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是不讨厌吧!她也发现了,莫慎扬虽然对她还是凶巴巴的模样,但每晚见到她,却从未表现出不耐烦,反而像挺喜欢她的陪伴,只是嘴里不承认而已;这多少让她初识情愫的心儿安下几分,连夜造访的举措也就更加泰然了。
反倒是与她交好的莫亭言最近落寞多了,见着她总是苦笑,却不愿多谈。
这个晚上,水芙蓉又窝在眺雪楼里,与莫慎扬作伴;她搬了张古琴,纤指轻拢慢捻,铿然琴音在室内回荡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莫慎扬闲聊。
“对了,莫城是什么来由啊?”水芙蓉挑着琴弦,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我曾听人家说,这里本来是荒城,直到近百年前才更名叫莫城的,是吗?”
“嗯。”莫慎扬正在屋内的另一侧保养兵器,墙上悬挂的刀剑都被取下,摆置在面前;他一一细心察看着,在轻拭之间,淡淡地一应。
“是因为莫家人进驻,所以才更名的吗?”碰着软钉子,她仍谈兴不减。
“嗯。”他的回答依然很简短,有些敷衍了事的意味。
水芙蓉可不满意他的态度。放下古琴,她来到他身边,挨着坐下,美丽小脸凑到他面前,直视着他。“为什么我有种感觉,你似乎不太想谈这个话题?”
有时候回想起临时决定投奔莫城的举动,会觉得自己太轻率。对于莫城,她只是听过各种传闻而已;到来之前,她心中只有憧憬,却没有确切的了解。
听来的风土民情深植在她心中,要是没有机会印证,她恐怕一辈子都会傻傻抱信“莫城人民都是善良淳朴,毫无害人之心、妒人之意”的传言。事实与传闻落差如此之大,到底真正的莫城是什么来由,恐怕也不像她所听到的那样。
而莫慎扬,莫城的城主,应该可以给她最正确的第一手资料才是。
“有吗?”莫慎扬放下了擦拭兵器的软布,没辙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然大了解她的脾气。如果她想要知道什么,她一定要立刻、马上取得全部实情,不能有半点延误;否则,肯定直缠着人,到实情全被吐露才肯罢手。
有过几回经验,他学乖了,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你想要知道什么?”
“有关莫城的历史。”得到他的回应,她兴奋地问着。
如今的莫城面貌,几乎全由莫家人改造;莫城的历史,约略也可视为莫家的家史。除了本来就对莫城好奇之外,更因为她喜欢莫慎扬,所以想一探究竟。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不轻易松口,是因为莫城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秘密,不可随意泄漏。
水芙蓉自然不会诚实说出因为喜欢他而想了解的羞人原因。她拣了次要理由说道:“我回想曾听过的传闻,总觉得有些不明白的疑点。就像刚刚问你的那句‘百年之前,这里本来是荒城?’”她思索着,心思细腻无比。“其中‘荒城’这两个字,就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如何不对劲法?”他的黑眸深不可测,炯炯地望着她。
“既然是‘荒城’,就代表之前有人居住过这里、后来却跑光光。但我注意过,这里环境不差;虽然冷了些,但粮源充足、对外交通也方便,怎么说都不致闹起空城计吧?到底是什么缘由促使这里变成荒城?”她细心地一步步推演。“你真的那么想知道?”莫慎扬放下兵器,专心地看着她,眼神中有几分寻思。
她的推论很合理,所问的问题几乎都靠入微观察而来,却涉及了莫家秘密的核心。这些秘密不是任何一个莫家人都能知情的,必须是特定的人选才能知悉。
水芙蓉曾有机会成为那特定人选之一,但她却亲口拒绝了那个身份。
“我很想、很想知道,你告诉我吧。”水芙蓉渴望地看着他。他愈是卖关子、吊胃口,她就愈想知道个一清二楚。
“告诉你,你得付出一些代价。”她得要重新得回那个身份。莫慎扬嘴里打着哑谜,乘机勒索。“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好奇熬得她很难受,她愿意答应任何条件来交换秘密。
“那我就告诉你。”莫慎扬望着她,眸中深意无限。“愿意”两个字可是她亲口说的,日后可别又发飙反悔啊!“百年以前,这里原是一座富裕之城,城里的人在一夕之间全部死亡,因而流传着不祥之说,从此没人敢再接近过这里。”这块如此繁荣的土地,负载了不祥之说?“这些人为什么突然死绝了?”
“‘传说’中,是有人逆天而为,所以招致天祸。”
“逆天而为?他们做了什么事?”她紧张地绞紧手指,屏息以待。
“同性相吸。人们口耳相传,当时此地有人怀断袖之癖,是因此才招致天谴,引来瘟疫灭城。这个传说流传甚广,直到现在,莫城里每个人依然深信不疑。”
断袖之癖?就是那男人爱男人的癖好?水芙蓉听了,既觉得诡异又有些不舒服,她无法想象那种情况。
也许正是有这样的传说,所以当初她质疑莫慎扬以口哺喂她喝酒的动机时,人们才会紧张地澄清他没有断袖之癖。对他们而一言,这一定是严重的忌讳!
水芙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发现他的眉眼之间,尽是舒柔的线条。“你看起来,像是一点都不相信这个‘传说’。”她好锐利的心思。“是的。”莫慎扬一笑,缓缓地宣布答案。“知道真相的人,是不为以讹传讹所动。”
“真相?”水芙蓉兴奋地抱住他的手臂,她的眼湖之中像是有星星坠入、熠熠闪着。“难道这传说是捏造的吗?”嗅到了秘密的气息,她更来劲了。
她骤然贴靠过来的柔躯,引起了她体内的一阵骚动,莫慎扬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是将这骚动勉强压下;是为了她,才这样压抑自己。因为她兴致勃勃、静待下文的表情,让他想要满足她好奇的欲望,所以按捺着不去亲近她。
他清清喉咙,除去欲望引起的沙哑。“当时是否有断袖之癖,不得而知;但原先生活在这座塬人,不是为瘟疫所灭、断袖而亡,那绝对是事实。”
“那他们真正的死因是?”她抽丝剥皮地问道。
“自相残杀。”
“哦,我懂了。”水芙蓉眼睛一亮,坚起食指。“因为流传着不祥之说,人们不敢来勘探,只是以讹传讹,所以造成今日误谬的‘传说’?”
“没错。”莫慎扬以眼神许她。她的心思机敏,还非其他人所能及。
“这些人为何要自相残杀?”她一步步地探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城某处,因故藏了许多宝物,当初那些人都想占为己有,所以你争我夺。”他嗤了一声,像是对这样的发展流程感到好笑。
“全部都死光了吗?”水芙蓉怀疑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哪来的戏可唱?
“不,有人乘隙逃了出去。”
就说嘛,她的直觉一定不会出错!水芙蓉抓着莫慎扬的纤指,紧张地陷入他结实的手臂肌肉中,期待下一步发展。“那些宝藏呢?后来都被他带走了吗?”与其说她在乎宝物的下落,不如说听故事的兴致很高昂。
“依然长眠地下。”
“这就奇怪了,逃出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寻过宝吗?”
“一百多年来,从没有人回来过。”见她失望地垂下双肩,他缓缓补充道:“但如果他将藏宝的事告诉过其他人,那些人很有可能随时回来寻宝。”
事实上,透过管道,莫家人早已知悉,当初离开的人曾经画下了藏宝图。
那图转经好几手,一直难以追查。近日他收到消息,确定图在谁的手中,也探着了那些人计划择日挑了莫城的动向。会取下兵器来,一一磨利;会敦促亭言认真练武,这些动作在他做来,并非全无道理。
“随时回来寻宝?那岂不是又会出乱子?”贪财是人的天性,到那时候,所有的人恐怕都会发狂地翻烂脚下每一寸土地吧?水芙蓉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因为这样,所以不管谁来投奔莫城,都须经过城主的首允,对吗?”
莫慎扬颔首。“当初莫家人到此定居,兴盛了本家,许多人因而向这里聚集,因此莫家人对他们有份责任,所以必须采取措施,管制这座城的安危。”
原来,这就是莫城的由来!永芙蓉静默了半晌。
以前总以为莫慎扬跋扈得无理,现在想想,他肩负着整座城池与所有城民的安危,必须通盘掌握一切细节,性格怎么可能不霸道?
他会不会很累?长期处在压力下,他一定倦极了;有人为他分忧解劳吗?一定没有,所以他才会花那么多时间在城务上,浓眉总是习惯性锁起。
她心中起了一缕缕疼痛。“你们……从来不想去寻宝吗?”水芙蓉压下痛觉,继续问道。换作是她,一定不堪压力虐待,挖了宝就跑,到他乡另觅生计。
“莫府不缺用那些钱。”若果不是财力惊人,莫家怎么可能让荒城起死回生?“再者,宝藏已害死许多人,就算挖出来也只是平添乱子,要它来何用?”
“说得也是。”
莫慎扬重新拾起兵器。“好了,故事说完了。”
知悉了莫家的秘密,她柳眉紧锁,望着他的眼神忧心忡忡。
她在为他担忧,他直觉知道。听过了这个秘密,不管她愿不愿,就已注定她是莫城的女主人。长辈有遗训,这些秘密事涉重大,惟有城主夫妇能知情,相互扶持,一起守卫莫城。现在看来,她已开始为他分忧解劳了呢……意会及此,莫慎扬的唇际掠过了淡淡笑意。
“说完啦?”水芙蓉托着颊侧,望向屋外,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啊,我也该回房去睡了。”她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要回去了?”他的嗓音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也对,太晚睡对身体不好。”他刻意淡然地说道,不想被她发现因她而起伏的情绪。
没有太贴心的言行,但水芙蓉仍从他漠然的举措中察觉关怀。她动容了,只想靠他近一些;方才他所说的真相,让她心寒,而他的压力,让她心疼。水芙蓉突然好想与他温存一会儿,让发冷的身子再度暖和起来。
她紧绞着手指,首度吞吞吐吐地要求着。“可……可以抱我一下下吗?”
面对她,莫慎扬早已心动,但嘴上却依然使坏。“又想借机向女人们炫耀?”
谁要出去炫耀了?她才舍不得将相依相偎的甜蜜感觉告诉其他人,怕被瓜分了她的快乐。水芙蓉只是单纯地盼着他的拥抱,却没有言明。
但是,他嘲讽挑衅的语气,却彻底地惹毛了她。“连一个拥抱都不给吗?小气鬼!”她气嘟嘟地起了身,没想到自己羞涩的请求却招来羞辱的质疑。到门边穿起御寒毛氅,点上灯笼,她赌气道:“哼,我走啦,你不必起身相送。”
突然,一阵疾风扫向她,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她还来不及意会到什么事,整个人已被扳过身,芳唇迎上了凶猛的侵袭。
那攻势又猛又急,莫慎扬狠狠地吻她一记,却又火速地放下她。对她的在乎与眷恋日渐加深,萌成爱情的芽;夜愈沉,他对她的渴望意浓,但在没有得到她全心的依赖之前,他不打算让其他更亲密的事发生。
在水芙蓉意会到他的亲吻之前,那个吻便已经结束了。她困惑地眨眨眼,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他约略顺遂了要求而高兴,还是该为他的草率行事而愤怒?
莫慎扬替她重新点亮灯笼,叮咛道:“我告诉你的莫城种种,别让人知道。”
“我不会说的。”水芙蓉保证着,突然眼睛一亮,涎着美丽的小脸凑向他。“对了,你不会只告诉过我一个人而已吧?”那岂不是代表……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及?这可不可以算是一种心意的允诺?她殷殷期待着。
他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这个承认让他有些别扭,等于影射了她在心中的地位,所以很自然地避开她的眼神。水芙蓉心怀一敞,凑上前来,咧着嘴对他笑,一副逼供的兴奋模样。“喂,为什么只告诉过我一个人?”这是不是在乎的表示?虽然已从日常小节中,感受到他的独特关怀,也猜到了他的心该是偏向她的,但水芙蓉仍想听他亲口说。莫慎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个骄傲又别扭的大男人,如果不是先确定了她的心意、先知道了她迷恋着他,他是不会开口承认的。
他敛住眉,沉声地反问着:“为什么一听到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你就乐得手舞足蹈?”他的嗓音中,有一缕奇异的波纹,使他的问话听来像调情。
没想到问题马上又踢回她身上,水芙蓉的娇脸一烫,螓首猛然顿下。要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他,她哪会因为他的特别待遇而兴奋?不解风情的大笨蛋!
“哪……哪有手舞足蹈?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呀。”她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其实心里在乎得要命。推诿完毕,她抢过了灯笼,羞赧地走入风中,而莫慎扬则是若有所思地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的两人,都不禁怔忡地猜着对方没有回答的秘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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