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刚过,团圆喜庆的节日气氛残留在风中,桌上还摆着月饼,满院的桂花香气,在夜间尤为浓郁,秋风吹过,飘荡开来,满室芬芳。
“公子,时辰快到了,要出发了。”海生恭敬地提醒。
王文谦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简,起来让海生整饬发冠衣带。
整理得差不多了,海生才说:“马小姐跟着马三爷一起从徐闻归来,今晚也会出现在宴席上。”
王文谦低垂着眼帘,没有啃声,海生瞄了他一眼,继续道:“傅家两位小姐和傅公子夫妇也受了邀请,届时会出席,公子,你看。”
王文谦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整了整腰间佩剑的位置,转身跨出门外,徒留海生砸吧着嘴,回味自己刚刚说的话到底有没有说错,老夫人已经知道公子与傅小姐的事情,但马小姐这边呢?一直以来,大伙都以为未来的当家主母会是马小姐,如今大出所料,可婚事一日未定,一切皆有变数,海生想想又觉得自己想得是不是有点多了,可老夫人交代他的事情,他又不得不操心,像今晚,这本应是公子应该担心的事情,他一个下人,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可老夫人对他恩重如山,他,唉…实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合浦县城主干道,一辆乌蓬轻便马车上,傅清月半阖着双眼,在沉思,她旁边坐着嫂嫂李若兰,斜对面是她的妹妹傅雅彤,李若兰像是有心事,一脸的兴趣缺缺,傅雅彤两眼亮晶晶,可惜她与傅清月气场不和,一时间,车厢内静谧得空旷。
傅清月以和为贵,不愿招惹傅雅彤,上次强夺了她的珍珠扇交给大哥,这事父亲和郑夫人都没说什么,倒是傅雅彤见了她,瞪得双眼都快冒泡了,只差没有张牙舞爪。
傅家养出的两季蚕丝马马虎虎,这大概少不了王家的帮助,大哥前段时间为家里添了两辆马车,他不说,估计跟王文谦也断不了关系,如今她与他这样的亲密,都摆在台面上了,父亲没有出声反对,算是默许了,何况两家上一辈千丝万缕的关系,傅清月虽不清楚,可也能感受得出来,傅正平更是心悦不已。
前些日子,王文谦有意无意地把她带在身边,跟着他一起处理生意上的事,傅清月从最低层做起,几个月的辛苦不是白费的,一些事情因为有了原始的基础,一点就通,上手明白接受也快。
今晚参加三爷举办的宴席,相信他也会出席,大哥因着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腰板也直了,做事情似乎回到那个带着倨傲的皇亲国戚,慢悠悠地等着女眷们梳妆打扮完毕后才出门,可傅清月敏锐地发现,大哥变了,不仅仅是他与嫂嫂之间的感情问题,虽然他们之间的隔阂和间隙,已是越来越明显,可傅清月依然觉得,大哥身上的某样东西没了,是什么,一时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感觉不对。
马车晃了一下,傅雅彤因不注意,脚为了撑住身体,跨出去时碰到了傅清月的脚,立马像被蛰了一样收回,一脸的不情愿,倒像是碰到傅清月是她多么不情愿的事。
傅清月心中一嗤,看向她,盛装打扮之下的傅雅彤还是很端庄典雅的,她继承了郑夫人的美貌,又有傅家的遗传,是个标准的美人,此刻安静的她跟平时的张牙舞爪完全不同,俨然一副大家小姐的气派,估计今晚的打扮是郑夫人的手笔。
郑夫人的衣着打扮礼仪礼节规范,处处透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倒显得母亲太过艳丽妖娆,美艳却不大方,当然,这些都是小时候偷听下人们说的,自傅清月懂事之后,见到的母亲总是一副清淡冷艳的样子,就像九天玄冰仙子,让人不敢轻易靠近,这一点,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郑夫人和傅雅彤得体大气的打扮,和顾全大局的想法,还是得了父亲的欢心,不像她傅清月,无法无天,人前人后一个样,姐姐夸她是真性情,可父亲却说她是野丫头,没有教养礼数。
随着马车的摇晃,傅雅彤耳垂上两颗祖母绿的耳环,发出幽幽地绿光,煞是好看,记得不错的话,这是郑夫人最喜爱的一对耳饰,看来她对这个女儿寄以厚望,下了血本。
傅雅彤见她盯着自己瞧,露出满脸的不耐烦,傅清月淡淡地转开脸。
马车缓缓地慢了下来,在合浦县东边一座巍峨气派的大院前停下,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马府宅院,门前灯火辉煌,已停了不少各色的马车,傅清月来过一次,可上回是带着忐忑和羞辱,根本来不及也没有心思细看这座传言可媲美皇宫别院的庭院,只见门口卧着两个巨大的石雕吉兽,披着彩缎,一溜的仆从站在门前,迎接到来的宾客。
傅清月下了马车,刚好看到王文谦跨马到来,不禁会心一笑,缓缓地走向他,王文谦下了马,把缰绳抛给一旁等候的仆人,未语先带笑,朝傅清月的方向走去。
高冠博带,一身月牙白的宽袖深衣,衣襟和袖子的滚边以暗色作底,镶嵌着一溜的珍珠玛瑙,雅洁中显出富贵,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奢华的打扮,倒有几分长安贵族男子的高贵风流,长安豪门贵胄的男子,比之女子,更喜欢穿着缀满珠宝玉石的衣袍,以显示家底的丰厚,是一种奢靡高贵的流行,现在想来,穷奢极欲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两人走近,王文谦的目光落在傅清月的身上,一向淡定的他也掩饰不住露出了惊艳之色,傅清月今晚一袭深紫色的衣裙,头发轻轻地挽在脑后,全无一点珠饰,只额前一滴娇艳欲坠的紫玉扶额,衬得肤如凝脂,明眸酷齿,眉宇间浑成天成的冷凝,为她添了一丝冷艳高贵。平日跟他出去,她都是男子装扮,平时也没见她如此用心的打扮,他一直知道她是美丽的,可今晚着实让人眼前一亮,犹如山间神秘的紫罗兰,散发出深深地诱惑和妩媚,王文谦心中一叹,向她伸出了手。
傅清月微微屈膝,低头颔首,才略带羞涩地把手伸向王文谦,傅雅彤循规蹈矩地站在李若兰的身边,礼貌地向王文谦行礼,眼底的一抹妒忌,一闪而过。
“仲哥哥!”两手刚要相碰,一个娇喊突然响起,打断两人相绞的目光,一个倩影,像彩蝶一样轻盈地撞入王文谦的怀中,让人措手不及。
众人均愣在原地,傅清月悄无声息地收回伸出的手,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傅雅彤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过她很快也跟李若兰一样,冷眼旁观。
像彩蝶一样飞过来的女子,此时正搂着王文谦的脖子,整个人挂吊在他的身上,娇声笑语,估计她和王文谦是旧识。
王文谦把她扒拉下来,并没有厉声呵斥,只是拉开一段距离,洋怒道:“胡闹,明年就要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小丫头一样,不知礼仪规矩!”
彩蝶姑娘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及笄又怎么样,你还不一样是我的仲哥哥,我还不是你的兰妹妹?”
傅正平走了过来,傅清月无心他们叙旧的场面,正要转身跟大哥一起入内,王文谦叫住了她,彩蝶姑娘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走过来,傅清月看到他磊落的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心中一舒,倒是她小气了。
“这是傅清月,叫姐姐。”说完把马兰馨的手拉开,转向傅清月,柔和说:“清月,这是马三爷最小的妹妹,马兰馨。”
原来是马三爷的妹妹,这么说来,这就是传闻里他一母同胞的小妹妹,最得他的宠爱,时常带在身边,这次从徐闻回合浦,估计也是带在身边一起过来,上回端午时见三爷提过,只是不知为何王文谦要她叫她姐姐。
马兰馨长得眉清目秀,眼角眉间带着娇憨,是个美人胚子,正当年华,比不上傅雅彤的精致艳丽,可也别有一番秀美端丽
“月姐姐好,哥哥们都叫我阿兰,你也可以叫我阿兰。”马兰馨规规矩矩地给傅清月行了一个同辈礼,声音清脆甜美,傅清月笑着回了她一礼,近距离看着彩蝶一样的马兰馨,除了衣裙色彩斑斓,全身上下缀满晶莹的珍珠和玛瑙,珍珠颗颗圆润,玛瑙也是上等的货品,真真是珠环玉翠,耀眼极了。不过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掌权人又是最疼爱她的亲哥哥,这些算得了什么。不过,她今晚与王文谦倒是般配。
马兰馨有着宅院女子特有的圆滑,很亲昵地挽着傅清月的手臂,一个劲地叫“姐姐”,同是女子,如此亲密的接触,除了姐姐傅黛君之外,傅清月还真不习惯与初次见面的人这样近距离的亲昵,不过马兰馨似乎心诚意真,也健谈,笑声朗朗,害得傅清月都冷不起脸,只能跟着她一问一答地闲聊起来。
步入大厅,考究的筵席整齐的一排排坐落在地,偏厅处传来悠扬的声乐,原来用屏风隔开的厅堂撤掉屏风后,变得空旷通达,傅清月刚开始还不明白,做这么大的厅堂干什么用,搞得像皇宫大殿一样,现在想来,外面的传闻不假,它的建筑仿造就是长安通明殿的缩小版,而通明殿是皇帝嫔妃时常举办宴会的地方。
通天的圆柱显得大气磅礴,如果说比之皇宫中的宴席,也不过如此。厅中穿梭着服色统一的美艳婢女,不停地端上美食和指引宾客到相应的位置,厅内燃着香腻的熏香,混着酒菜的香气,迎面扑来,让人如坠入酒池肉林,给人富贵滔天地震撼。
傅清月诧异,自己的位置竟然靠近主位,大哥和嫂嫂的在后,王文谦与她正对面,在主位的左边,只是他刚一入座,马兰馨就跟着坐在他的旁边,紧挨着他,看来,这些位置的安排都是别有用意的。
合浦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董煜一家子也来了,他对她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傅清月淡淡地转开了脸,李若兰跟相熟的夫人们分别打了招呼,便静静地坐了下来,傅正平倒是跟几个男子相互见礼,本来,这种宴会就是大家联谊,洽谈生意来的,附带着家属,增添一些节日的氛围。
宴会上有几个妙龄女子,穿着打扮奢丽浮华,珠环玉绕,绫罗绸缎,可惜,无数奢华的东西全部凑成一块,摞在身上,倒叫人眼花缭乱,庸俗不堪。她们在偷偷地地打量傅清月,目光中或惊羡,或鄙夷,或妒忌,或好奇,百态众生,什么都有,傅清月与她们不相熟,只坦然地接受她们的目光,回以善意地微笑,这种宴会,不同规格大小的傅清月参加过无数次,今晚对之以前,只能算是小儿科。
傅家有意出使海上生意这一块,听傅正平的意思,若想参与这块肥肉的分割,必须与马家即马三爷搞好关系,因马家与负责出使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换句话说,你的货物要想出海或海外购买别国的商货,必须都得经过他。
☆、又见故人(二)
合浦郡北与郁林、南海二郡为邻,南接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东南面濒临大海,郡内河网密布,地理优越,是出使贸易的港湾之一,从徐闻过来的航海大船,必然经过合浦县的海港。
明年的二月,出使黄支国的船只回航,悉数卸完货后,再装载出使贸易的货品,大船整饬维修,船员们休息个一年半载,如果没有朝廷的特别诏命,各大商号会协商出海的日期,一去便是两三年,虽然周期长些,可国家之间的贸易,无数的奇珍异宝,奇货可居,却是一笔数目客观的大买卖。
正思量,厅内出现了一阵骚动,原来是主人出来了,傅清月随着大伙一起站了起来,为首的人玉冠华服,黑衣宽袖,有半刻的迟疑,才敢确定为首的人是马三爷,他离开合浦县不过两个月,按理说不应该有此刻的迟疑,原因是,他标志性的络腮胡不见了,脸白如玉,少了一分蛮莽,添了一分儒雅,还显得年轻了许多,来不及赞叹他的变化,紧随他身后的一人,更让傅清月惊讶不已,他怎么在这?
跟在马三爷身后的,还有他的助手冯贺,依旧是一身儒生打扮,还有一个面白精瘦的中年人,傅清月见过,就是那个曾经与董煜大清早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男子,不过这些都不能够使傅清月震撼,浓眉国字脸,一身深色曲裾深衣,神情略带疲惫的一个人,倒是让傅清月大吃一惊。
那人正是大半年不见的吕宽,他回长安了,因何故会来此地?
吕宽见到傅清月,向她点头致意,马三爷也向她微微一笑,傅清月木木地随大家坐了下来,面无表情。
王文谦也看到吕宽,眼底闪过诧异,可很快温和一笑,相互见礼,目光扫过来,带着一丝担忧,傅清月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可笑意还未达到嘴角,他身边的马兰馨,不知夹了块什么东西到他碗里,还笑眯眯地说着话,扬起的脖子露出年轻女子纤细的曲线,听不到她说什么,可那情谊溢满眼角眉梢,很是刺眼。
宴席正式开始,一队身轻如燕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声乐踏歌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