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出海的渔船在海上晃荡了两天,傅清月这回晕船晕得彻底,再也不敢豪言壮语。她之前乘过的船可谓是小儿科,湖泊上的游船小舟,跟海上的渔船完全不一样,就算海面风平浪静,可扬帆出海后的渔船,还是会让初次坐船的她晕头转向,老渔民说了,想改变这一状况,只能多坐几次,才能慢慢适应海上的破涛汹涌。
这段时日,傅清月的性子变得比较倔,跟以往的吊儿郎当得过且过截然相反,她认定的事情,还是希望能坚持到底,晚上回来的时候,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再出海,想着就此作罢,可第二日起来,依旧准时守约,连带着带她的老渔夫都对她多了几分赞赏,目光中的亲切替代了客气疏离,对她也敞开了话匣子,这让傅清月了解了不少海上的趣闻轶事。
临出门前,傅清月在小院门口被李若兰叫住,她回头,悄然一笑:“嫂嫂,这么早,你这是要去哪?”
李若兰穿戴整齐,像要出门前无意碰到傅清月,笑了笑道:“跟李夫人约好了,一起去铺子里看冬天制衣的布料,你要出海?”
傅清月点点头,低头理了理手中的帷帽,她的事全家都知道,李若兰笑眯眯地说:“我听你大哥说,你跟着渔船出海,晕得不行,怎么还去?”
傅清月咧了咧嘴,“闲的呗,”想了想又继续说:“我也是跟着小渔船早出晚归,出的都是浅海,我倒想去深海瞧瞧,看是什么滋味,可那需要十天半个月,大哥不同意。”
李若兰笑着虚掩了一下嘴,睨着她说:“你呀,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大哥也不管管你,由着你胡来,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某人现在助纣为虐,以后有得头痛。”说着很是坏笑地瞅了她两眼。
傅清月知道她说的是谁,抿唇不语,这话不能接,承认不对不承认也不好,只说:“时辰不早了,我要出去了,别人还等着呢。”
李若兰拉住了她,低声问:“清月,我问你个事,你可知那日在王公子哪里见到的那人,他一直都在合浦郡吗?”
傅清月摇摇头,“不知道,他头一次见我也是这样,他就是那样的一个怪人,嫂嫂,不要把这样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估计他是瞧不起咱们这样的身份,才对我们如此态度。”可在长安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
“那他在三爷哪里干了多久,哪里人?”
傅清月蹙眉想了想,“还真不知道,我就知道他们叫他冯贺,嫂嫂,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你认识?”
李若兰迭声说到:“没有,没有,我也只是好奇。”末了,又解释道:“我问你大哥他也不知道,你跟王公子走得近,我就是好奇才多嘴问一句,好了,我们各自应约,免得让人等急了。”
傅清月脸上冒出一阵羞意,冲淡了刚刚心中升起的一丝疑虑。
照往常那样,傅清月走过栈桥,到码头上等出海的船,只是今日比较奇怪,码头上无端端的多了很多渔船,一艘靠着一艘的挨着,船杠上被风吹起的各色旌旗,各钟颜色图案代表着各自的东家。
“傅小姐,今日不能出海。”小七见到傅清月站在码头上张望,从渔船上跳下来,跑过来跟她说。
“为什么?”昨儿也没说今日不能出海,刚刚接她的人也没说,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能出去了呢?傅清月疑惑地盯着有些羞赧的小七。
小七憨憨地挠了挠头:“听巫祝师说,可能会有风暴,今日的船都没有出海,昨儿远航的大船也回码头了,公子他们忙了大半夜,你看,这天也快有暴风雨来了。”
傅清月瞅了瞅海天一色的天空,卷云暗沉厚重,确实像是一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可海面风平浪静,波涛不大不小,相互挨着的船只微微摇晃,桅杆上的旌旗半耷拉着,会不会是小题大做,老渔夫曾说过,风暴预测也有不准的时候,不过渔民畏敬老天爷和浩瀚的海洋,巫祝师都是由经验丰富的老渔夫传承而来,他们的话就是渔民的圣旨,何况谁也不愿拿自个的命赌巫祝师的话。
“哦,我知道了。”说罢沿着码头无目的地往前走,小七看了傅清月一眼,下去继续干自己的活。
风起云涌,暴风雨来得很快,不一会,铺天盖地的大雨就“哗啦啦”地洒向人间,吹起的雨幕一片一片的在风中摇曳,斗笠和蓑衣都不管用,王文谦把蓑衣脱下来,袍角已湿了大半,他甩了甩袖子往里走,风浪太大,拍打着海岸发出震耳欲聋的涛声,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发出呜咽的声音,像从地狱中逃窜出来的恶魔,海生一干人等跟在王文谦的后面,向他汇报这次对抗暴风雨的准备工作。
小七把凌晨到如今的状况大致地述说一遍,他无意中说出的一个人名让王文谦匆忙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肃问:“你说什么,你刚刚说谁早上来过?”
看到王文谦突然凝重的表情,小七重复说道:“早上傅小姐来过,她以为今日还可以出海,后来我跟她说了不能出海的原因,她就走了。”
王文谦目光扫到身边的海生,海生一愣,猛地一打激灵,恍然大悟地拍着脑门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昨晚一直忙到现在,竟没想到这茬事。”说完很无辜地看着他。
王文谦抿唇不语,他看着海生的眼神有些冷,海生最后不得不低下了头,这事是自个大意了,希望傅小姐不要像上次那样,这次的海上风暴可不比上回的洪水,心中默默祈祷,可偏偏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动静,傅家派人过来问了,说他们二小姐一早到海边来,到现在还没回去,是不是还在这里。
海生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完了这回,王文谦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海生,叫小七把今日见到傅清月的前前后后再说一遍,听完后吩咐人下去按各个地域分别找,并嘱咐大家小心风暴,不要太靠近海边。
海生忐忑地跟在公子身后,“还傻站着干嘛,快去找啊。”王文谦冷声说道,转身出了大厅,海生拿了斗笠蓑衣跟上,心里祈求着这位大小姐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公子一向温文,今日对他呵斥严厉,因修养压抑没有大发雷霆,可见那位傅小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一行人以王文谦为首,大步流星匆匆忙忙地跨入雨中,风雨太大,能见度很低,马不能跑起来,只能驮着人举步维艰地行走在雨中,大家分头去找,一刻钟后,一个全身湿透了的人在海生的带领下,来到王文谦的面前,海生拉住马,大声喊:“公子,阿海这边有情况。”
暴雨一阵一阵地大起来,大滴的雨点像在空中飘絮跳舞,风吹到那,雨点就打到那,这风又像战争中的旌旗,指向哪里,大雨就飘向哪里。
蓑衣被风掀起,人马被吹得摇摇晃晃,雨水打在脸上,一片冰凉,阿海到了王文谦的跟前,事态严重容不得含糊:“早上没有起风的时候,我看到傅小姐一直沿着海堤往西南的方向走,后来我在码头上钉停泊的船只,因为我一直在外站着,风雨来了也是一直在那个地方,从码头回来的人只有经过这条路,出入的人我都知道,傅小姐要回来,我是肯定知道的,但我到现在都没见到她。”
阿海的话带着浓重的海边口音,风雨吹打的声音很大,王文谦听得费劲,皱着眉头问:“你的意思是,她现在还有可能在仓库那一带。”阿海使劲地点点头。
有了方向总比盲目地找要好,海岸线范围太宽,找起来费时费力,大伙沿着码头往西面地毯式地搜索过去,西边都是码头和仓库,除了堤坝以外,就是嶙峋的海岩,只有一条条栈桥链接码头和岸边的仓库,因风雨声太大,人声的呼喊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王文谦吩咐人用铜锣敲打,希望她能够听到。
一个家仆跑了过来,拿了一样东西给王文谦,一块绣着淡黄花苞的罗帕,之前王文谦就曾拾到这样的手帕,后来也没还给她,问了别人,才知道帕子上秀的花,叫菟丝花,娇小缠绵,攀附参天大树而生,如何也想象不到,她会喜欢这种柔弱玲珑的花。
“在哪里捡到的?快带我过去。”声音急切带着明显的着急。
家仆说是在一座塌掉的瞭望台附近捡到的,到了地点,果真见一座被风吹倒的木质瞭望台正歪斜地倒在沙滩上,因着涨潮的缘故,只看到一半的台杆浮在水面。
看着眼前的一幕,王文谦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堵得难受,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喘不过气来,她这人有时任性刁蛮,可也机灵敏锐,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他不相信,走在码头上,海风激起的波涛拍打堤岸,溅起的浪花比人还高,这样在堤坝上行走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被浪花卷走,可也没人敢在这当会出声,事态不明让人喘喘不安,王文谦急促凌乱的步伐和凌厉的眉眼,更是骇人,只能紧紧跟随左右,以防突发情况。
突然,王文谦蓦地停下脚步,凝神静听,底下的人不明所以,相互望了望,怕被吵到,他抬手制止了大伙出声,连敲锣的也停了下来,用耳细听,他闭上了眼睛,努力搜寻丝丝的异样。
风雨中,一阵低沉的螺号声,若有似无。
☆、怒不可抑
猛地,王文谦瞪大双眼,指向西北边的仓库,“快,去那边。”本来除了风雨涛声外,大伙没有听到任何异样,可经此一提,似乎从西北边隐约传来一阵阵低鸣的螺号声。
西北边仓库的门窗被木条木板订了个严实,在这样暴风雨里,如果不钉严实的话,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暴吹飞掀了屋顶,因为有了目标,大伙循着声音逐个地寻找。
跟外面的大风大雨,火急火燎截然相反,仓库最角落的一个小木屋内,傅清月百无聊赖地坐在石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海螺正把玩着,刚刚试吹了一下,声音洪亮低沉,竟勉强能吹出宫商角徽羽这几个音阶,用它吹奏的曲目,有别于筝琴箫笛,别有一番海边异域的风情。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才能停歇,海边的风吹刮进来,呜咽直响,海涛拍打海岸发出震耳欲聋的涛声,伴着每一次轰鸣,这个木屋总会发出“吱吱”的声响,甚至会落下一些灰尘,傅清月望着吊在半空中的蜘蛛,正挣扎着往上爬,这风也忒大了点,会不会把屋子给吹飞了。
“砰”地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撞开,一人披风带雨地闯进眼帘,站在门口当风处,四目交接时,电光火石。
傅清月见是王文谦,一阵惊喜,外面风雨声太大,竟没有听到有人过来,上次洪水的时候遇到他,这次也惊人的相似,虽然这是他家的仓库,可被他亲自找到,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高兴,便笑嘻嘻地对他说:“你怎么找到这的?”
可王文谦并没有像她这样高兴,甚至说,他还没有从刚刚的担忧恐慌中缓过劲来,脸色铁青,被雨水冲刷过的脸色,苍白清冷,掩盖了他真实的情绪,他吩咐海生,叫人通知傅家的人,说人已经找到,便掩上了门。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海生着急地说:“公子,风雨还有可能会更大,得尽快离开这里,这里太靠近海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塌。”
这话并不能让王文谦停下关门的手,倒是让傅清月一愣,风雨还有可能再大?这是什么怪天气?亏得他们来得及时,不然自己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她走到王文谦的身旁,想用袖子替他抹干脸上的雨水。
谁知,王文谦扭过头避开她的手,傅清月一怔,可很快又继续刚刚的动作,避无可避,王文谦捉住了她的手,傅清月嫣然一笑,“你怎么了?我给你擦擦。”
“我怎么了,你一直呆在这里?”王文谦问。
傅清月茫然地点点头。
确认她毫发无损,全身干爽,刚刚的焦虑担心全部化为满腔的怒火:“你为什么不回家去,这大风大雨的天你呆在外面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样暴风雨的海边是很危险的吗?”王文谦气急败坏。
傅清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正要张口解释,手腕被他用力地一带一甩,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看着摆在一旁黄橙橙的螺号,还有地上用碳条画的不知名的音符,王文谦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吼道:“你在这里倒是怡情自得,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外面顶着大风暴雨,找你找得人仰马翻,上两回你不知情还可以理解,可同样的错误你一而在再而三地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不知是你蠢还是笨,任性到如此地步,简直就是无药可救。”
看着他怒不可抑的样子,傅清月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可这能怪她吗?倔性一来,开口反驳:“我怎么知道,早上还好好的,无风无雨,海面也很平静,我……”
王文谦厉声打断她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