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男人一旦娶了妻便会遗忘那些恋爱时的心境,你所说的特点只能在婚前找到。”
“你不快乐。”他肯定地给予问题一个答案。
莲吟很好奇地问他:
“已婚的女人若想要有快乐,只能冀望丈夫给予吗?这是日本妇女的思维方向?”
矶裕司点头:
“女人是花,男人是水,花离了水使会枯萎。”
这论调可真是大男人极了。
莲吟不表赞同,更无法接受这种谬论:
“这种说词,犹如已婚女人便得丧失自身的人格去依附丈夫,以他的成就为成就,以他的喜怒为自己快乐或悲伤的指标。这种生活方式大大戕害了女人的自我,怎么反而会被认为是正常的事呢?不管是什么身分,已婚或未婚,都该保有自我的主权,不要让‘爱’来充作藉口完全对丈夫迎合才是。你们男人若负担不起女人的嗔怨喜痴,就不要妄想要去主导!让女人吸一些自由空气吧!”
“但是,看不开的,往往是女人自己──一如现在忧愁的你。”矶裕司一针戳破了她的罩门。
莲吟自省了会,轻道:
“可能,我只是有些迷惑吧!但不是源自于他的感情,而是,这一团混乱……”她真的无从说起,何况他只是一个外人,不宜知道她与东方磊的种种心结。
“我明白你的苦。”他深深凝视她,又道:“你这位坚持要保有自我快乐的女性,为什么仍让自己陷入这种处境呢?”
“所以西谚有云,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她自嘲。
矶裕司安慰地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改变话题企图让凝重的气氛在这个空间消弭不见。
“叹息够了,是否该尝尝我这盘看来色香味俱全,却惨遭冷落的沙拉?我们日本人最忌讳浪费的。”
莲吟笑问:
“只是为了避免浪费?而不是在泡沫经济下,必须缩衣节食过日子的缘故?”她早就垢病日本人饮食上的小家子气,什么东西都是一小碟一小碟的,中看但吃不饱。更过分的是贵个半死,即使没有经济上的压力,也会为日本的高物价而惊心不已。
“我们日本人强调健康养生,只吃七分饱,长寿没烦恼。为了你的身材著想,还是别学美国人的暴饮暴食吧!别忘了你是一半日本人,怎么可以嘲笑祖国的风俗习惯?”矶裕司鼓著双颊对她吹胡子瞪眼,表情煞是滑稽。
莲吟吃了好几口:
“不与你闹了,等会我还要去接丹芙下课呢!”看向壁钟已快四点了。
“好,我负责当司机。”他也加快速度吃著。
“喂,你是被裁员还是革职了,怎么可以每天过来闲晃?”她不客气地问著。
“你没听过‘电脑’这东西吗?现在的上班已不是非要去办公室不可了,你这种与世隔绝的单纯女人是不会懂的。”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是一名重要主管,不是个小职员,反正她不会以地位的高低来衡量他人。她是这么的美丽、这么的单纯,吸引住他三十年向来自律良好的心,一路陷落在她的清雅柔美中;而她的丈夫居然丝毫不珍惜?无所谓,他会代为疼惜的。
莲吟托首道:
“我真的很单纯吗?是不是因为伸展空间有限,所以显得幼稚且自以为是?”
“不懂欣赏你的呆子才会这么中伤你,请不要质疑你自身的美好,你已经接近完美了。”
对他的高评价,莲吟只当成他又在逗她了。笑睨他:
“把甜言蜜言留给你未来的妻子吧!浪费在我身上有点可惜。”
“先练习一下也不错呀。”
“不理你了,我得去接女儿了。”起身动手收拾桌面。
一旁的“大男人”自然也没闲著,若想抱得美人归总要识时务一点。
“我来帮忙洗碗。”
两人居然像孩子似的争夺起桌子上的碗盘来了。抢著抢著,都因好玩而大笑不已。
而这景象,恰巧落入门口一大一小的人眼中。
东方磊打开门看到的画面完全不是他所预期的,来不及分析消化,怒火立即蔓延开来,要不是顾及手上正牵著女儿,他一定会吼叫出来!而此刻,他只能睁著一对火眼等那对“狗男女”发现他们。
矶裕司首先停住动作,看向门口。而背对门口的莲吟才从他脸上感觉到不寻常,空气中沉重的气流也压迫著她……这种情形,只有在“他”出现时才可能会有,难道……
霍地转身,莲吟对著看到的景象低呼出来──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是狂喜吗?是震惊吗?还是更多更多百味杂陈的其它?哦,老天,她想大哭一场,想因他的淡薄无情而冲上前去踹他,想……
很想,很想,狠狠地吻住他……
可是他的表情,危险得令人胆寒,怎么了吗?
“看来你在日本适应良好。”东方磊冷冷地说著。如果原先他是有些愧疚,也早已消失不复见。她日子过得很好,简直是好得不得了,他赶回来搞不好还破坏了某些“好事”。
“你什么意思?”
莲吟不明白地问。更不明白为什么他每一次都表现出她做错什么事恰巧被他抓个正著一般。是谁一去十八天没音讯的?他才是该忏悔的那个人。
东方磊没有心情去与他妻子斗嘴,先“攘外”再“安内”。首要先解决这个丹芙口中的“矶叔叔”再说。
“你是谁?”东方磊问得有礼,却含著不容忽视的威胁。
“矶裕司,你是东方先生吧?”矶裕司秉持日本人有礼的本色向他躬身,举手表示友好。
东方磊并没有伸手与他交握,就任他一只手搁在半空中,迳自道:
“看来阁下在我不在的期间,非常照顾内人,我是不是该对你表示感激呢?”
“不用的。”矶裕司并没有慌张失措,一张坦荡的面孔与他相迎视;甚至含著些许挑衅。
东方磊扬起眉毛,无法排除绿云罩顶的愤怒,这男人是别有居心的,该死!
“想必矶先生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吧?比陪别人老婆更重要的事。”
矶裕司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撇见莲吟忧虑的眼神,不忍她为难,道:
“是的,我先走了。奉劝你一句,东方先生──”他打开门站在门框旁:“如果你负担不起妻子的快乐,无法给她幸福,那就没有权利去占住一个女人的一生。”
他以为他是谁?
待矶裕司走后,东方磊冷眼看向莲吟,又看了看桌上一片杯盘狼藉。不管他是抱著怎样喜悦的心情回来,也再难保有好心情,搞不好他根本不该回来。
“我坏了你的‘好事’了吗?”
“你回来只为了找人吵架吗?”莲吟收起碗筷转身入厨房,失望于他一回来就冷嘲热讽。
东方磊原本想跟入厨房与她好好的“谈”,但瞥见女儿忧虑的表情,霎时警觉不该在孩子面前吵闹。
“娃娃来替爹地整理行李好吗?”他牵起女儿的手。
不料小丹芙却回答他:
“可是你们不是还没吵完?”
哦……天!他一定得记得下次要与妻子“沟通”前,得先确定女儿不在才行。
“我不是回来吵架的。妈妈比较爱吵,不理她就行了。来,小乖,猜猜看你能在行李中发现什么宝藏!”东方磊拉著女儿进房去了。很可耻地将冲突起因归罪于她。
莲吟忿忿不平地想反驳时,房门早已关上。
战事暂休。只待下回分解。
7
书房成了他的临时卧室。晚餐之后,他一直待在里头,使得莲吟一时之间若有所失地怅然坐于客厅。
这样也能算是冷战吗?他们连热战都只能算是初起了个头而已,还是……他没有兴致与她吵了?这是不是代表放弃?
陷在沉思中的莲吟并没有发觉书房的门悄声被打开,东方磊倚著门框看她呆坐在客厅的。
“丹芙睡了吗?”
“哦,刚入眠。”她吓了一跳,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好,那我们可以谈了。进来。”他转身返回书房。
莲吟跟著进去。
“坐。”
东方磊半个身子沉在大办公桌之后,抬著下巴示意莲吟坐在沙发上。
她依言坐下。
隔著三公尺的距离,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美丽与纯真气质,也难怪她的已婚身分无阻于那些有心追求的男人。比起那些年轻人,他的确是有些老,不该占著这朵鲜嫩的花儿。
在台湾那些时日,经好友的提醒,他找出了一些盲点来思考,必须承认,他把这件事处理得一团糟,太意气用事、太急切,完全不像他东方磊向来行事的准则。
为什么面对他自己的妻子,他会失去冷静呢?加上凑巧得很,他娶的这名女子也不是寻常女子,所以他们数十天的婚姻生活简直是片战场;要不是有太多的恩爱夫妻来举证,他还道夫妻相处是必然的争执不休。
她要什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是不是缺乏恋爱的过程,才会有这种不愉快的婚姻?他没有浪漫到以为夫妻必得恩爱,可是也不能一见面就战火冲天,他没有精力旺盛到天天面对冷战、热战还能安适过日子──他只要一个平稳的家。
“我希望下午那位先生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莲吟笑了笑:
“你不会以为如果我想偷情,会笨到带回家来吧?”对他的怀疑,她可不会偷笑地自以为是“吃醋”的表现。他只当他的所有物遭觊觎而已。可能,她已经很了解他了。
“在日本待得还习惯吗?”
“你教育得好,托你的福。”
东方磊有些防备地问:
“什么意思?”
莲吟回道:
“将一个人丢到人生地不熟的环境,若想生存,只能尽快地去摸索适应,发挥出最大潜能来让自己融入其中,您相当谙此道。”
“不要讽刺我。”
“我有权选择泄怒的方式。”她不驯地应著,然后问他:“你回来做什么?我以为你存心丢下我不管。”
东方磊烦躁道:
“我从未曾丢下你们母女不管,我说过我有事,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必须东奔西走。”
“是,你是大忙人。那么,让我这样问吧!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日本探望你的妻女呢?”
“我来带你们回美国,十天后的飞机。”无论如何,他总算是说了些无关吵闹的事。甚幸。
“不行,我还有两个多月的课程得上。”他以为他是谁呀?上帝?莲吟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一再告诉自己,她不是进来与他吵架的。
“我没遇过比你更爱唱反调的人!”他捶桌子叫了声,不明白她这小女人哪来的胆子,总要与他过不去。
“请你讲理好吗?你一直要操纵我的生活,却又不能好好当一个丈夫,现在又要我当一名不负责任的老师,只为了配合你的脚步?你凭什么以为我必须顺著你?”他根本是全天下最无理取闹的男人!她简直快尖叫了。
“好,说到重点了!麻烦你指示我,所谓的好丈夫是怎么当才可以?才算称职?请体谅我这粗人生平第一次当人家丈夫,没有经验。”东方磊绕过桌子,直立在她面前,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莲吟闭上眼睛,为这可笑的问话哀鸣不已,这要她怎么说?好丈夫?
“不要与我吵,好吗?我是希望你回来的,天天数著日子等你,可是你这样与我争执,我又希望你不曾回来,让我继续数日子下去算了。”
可以算是退了好大一步了。生平不与人结怨的她,这些日子的行为足以用尽一生了。
“我也不是回来与你吵的。”他蹲下来,忍不住伸手拂著她耳后的秀发。
情势渐渐逆转,而他们都珍惜这种不争吵的平和时刻,几乎想不言不语地互看到永远,生怕打破了这沉默,又是一串教人疲惫,却又了无建树的吵闹。
他们累了,不在行的事还是少做的好。
“其实──”东方磊坐在她身边:“我要带你去美国,并不是自私地要你配合我,更不是要剥夺你的生活,而是,我们是夫妻,夫妻当然要生活在一起,让你独自在日本生活十来天,是我的错。”而且,重要的是,这次离开日本,回美国打点徒弟的事,恐怕非得两、三个月不可,他不愿再撇下妻女了。只是,这种“肉麻”话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口。
能这样平心静气地对谈真好。莲吟低声道:
“夫妻当然得生活在一起,但是,我必须贯彻这三个月的教学,我尊重你的工作,也请你给我工作上的支持与尊重。如果你真的有事得先回美国,我不会有异议,待这边工作结束了,我也会回去。”
“我收了一个徒弟。”
不知为什么,他想告诉她这些最近发生的事。她是他的家人、他的妻,应该从分享来建立新关系。
莲吟有些惊喜地看他,他居然会告诉她这些私事?
“那他一定很优秀了,才能蒙你看中。”
“世代交替是必然的事,而且,我也老了──”
“你才不老!”她急切地反驳他。
东方磊笑了,揉了揉她的秀发:
“总要找一个藉口来退休啊,我这一生花太多时间在那些事上头,该为自己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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