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茵觉得心有点酸酸的,忍不住问:“那么多年了,你好像还很在乎她?”
“怎么会在乎呢?”他直觉回答,转过头,终于看到她的表情了,“嘿!你这小脑袋想到哪里去了?我根本对她没感情了,只是我和世轩,没有她反而更好,真的很怕她再来无事生波。”
既是没有感情,就不该再有任何愤怒,但他屡屡禁止前妻见儿子,是恨吗?若恨的反面是爱,那何永旭对他的前妻仍有爱吗?
“我们别再谈她了,好吗?”他握紧她的手说。
车子上了山,他们在庙里吃斋饭,并肩看台北灯火灿烂的夜景。人生如梦,追求的本是单纯与快乐,一向平顺的孟茵,没料到自己的爱情会布满荆棘。
下山时,何永旭突然慎重地说:“这星期我弟弟从美国回来度假,周日的家宴我们全家都会到齐,这是几年来的首次,机会难得,我希望你能来见见他们每一个人。”
“不!太快了!”孟茵吓了一大跳说。
“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快。”他说:“我很早就想带你回家,让大家认识你,知道我有知心的女朋友了。”
“才一个多月而已,太快了……”她仍然摇头。
“孟茵,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真的,我的家一点都不可怕,虽然你从报章杂志上,着到我父母的报导,甚至我妹妹的咄咄逼人,但他们其实都很平易近人,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孟茵不想和他直接辩论,只说:“我妈说有钱人家媳妇的饭碗难端。她不准我嫁穷人,怕我吃苦;但也不愿我嫁入豪门世家,怕我受委屈。”
“哦?这我倒是初次听到。”何永旭以为她在说笑,也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还以为嫁入豪门望族是所有女人的愿望呢!不是有一堆攀龙附风的人挤破头吗?”
“那不是我家。”她很认真地说:“我妈说,我们家世平平,我又不够厉害,所以绝不高攀,免得遭受人的势利眼,为了那些绫罗绸缎,得忍受侮辱虐待,那又何必呢?”
“我们何家绝不是什么势利眼,更不会有侮辱虐待之事。”何永旭听了,急急辩称,“所以我才要你亲自看看,我父母都是自奉甚俭的人,家教严谨、待人宽和,绝不是你所想的骄奢人家,更不会有赚贫爱富之举。”
“那么……”她念头一转说:“我猜你的前妻亦是出身名门吧?”
何永旭脸色一沉,很不想再谈到吕淑仪,但见孟茵的坚持,只好回答,“她父亲是我父亲留美的同学,亦是政界名人。”
“这就对了。”孟茵说:“我们谢家只是中部的务农人家,和什么望族及世家都扯不上关系,这样的没钱没势,只怕你们家不会接受我。”
“孟茵,这是什么时代了,你的阶级观念比我还重?”何永旭皱皱眉说:“即便如此,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连追求喜欢的女孩子都要受制肘,那还算什么男人?”
“可是你的前妻……”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安。
“你为什么老是要提到她呢?”这是自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对她发怒,脸上的表情满是隐忍的。
“因为我觉得你还爱着她!”孟茵倔强地回答。
何永旭猛地将车停在山路边,关掉车灯,四周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灯光和天上的星明灭闪烁。
“爱?不!我从来没爱过她!”他豁出去地说:“我和她根本不是同一路的人!我们会在一起,不过是异国寂寞;而我们会结婚,更是因为她怀了世轩。结婚六年,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到三分之一,合都合不来,还谈什么爱呢?”
“对不起,我不该管这么多的……”孟茵怯怯地说。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或许我早该告诉你那一段婚姻的真相。”他闭上眼,按按心头说:“我只是不懂,你怎么会以为我还爱着我的前妻呢?若我爱她,就不可能千方百计的约你出来了!”
“因为你不准她见世轩,似乎心中还有恨,恨就表示在乎。”她试着解释,“若你没感觉了,应该心平气和,更不会阻挠他们母子见面,不是吗?”
“怎么每个人都认为我是‘阻挠’呢?”他无奈地说:“我对淑仪真的是没任何成见了,我这么做,不过是怕世轩受伤害而已。”
“世轩已经十一岁了,对不对?”孟茵说:“千万别低估孩子的智慧及感情,他也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意见,他说不想见就不要见,但如果他心中其实想见,那你的决定,岂不是剥夺了他接近母亲的机会?以后他若知道,说不定还会怪你呢!”
何永旭看着窗外,几辆车经过,远光灯刺眼地闪过他们,又消失在黑暗中。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不该替孩子作决定。”他终于叹口气说:“我会问世轩,把要不要见母亲的选择权交给他。”
慷慨激昂过后,孟茵冷静了下来,怀疑如此做的正确性,这样一来,不是更增加他们一家三日团圆的可能性吗?
“我听了你的话,你怎么还不开心呢?”何永旭轻握住她的手说:“咏安一定会觉得很不服气,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和我辩论,又威胁、又利诱的,还不如你的一番话有效,你该明白你对我的影响力了吧?”
“我不要什么影响力,只要你高兴就好。”她实话实说。
“现在唯一能让我高兴的事,就是把我的公主带回家。”他定定地看着她。
“下次吧!”她逃避地说。
车子来到她的家门口,在黑黑的巷道中,他突然靠近她,轻轻说:“孟茵,我想吻你。”
“不!”她仍是心慌地摇头回答。
何永旭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唇缓缓落下,男性的力气与气味也朝她扑天盖地而来。她整个人陷落在天旋地转之中,不知何时,身体已和他紧密相连,唇上的缠绵和怀抱中的热切让他们忘了今夕何夕。
许久,久似永恒,他蓦地放开她,喘息有些急促说:“抱歉,我只想给你一个晚安吻而已,却没想到会失控,希望没有吓到你?”
她摇摇头,双额如醉酒般酡红。
“晚安了,公主。”他离去时,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了一吻。
孟茵倚在阳台上目送他离去,手触摸着唇,这是她的初吻呵!
逃不过了!她对他的爱,已成大海,可激起狂风大浪,而如果停不下来,她能安然地穿过那些险礁和暗流吗?如果穿不过,是不是要弃船保命呢?
☆☆☆
自从那一吻后,何永旭对孟茵的占有欲望愈来愈强,原本温和的绅士作风,已转成种种争辩。他出自传统的政治世家,做人处世都有一套严格的仪节,甚至扩及婚姻。比如说,他和孟茵交往,就觉得应该和她的父母打声招呼,才不会有诱拐人家女儿之嫌。
“我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又不是十七岁,哪叫诱拐?”她失声笑道。
“对你,我就有诱拐的冲动。”他看着她说:“我巴不得把你带回家藏起来,就只属于我一个人所有。”
“你的说法好奇怪,好像我是一个玩具似的。”她坐在他的怀里,任他卷绕着她的长发把玩。
“我是常常讶异自己对你强烈的感觉。”何永旭说:“你还怀疑我的感情、我的诚意吗?”
“不是。”孟茵说:“很多事是需要时间的,像我姐姐,她和我姐夫在一起两年才见过双方父母,而我们不过几个月,太匆促了吧?”
“你觉得匆促,是因为还不信任我。”他说。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孟茵皱着眉说:“现在是自由恋爱的时代,没有人这样做的。或许你们上流社会还来先招呼、再交往那一套,但这不是我们的方式。”
“孟茵,我不喜欢你用‘你们’和‘我们’的态度。”他懊恼地说:“让父母看看女儿交往的对象有错吗?我只是要他们放心我、接纳我而已。”
“光是你离过婚这一点,他们就很难接纳了。”她气馁说。
“他们甚至未见到我就下定论,这太不公平了。”他说:“那我更要去见见他们,让他们能更进一步的了解我!”
“你不清楚我的家族。”她急忙说:“在我们谢家的几房里,只有条件很差,或命很坏的,才会当人家的继室及后母,我妈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的。”
“跟我命会坏吗?”他一脸的无法置信:“我发誓绝不教你受一点委屈,如果你命坏,那我一定会更悲惨,你明白吗?”
“我懂!可是,我真的不愿像我的哑巴姑婆和瘸了腿的姑姑那样,一辈子成为家族的耻辱和咒语。”她离开他怀抱说。
“不!你不会的!”他拉住她,“这些迷信和诅咒,早该破除了!我们都受过高等教育,为何不由我们来开始证明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呢?”
孟茵何尝没有试过!为了何永旭,她曾在家里旁敲侧击过,但母亲的观念很难改变,认为离了婚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搞外遇的花心大萝卜,抛妻弃子,该枪毙十次;一种是没有种的软脚虾,才会守不住婚姻,天生有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她哪敢“亮”出何永旭?而且,在遥远的那一端还有个母亲视为准女婿的黄维中呢!
“用我的方式好不好?”她恳求着说:“我们谢家虽不如你们规矩多,但也有些禁忌习俗,而且乡下地方,不似大城市开通,很多代代相传的想法,改变得慢,也更顽固。让我慢慢来,好吗?”
“孟茵,你缺乏的就是勇气,有我在,你不该害怕的!”他拥紧她说。
怕呀!她好怕母亲发现真相后,会禁止他们来往,她并没有姐姐的叛逆个性,又孝顺惯了,怎能抵挡得住父母的愤怒和失望呢?
而她最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何永旭!
☆☆☆
何永旭特别抽出两天带孟茵上山看朋友,孟茵则骗母亲说她是去南部找同学,惠音一向信任二女儿,丝毫没有怀疑就放行了。
“你一直不肯见我的家人,我只好带你来见我的至友。”何永旭说:“林圣光是我的高中同学,非常有才华的一个人,可惜五年前得了癌症,至今一直在治疗中。他的妻子英利不顾一切的下嫁,和他共同为生命奋斗,并归隐山林,是我见过最恩爱的一对夫妻。”
他们去的山区是受保护的林地,除了原有的居民外,就是一些林务局的职工及研究人员。一片连绵的青色山脉,没有游客的纷扰,显得更清幽美丽。
林圣光十分瘦削,因为有病在身,虽和何永旭同年,看起来却老了很多。他的妻子萧英利则留着一头削得极短的头发,模样朴实,眼镜后面是一双坚定而有智慧的眼睛,夫妻俩都非常热情地欢迎他们。
从办公室到宿舍是一条蜿蜒的小径,午后起雾,加上阳光在参天古木中流窜变化,恍若人间仙境。
何永旭和林圣光夫妇似有说不完的话般,由从前到现在,言谈之间充满笑声。
因为没有插嘴的余地,孟茵只得保持沉默,但何永旭一直牵着她的手,不让她有被冷落的感觉。
其实,孟茵觉得非常安适,她喜欢看何永旭和他“同辈”的人嬉笑怒骂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正常”的他吧?不像和她单独在一起时,总要处处牵就她,反而显得放不开。
林圣光笃信佛教,相当虔诚,为人正直坦率,他对何永旭是百分之百的欣赏,提起过往,他说:“永旭是个天之骄子,却没有一点骄傲之气。以前在高中,我们只知道他头脑一流,长得又帅气,不知迷死多少女孩子,但却完全不晓得他是来自有权有势的家庭。反正他都和我们一起吃路边摊,穿破牛仔裤,有时看起来比我们还穷哩!”
“圣光还开过玩笑,说如果他是女孩子,就非他莫嫁了!”萧英利在一旁插嘴说。
“我从来不知道你想嫁给我?”何永旭扬扬眉说。
“阿弥陀佛,好在上天佑我,今生不是女儿身,少了孽障。”林圣光一副惊吓状,把大伙都逗笑了。
“他们两个一块儿就会返老还童,百无禁忌,花样才多呢!”萧英利对孟茵说:“久了你就会习惯。”
“我很意外永旭还有这一面,我一直以为他很严肃正经呢!”孟茵说。
“嘿!公主,我本来就是严肃正经的!”他点点她的鼻子,宠爱地说。
那晚,男人们点燃院子里的柴堆,在火光中谈古论今,女人则在厨房内清理善后。
“看得出来永旭很喜欢你。”萧英利一边洗碗一边说:“除了他儿子外,我还没见过他那么宠一个人。”
“你们看到我,一定很讶异。”孟茵擦干盘子说。
“为什么要讶异?”萧英利快人快语的说:“永旭说要带女朋友上山,我们就知道他认真了,他很少带人到我们这里来,除非是十分重要的人。”
“永旭说过你们的故事。”孟茵转变话题说:“你们的爱情教人钦佩,也教人感动。”
“每一段爱情都有令人感动之处。”萧英利淡淡一笑,“我不觉自己有何特别,一样是尝尽辛酸和快乐,只能说我比较老式,爱一个人就要守他一世,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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