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着,搅动着杯子,看似是没话找话说的问:“您是不是常来这里啊?”
“不一定。”她坐着不动,看着他说。
“看来你今天来得很匆忙,而且住得离这儿不远?”
她看了看自己穿的一件褪色的红衬衣,问:“你是说,我的衣服不得体。”
“不不不,虽然有些旧,有些随意,但很帅气,有着一种自然的朴素的美。”
“还美哩,在汉正街买一块布一做,都穿了好几年了。”她轻描淡写的说。
“啊呀,那天你穿的那一套棉绸的衣服,也是你自己做的?”
“当然,棉绸舒服嘛。”
“那喇叭裤穿得极有韵味的。”
她嘿嘿的笑着说:“让先生见笑了,我不太讲究,舒适就行。不象先生您,这白底细蓝条的衬衣,穿得这么正规,这么有品味。”
“啊哈哈……”他高兴的说,“这是别人做得好。啊,你离这儿一定不远,我猜得对吗?”
她不肯定,也不否定,但很淡定。
他换一个话题,说:“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她不想让人探清她的轨迹,就随意一说:“你不是会猜吗,猜猜看。”。
他饶有兴趣的说:“不是医生,就是教师?”
她矜持的笑着。
他深邃的眼神里饱含着一种别样的关心,爱慕地看着她,问:“不是吗?”
她脸上带着一个超群拨俗的人的那种爽朗和怡人的微笑,放下茶杯,终于说了:“五十分。”
“那你就是教师啊!”他欣悦地看着她。
“聪明,不愧是伟大的工程师。”她转移着话题。
“啊呀,惭愧,我们是与线条打交道,你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
“啊哟,学理科的人的脑子就是转得快。”
“您对我们有看法?”
“只有崇敬。”她左手托着腮帮,娴雅地看着他说。
“说来听听。”
“我们是虚的,你们是实的。”
“啊哈哈,”他笑着,他喜欢她这溢美之言,就说,“那你谈谈,怎么崇敬法,可我们的很多设计,都是挨了骂的。”
“我这一介草民,对建筑一窍不通,想骂也不知道怎么骂法。反正看到一栋栋高楼竖立起来,虽然不是自己的作品,但也有成就感。感到人类真是伟大,感到中国人就是聪明。真的,就是这种心情。”
“哟,你的真情实感还蛮多的啊,那你说说看,还有哪些感想?”他好奇的又问。
她想了想说:“其实,最代表民族风格的最有气势的是黄鹤楼,最古朴的是归元寺,这两个地方,可能是人们最喜欢的。最值得武汉人骄傲的地方,当然是巧夺天工的长江第一桥啊,那么宏观,那么精巧,那龟蛇两山,就象是为它而天设地造的。我如果长期不外出,我并没有多大的感想,只要从别的城市一回来,我就觉得武汉是一个气势磅礴的城市,我就觉得自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挺荣幸的。”
他听得哈哈直笑的说:“啊呀,那还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呢,你对这个城市的建筑?”
“哟,那还真没有认真的想过,”她笑了笑,突然间想到了说,“武昌好象有两栋高楼很特别,就是两栋房子的高层处之间设一个桥道,把两栋楼连通起来了。这给我的印象很深,觉得别具一格。”
“啊,我知道你说的是哪里的了。那么,还有没有印象很深的?”
她又笑了笑,说:“嗳,我记起来了,前几年,我们有一次闲聊,也就是瞎说吧,说是龟山上的电视塔象个招魂掸,晴川饭店象是个墓碑,孤立的耸在那里,在烟雨飘渺时,确实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不过这几年,做了一些高大的建筑群,使整个城市伟岸起来,冲散了这个阴影,但多数都压在北岸的江边。在蛇山上往北眺望,竟有点让人担忧,总怕这长江啊,哪一天会托负不起这样的重压。”
他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问:“还有呢?”
她也笑了笑,又说:“武汉港是个大的建筑,也不太大气,说不定过几年又过时了。我们特别不理解的是,以前的《中苏友好宫》,做得富丽堂皇,格局也不错,也算是中苏关系的一个历史文物,其实应该保留下来。现在把它做成商场,可能是我们不懂艺术,不懂它是什么风格,也可能是审美观的不同,那横七竖八的‘棍子’,设计者一定认为那是线条美,而我们一看啊,第一印象总以为这个建筑没有完工,那横七竖八的线条竟象是脚手架没有拆除一样,再一想啊,那是艺术。嘿嘿嘿……算了,算了,你别听我瞎说了。反正,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说完了走路。”
他看到她没有半点的浮夸,没有奉承的取悦,以她这个年龄段的人中少有的率直和可爱的真诚,在谈自己的感觉,实在是难得。
他高兴地说:“那现在不是认识了吗?”他接着又说,“说得蛮好的嘛!”
他欣赏她竟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流畅地说出这么多的感觉,不管这些看法是否正确,也说明她是一个知识渊博,洞察力深刻,才思敏捷的人。即使是反对的意见,也用谦和的语气,平和的态度尾尾道出,真是一个有文化底蕴的人啊。他说:“你一定是学生喜爱的好老师。”
“也不一定。”
他笑了笑说:“要批评之前,先表扬,批评时,又象是在赞美。这样,谁还能不接受你的意见啊。”
她笑着说:“有什么办法呢,要引着他们成长嘛!”
他看到她的眼神中蕴含着一种敬业的快乐,他笑意盎然的看着她,问:“还要喝点什么?”
她笑了笑说:“啊,不要了,谢谢,我说得太多了,我该走了。”
他笑着说:“认识你,我很高兴。”
她慨然一笑,说:“我再多说一会,你就会讨嫌的。”
他欣然的说:“不会的,你的谈吐质朴爽朗,让人神怡心旷。”
她笑着说:“唉,先生过奖了,过奖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岁月流走,莫喜莫忧。活着是福,与今天相守。”
她微笑地看着他,感激的说:“落叶知秋,不堪回首。蓦然释怀,感谢邂逅。”
他微笑的说:“呵呵……感谢,感谢。”
她暂时忘掉的烦恼悄然爬上了心头,她收敛了笑容,立马站起来,伸出手来,说:“谢谢您了,先生,再见!”
他握着她的手,一双关怀的眼睛看着她,询问着:“有事啊,不能多坐会?”
她心里顿感温暖,感动地露出一抹笑容,说:“没什么,谢谢您!”他迟缓了一下,还想留住她,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她已经移
动了脚步,他只好说:“再见。”
看着她灵活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了,他意犹未尽。他欣赏她的爽朗,迷恋她的优雅,折服她的理智,感叹她的聪慧。他想,这哪象五十多岁的人啊!这身材,这精神,连她随意挽在脑后的发髻,他也觉得她有一种令人敬慕的高雅。他看了看表,又自言自语的说:其实,我应该请她吃顿饭才好。他知道自己快到一个苍老可怕的年龄阶段了,这时遇到了一位这样健谈的知识女性,是很难得的,他觉得听她谈话是一种享受,他是舍不得她走的。他看着茫茫的夜色,失落地独自回家了。
叶茂草回来后,马上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功臣们”平时吃完了之后,就把碗筷都堆在水池里,让叶茂草去洗。叶茂草吃不吃饭,没有人过问。今天她们连碗筷都不往水池里放,直接就摆在桌子上了。
王腊娇过来一看,说:“叶老师,不洗,你也不洗,让她们去,看她们把碗筷都吃完了,怎么办?”
叶茂草一笑说:“那就跟赵二姨家一样了。”
王腊娇也笑了,然后说:“要她走!”
“她不走。”
“那当然啊,这里几好呢,是不要钱的旅馆、饭店。你这是啊,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叶茂草点点头说:“真是。”
忙的时候,叶茂草倒是忘记了一切,可是躺下来之后,她倒是想起了那个罗工,她觉得这个高级知识分子,还蛮有意思的,竟然非要感谢她。她这时觉得他是她沙漠中的一片绿州,苦涩中的一滴甘露。
自从与胡世菲发生碰撞之后到整个五一长假结束,叶茂草被搞得神经兮兮,懵懵懂懂。长假过后的第一天上班,她觉得自己象飘在云雾里一样,尽管努力的镇定自己,但是心情不是说平静就能平静得下来的。那种长期的压抑,那种丧失自尊的气愤,那种使人莫明其妙的惶惑,搞得她晕头转向。
八号早上,她把学生安排好了之后,心神不定的回到办公室里刚刚坐下来,刘春莲就问:“哎,叶老师,是不是按原计划进行?”
她听不懂的望着她,不能回答。
刘春莲不便说得那么清楚,就向她眨了眨眼,笑着问:“是不是按原计划进行?”
叶茂草努力的思索着,哪有一个什么原计划呢?
刘春莲又问:“是不是啊?”
她再不能不回答了,就“嗯,嗯嗯……”的,在这个过程中,她突然想起来了,自己说过,一上班就请客答谢大家的。她连连说:“啊……啊,是的,是的。”
怎么就这样忘得九霄云外去了呢。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丧魂失魄了,怎么把自己搞得不是自己了呢?这是痴呆的前奏,还是神经病的开始。心中的那个委屈、辛酸和愤慨袭击着她,她就想痛哭。但是,没有时间,没有地方。她强迫自己一定要从皱眉蹙额的状态中走出来,
她强打精神的连忙起身,走到刘春莲的桌子前,小声问:“莲莲,你现在有时间吗?”
“没有,我马上要带学生到本校去。你定好了之后,就通知我。”
“那你几点钟回来?”
“十点半吧。”刘春莲说着就走了。
叶茂草就找到肖主任,对她说:“肖主任,我对这一带不熟悉,您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好一点的,大一点的餐馆啊?”
肖主任说:“找王莉莉,她熟悉。”
王莉莉听到了,自己跑过来说:“找我唦,嗨,我负责帮你找一个满意的,怎么样?”
叶茂草抖擞着精神说:“好啊,十点半,我们一起去点菜。好不好?”
王莉莉高兴的说:“没问题!”
十点半钟,刘春莲冒着小雨赶了回来,跟王莉莉、肖主任一起随同叶茂草去餐馆把菜定了。
当只有她们两个人时,刘春莲说:“哎,茂草,你怎么点那贵的菜啊,那一个松鼠鳜鱼,就二百了,你现在正缺的就是钱啊!”
叶茂草一笑,说:“人生什么是快乐,就是友情。你们在那大的风雨中,给我送礼,就这情份,是一条鳜鱼能答谢的吗?我不借这个机会尽心尽力,我怕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莲莲,虽然我没有钱,但是,我知道,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也是。这样吧,你没有钱,就开口。”
“好啊,你这句话就给我壮胆了。谢谢,谢谢。”叶茂草说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嗨,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哎哟,你姑子王腊娇早几年也说,‘叶老师,你不要怕,你要是结媳妇,嫁女儿没有钱,我有。’你们这姑嫂两个人,真让我感动。”
“别感动了,我跟你通知人去。”刘春莲说着就走了。
叶茂草强制自己理智地处理好人情事故之后,剩下她一个人时,感情的洪流就汹涌而至。那种痛感亲情失落的悲怆和对生活失望的苦痛,阴魂不散,强烈地充溢在她的胸腔,直到喉咙,快要将她窒息至死。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抑制自己的这种情绪,就到学校花坛的一角,紧紧的抱着一棵大树,把脸贴在树上,想让自己痛哭一场。她久久的靠在树上,可是,却始终没有眼泪。离开时,她摸抚着这棵树,自言自语的说:树啊,请给我生活的希望,请给我战胜困境的力量。
她错过了午饭的时间,但她不能不去上班。
当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时,李会计小声的对她说:“叶老师,你跟我来一下。”
她随着他进了办公室,李会计拿出一个红包,说:“这是领导的一点意思。”
叶茂草连连说:“嗳嗳,这不能要,不能要。”
“汤校长晓得你会不要的,所以特地把你叫到我这里来,要我把给你。”
“这是为什么?”
李会计一笑,说:“与其说是恭喜你添了孙子,不如说是你打胡世菲打得好。”
叶茂草睁大眼睛疑惑的问:“为什么?”
“因为她总是不经过学校的允许就把学生带出去,万一出了危险哪个负责呢。哪个领导找她谈,她就跟哪个领导吵,她还要出差费,她还到本校那边瞎汇报,还搞记者来调查学生考试舞弊的情况,还非要学校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