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睡下之后,她又在油灯里添了香,才让他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让她有好几个时辰赶路,他再追,也是颇费力气的。
忽然,手背上一个温热的触觉,轻轻一吻,让傅清月心头一颤,要抽回手,可他抓得死紧,根本就抽不动。
他好笑道:“怎么,现在觉得要害羞了?那晚可是热情如火。”
傅清月洋怒地瞪着他,他脸上似笑非笑地痞子表情,让人哭笑不得,这还是她认识的王文谦吗?是不是男子一旦脱下表面的那层皮之后,有时候就表现得很坏,很下流呢?
“阿仲,你有没有觉得我有时候心性不稳,有时候歇斯底里,乖张无理,性格有些阴晴不定,暴躁无常,让人琢磨不透,难以亲近?”傅清月忽然问道。
见她正色严肃,知道她要跟自己掏心挖肺,心中一暖,没有表达,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带着鼓励地倾听。
傅清月望着河面上的粼粼波光,长安城今年的冬天并不寒冷,可她似乎走进了那些寒冷的记忆,手脚止不住的有些发僵发冷:“我也是逐渐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的,有时候受什么东西激一下,我就会变得很激动愤怒,自己都难以控制,事后又很后悔,就像那晚在郁林郡。”
她肯跟自己敞开心扉,王文谦的心终于有种落在实处的感觉,因为自从他被这个女子勾得魂牵梦绕之后,他感觉跟她一起,明明离得很近,可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他在商场摸爬滚打数十年,也算是识人无数,看人也能看出几分真实,可有时候,他就是看不透她,看不透这个妙龄少女,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毛病?”王文谦轻声问。
“有些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包括大哥,姐姐,甚至是他,他们都不知馈!彼坪跽飧鏊游炊员鹑怂倒氖氯盟芡纯啵岩云舫荨
眉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迟疑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是我母亲,她终日关在佛堂念经,她一直住在侯府最偏僻的角落,平时也没有人走近,她也不允许别人打扰她。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进去,被她抓住,我知道她是我母亲,因为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见到她。”
“只是,你们不知道,她好像不太正常,她总是打我,折磨我,各种方法,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有时候是言语谩骂,难听极了,我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她,可她总有办法让我乖乖到她哪,接受她的折磨,估计,这要是对外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
眼泪无声地汇聚,凝结成滴,汩汩而落,她估计是怕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抱胸,隐隐发抖。
大宅门里面龌龊阴暗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有些听了另人发指,可亲身母亲折磨自己的亲生女儿,倒是少见。
“别怕,都过去了。”他柔声安慰。
“过不去的,这些东西就像是刻在我的心里,我的脑海里一样,你不知道,我母亲发狂的时候,她就让我站在一边,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闭眼甚至不能哭,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所有的东西摔得稀巴烂,把所有的衣服撕裂成条,我目睹整个过程,有时候看着她伤害自己时,我忍不住跑过去阻止她,她像忽然发现新的折磨对象一样,把那些痛苦全部加注在我的身上。”
王文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母亲,怎么的一个家庭?
“最可怕的是,她有时候又很正常,对我关怀备自,我病时甚至整夜地守在我身边,她对大哥姐姐全无一点异样,只是在别人眼中,她至多是一个淡漠冷清的母亲,独独对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大了,她对我的打骂少了些,再后来,她逐渐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直到她离去。”
她把压抑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好似说出口了,事情就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当然,她没有把自己不是傅侯爷亲生的事情说出来。
其实,她肯说出这些事,内心的某一处,已经是能体会和明白母亲怪异行为的背后,那些苦楚不为人知感情的影射,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母亲与她的生父还有傅侯爷间,又是怎样的纠葛恩怨过往,可逐渐长大,经历感情,大约事情都有相通的一面。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了这样的心性,变得跟母亲一样,所以她才执意来长安一趟,虽然这只是无根据的担心。
☆、浪迹天涯
对于事情的原本真实还原已没有那么重要,她把内心的想法感觉说与他听,算是向他敞开心扉,愿意相信于他,更重要的是,这种稚龄的伤害对她以后的人生,还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不得而知。
王文谦略沉吟,握着她的手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些事情可能是罪魁祸首,也没什么可怕的,圣人有云修身养性,大约每个人身上都有缺陷弱点,那我们就时刻注意控制,修养身心,但凡做大事的人,都是性格极为隐忍坚韧的人,我们无需做什么大事,可只要努力,就能把它控制好,对不对?”
闻言,傅清月眼眶一红,老天爷待她毕竟不薄,有这样的一个男子愿意倾听她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愿意真心为她,包容她,帮助她。人生伴侣,大约便是如此吧。
翌日,傅清月和王文谦一起上了雲山书院,用傅清月的话说,她只是向故人问清几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于他的,可他明白,每个人都有过往隐私,何必夹在已经过去的人和现在之间,他也相信她,遂在进入密道前犹豫了一下,决定在茅庐处等她。
毕竟那是一段刻骨铭心伤筋动骨的过去,嘴上说得轻松,可真要见面时,手脚依旧轻颤冰冷,傅清月扭头看了一眼王文谦,他依旧文雅温和地站在那,眼含鼓励,嘴角噙笑,宅心仁厚。
茅庐修在雲山西北面的半山腰上,参天古树,叠翠环绕,道路崎岖,如果不认识路,是很难发现并找到这里,王文谦虽不懂奇门八卦的异数,可他发现如没有傅清月带路,他自己要从这里出去,恐怕也要费些功夫。
茅庐的密道通往雲山书院的藏书阁,她记得以前总觉得这里新奇好玩,如今想来,这大约是他和老师秘密商量事情,为了方便和避人耳目早早就设定好的密道,怪不得她半夜到藏书阁找书,会遇到鬼鬼祟祟的他们。
后来俩人在一起,这密道便成了他们幽会偷情的绝佳之地,旖旎生涩又痛苦的片段,暮然清晰无比,傅清月闭眼深呼吸,用力拍了拍脑门,告诫自己,她不是来盘点回忆的,她是要来跟过去做一个决断的。
九曲十八弯,密道有很多岔口,傅清月默念口诀,一一确认岔路的方向,仅此一条路,别的方向要么是死路,要么是陷阱,当初砸山而建时并不容易,所以并不会轻易改变线路,当时王宇在告诉她口诀时说了一句:这个通道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废弃填埋,永不再启用。
傅清月之所以选择从这里上山,是因为自己的待罪之身,不管怎样掩人耳目,从正门进入书院都会引人注意,雲山上的学子众多,她不能连累老师。
他应该也能猜着,她会从这里上山找他吧,行到一处宽阔地,她点燃了墙上的火把,瞬间地道内亮如白昼,四壁□□,还似两年前那样,混着山间泥土树根的气息,隐隐绰绰。
傅清月按了石门的开关,进入藏书阁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依旧红木漆塌,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榻上玉枕中间的纹路,还和当年一样繁琐纠缠,只是窗外光线照进,更加光滑闪亮了些。
转头一看,林立在屋内的书架,林林总总地堆放着很多书简卷宗,好似比以前更多了,挤得满满当当的。
傅清月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不是身临其境,而是穿梭时光,回到了那个无数个夜晚梦断的地方。
忽然,前面最东边的屋子传来声音:“大公子,你就让我去吧,别人信不过,你还信不过我吗?”声音焦灼急切,那是吕宽的声音。
傅清月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不动。
“嗯,安汉公怙恶不悛,刚愎自用,又一意孤行,唯有此法,才能吓他一吓,届时,你再从旁劝说,希望对他有用。”一老者的声音,苍老沙哑,可中气凌然,那是老师吴章。
“学生明白,吕兄,那我们暂定下月初一……”
“谁!”王宇的声音被赫然打断,吕宽往这边一喝,傅清月一惊一醒,小房里面传出一声闷响,大约是没关好石门,机括自动关锁,发出了声音。
深吸了一口气,傅清月抬脚迈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吕宽正要站起,王宇按住了他,一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巾仑儒衣,眉清目秀,下巴尖俏,王宇坐在哪,就看着她从错落的书架中走出,缓缓而至,低首顺眉,轻盈的脚步如同踩踏在他的心上,一步一恸。
傅清月对三人中间的老者行了一个大礼:“老师!”
三拜九叩,每一叩首均额点地,每一跪菥ブ氐兀庹乱槐叩阃芬槐哙溃骸昂茫茫谩!
直到傅清月起来,吴章才起身道:“好孩子,受苦了,你师母也时常念叨你,有空的时候去看一看她吧。”
傅清月含泪点头,目光落在老师的身上,添了白发,多了皱纹,矍铄的双眼目光慈善,再智慧的人,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再别时,不知何时再见,对这位五经十四家的《尚书》博士,她何其有幸,又何其辜负,只有深深地歉疚自责。
“你们好好说话,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王宇和吕宽站起来,送别老师离开,吕宽回头看着他们两人,静默相对,仿佛这屋里只有他二人,便无声地摇了摇头,悄悄地退了出去并带上门。
前些天远远一望,距离尚远,没能看清,今日不过半丈的距离,刻印在心中的容貌,还是有了别样,眉宇间的深沉代替了桀骜,他还正直年华,可嘴角边竟有微微的法令纹,是身份地位的尊贵改变的吗?可如今优越的地位应该让他更加圆润才是,为何消瘦许多,显得更加颀长如竹,还有,鬓角处若隐若现的银丝,却过早的出现在他这个风华正茂的年龄,显得沧桑而憔悴。
他不该是春风得意,如鱼得水的吗?
王宇一动不动,静静地让她看,也同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好像长高了,身量苗条婀娜,脸上的稚青褪去,五官拔尖凸显,艳丽脱俗,少女终长成,虽没有她姐姐那样雍容绝艳,可英气俏丽,眉宇间的淡淡哀愁配上盈盈大眼,嘴角的那一抹倔傲,还是那样让人心驰神往。
举止有度,神情冷淡,拒人千里,微微抿着的红唇,透着她内心极度压抑的情绪,没有再像以前,张牙舞爪亦或是泼辣蛮横,她也懂得了控制自律,他的小月儿长大了。
静默,许久的静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可闻,还有屋外簌簌落下的雪声,下雪了!
傅清月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望着他身后的虚空,五识全无,似被堵住了,被泪水、往日的情分、被迫分别的痛苦、欺骗的伤害,还有两人之间隔着的仇恨,太多太多,堵得泪水到不了眼,耳朵听不到声音,喉咙干涸如裂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来之前演练了无数次见面时的情形,是要怒目相对,还是泪眼相看,亦或是冷若冰霜?无数的开场白,热狠狠地骂他狼心狗肺,薄情寡义,是个骗子,还是刺他两刀,一血此恨?
都没有用,此刻的傅清月就这么茫茫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血液经过脉搏的跳动,才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还活着,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亦真真实实地站在她的眼前。
目光循着她的五官,细细描绘,每一寸轮廓线条,他都曾经抚摸爱恋过无数次,终是抵挡不住内心腾腾的眷恋之情,脱口而出:“小月儿。”
沉重饱含相思,如天籁如梵音,救赎曾经堕死的灵魂,傅清月眼中的泪水倏地凝聚,汩汩滑落,淌过脸颊,流到下巴,滴落至地,粉身碎骨。
他怎能还如此深情缱绻?她依旧看着前方,目光涣散:“我还没有恭喜你,娶得娇妻,喜得麟儿。”
王宇一愣,垂下了眼帘。
“你不要误会,我今日来只是想当面问你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太久。”
王宇抬眸看了看她,有些颓丧,无声一叹:“小月儿,我们俩人之间就真的只能这么说话了吗?”
“那你想怎样说?”傅清月立马反驳,目光刻薄。
王宇心中一痛,正欲走上前,一声清脆后,一把泛着幽深寒意的短刀横隔在两人之间,她目露轻蔑,冷声道:“你不要过来,站着好好说话,再过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语气冰冷,脸上泪痕清晰,只是如霜冻的冰痕,冷彻心扉。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