说是下星期不来了,可是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再来。本来吴玉萍想把星期六星期日的回归当作牵系儿子的一个纽带,可是儿子是个有灵性的人,而且和他爸爸一样,干什么就钻什么。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老师、同学、小朋友,书和胡琴。渐渐地习惯了自己生活,不再只是依恋妈妈。只是不时地给妈妈写信,以免妈妈惦念。虽有信来,见不着儿子,吴玉萍对儿子仍然是时时牵挂,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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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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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学大寨工作组要一年时间。名义上是农业学大寨,实际上和过去斗批改工作组差不多,依旧是半天劳动,半天开会,上面布置什么就贯彻什么。工作组还是干一两个月就挪窝,每次转移时吴玉萍总要请几天假回县城看看儿子,每看一次都会发现儿子的变化。虽然为儿子离开妈妈能独立生活而高兴,但同时又增加了新的担忧,有一次回县城,看见儿子在窗台上放了两个玻璃罐头瓶子,里面装着咸菜,咸菜上撒了一层盐粒子,白花花的。问儿子这是干什么?他说是每天早上吃饭打一分钱咸菜吃不了,就存在瓶子里,同学们告诉他多撒点盐就不会长毛,存下来早上就不用买咸菜了。中午菜太贵也不买了,把饭端到屋里来,就着咸菜吃,给妈妈省钱。
吴玉萍听着儿子高兴地述说,只觉得一阵阵心酸,摇着儿子的头爱抚地说:“大锁呀!妈妈的工资够你吃饭的,不能再吃剩咸菜了。你现在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这样节省吃坏了身体怎么办?没饭票了妈给你买。”大锁说:“妈!我有饭票。”说着从枕头套里掏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给妈妈看,果然里面还有不少饭票和以前给他的那几元零花钱。吴玉萍说:“妈给的零花钱你怎么不花?馋了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呀!”大锁说:“妈!食堂吃得挺好,我不馋,没啥可买的。”
大锁虽小又不言不语,可心里有数。从小就看惯了爸爸妈妈的艰辛困苦,在吃上穿上从来不向大人提什么要求。知道家境不如人,也不和同学们攀比。从上小学二年级起,妈妈给他做了一条又肥又长的裤子,每年长高了,妈妈在裤腿上给他接上一截儿,裤腿上已接了三截儿,肥大的裤子已经变得又瘦又小了,仍然穿着,也不说什么。
今年上初中了,妈妈才想起应该给儿子做条新裤子了。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他才说:“妈妈,同学们都是穿绿军装,就我是蓝裤子,给我也做一条绿裤子吧!”望着知道心疼妈妈的儿子,吴玉萍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儿子懂事,心酸的是这么小就让孩子备尝艰辛,离开父母独自生活,多么让人不放心啊!
她又给儿子买了饭票,告诉儿子吃饭不用省着,有好菜就买。中午还特意在食堂买了一份红烧肉、一份溜肝尖,这在当时就是最好的菜了。吴玉萍看着儿子吃,自己吃得很少。儿子起初吃得狼吞虎咽,后来看妈妈舍不得吃,他也放慢了速度,还给妈妈夹肉,让妈妈吃。吴玉萍也很长时间没吃过肉了,有了这两份菜,娘儿俩吃了个高高兴兴。
每年白刚一家人都盼望着冬天的团聚,今年一家四口,却是在三处度过了一个严寒的冬天。
吴玉萍下乡一年,租的房子退了,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和锅碗瓢勺,都存在了机关的储藏室里。白刚把女儿强强领回了老家。孩子太小,不能把家交给她,出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