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帮你,我还不一定肯呢。”凌旭哼了一声。“不打扰了,我先行告退。两位要在这留宿,请便,我当没看见。”
凤护卫一听,转头便走。“我去外面巡一圈,找地方睡。王爷请休息吧。”
恂王爷又懒洋洋地笑。“你自己赶着回去不说,还这样取笑我的人,简直放肆。”
“谁说我赶着回去?”
“哦?你不是要把腊八粥带回去,给爱吃甜的姑娘趁热品尝吗?”
看着堂弟把文卷谨慎收入怀中,还不忘抱起桌上的小瓷罐,恂王爷忍不住调侃:“我倒想看看,哪家的姑娘能让你这样牵肠挂肚的。想必美如天仙、温柔婉约吧?否则哪能入你这眼高于顶的十一爷的眼?”
“你怎么知道是给姑娘吃的?”凌旭没好气。“还有,不要叫我十一爷!”
“难道是给齐时吃的?”恂王爷不理他,径自取笑着。
此时便听见齐时在外面与凤护卫低声交谈几句,然后,探头探脑地推门进来。“大人,要走了吗?”
“走了!跟这些人讲太多话,我会生病!”凌旭转身就走,俊脸上满是不耐。
恂王爷在后面摇头苦笑。“怎么都当上一府之长了,还是这个臭脾气。”
“哎,王爷,我们大人就是这样,您多担待。”齐时鞠躬哈腰。“王爷,那我们先告辞了。”
“快去吧,没看他归心似箭了?”沉厚慵懒的男声笑着说。
回到府衙,已过了上灯时分。
凌旭一路都在沉思,表情凝重得让齐时不敢多问。
薛承先果然跟前朝钦天监魏澜有关系,而且,还是父子。
当年一场宫廷恶斗,弄得朝中元气大伤。被派去负责皇陵事宜的三皇子与曾经戍守边疆的六皇子在朝中势力最大,两派各有拥戴人马,互相较劲,毫不相让。
而当时的钦天监魏澜,奉派跟着三皇子四处探勘,寻找最佳风水之地。私下偏六皇子一派的魏澜,在找到景郕山这千古难得的帝王穴之际,得知此地风水对生母是成天府出身、嫡传的三皇子极有助益,便开始暗中加以破坏。
三皇子虽然命定该掌国玺,然风水之助却仍不敌其运,他在勘皇陵的任上被暗杀。
事情传到皇城,东西六宫、三朝五门,无不震动。先皇下令彻查之际,魏澜害怕事机败露,加上自付破坏风水是违天之命,难以善终,且恐祸及子孙,故自缢并留下遗书,要家人将其竖葬于“剪刀穴”,以求单丁过代,以承香烟。
没想到他机关算尽,依然无法保住魏家香火。六皇子不但坐不上龙椅、保不了魏家,还被降罪囚禁,关在盛家山麓的凤阳高墙内,直至老死。
魏澜被查出与六皇子有密切来往,并多次听命行事之后,先皇因丧子之痛,又见骨肉相残,因此将全部的恨意发泄在罪臣魏家。
抄家问斩,重重责罚,连魏澜当时才不过黄毛小儿的独生子、出生还没几天的小女儿皆包括在内。位在皇城东区居仁坊的魏宅,被一把大火烧光。
最后,出入意料之外地,先皇决定由一向安静谨慎的四皇子接掌天下。为了安人心、抚旧痛,新皇先是重重赏赐追封了殉职的三皇子一支,让三皇子府中嫡长子承袭王位。而年纪轻轻的这位袭位者便是恂亲王。
皇上显然对这位侄子非常器重信任,更甚于自己的儿子们,其中不无补偿之意。
而意谋叛乱弒兄的六皇子,在遭降罪削爵、受囚终生之后,家族逐渐没落。后代连国子监都进不去,子孙还被密切监视,稍有反意,便可能立遭处死。
虽说后宫争宠、皇子夺权这样的戏码,每个朝代都无法避免;但若非身在其中,没有经历过那样的腥风血雨,外人是很难了解那朝不保夕、一夜就可能风云变色的惊怖。
就算是个小孩子,懂得不多,也绝对会在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凌旭一直没有开口,一向大剌剌、啥事都不怕的他,此刻摩挲着手中的密令,沉肃思考着。
当年魏府抄家之际,要不是负责执行的官员放水,就是早有预见的家仆先把少爷小姐都偷送出府了。
只是没想到,魏澜的儿子虽然改姓换名,却没有逃得远远的,反而回到了这个当年令他父亲丧命的地方--成天府、景郕山。
若不是恨意深刻,欲报其仇,他回来干什么?
先皇已薨,目前在位的皇帝又温润仁厚,薛承先到底打算针对谁?
照他之前所说,连他的妹妹都可能在景郕山上。魏澜啊魏澜,若知道他的后代虽被保住,却双双阴错阳差回到这凶险之地……他会不会死不瞑目呢?
“大人,到了。”齐时低声提醒,才把凌旭唤回神。
掀开车帘下车,两人从侧门安静地进府,直接回到跨院。
在走廊上疾行,凌旭一面走一面脱去大氅,寒风中,却见府中管事牵着一只黑狗,从另一侧走来。
齐时很困惑,扬声问:“周管事,你为什么在这里?”
管事抹了把脸,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额际居然还有汗。见是知府大人和齐护卫,拘谨答话:“是师爷要小的去抓黑狗,带到他跟前,还说愈快愈好……”
“抓黑狗干什么?”
齐时还没反应过来,凌旭已经锁起眉,低喝一声:“不好!薛承先人呢?”
“回大人,薛师爷刚在大人书房外……”
凌旭立刻回头就走,神色凝重。
向来,女子经血、胎盘、铜针、乌狗血等等,都是所谓的污物,可用来降妖伏魔的。府衙乃是阳气极重之地,寻常妖魔连进门都有困难,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薛承先既急着要,却不是自己私下去找狗,其中一定有问题!
凌旭直觉没错。他一进书房所在的跨院,便发现大事不好。
白衣飘飘,随风娇袅的身躯被绑在小院一角的桃树上。前面已经摆了作法用的小桌,薛承先排出法阵,手持符咒,两眼通红,正望向跨院门口。
一见凌旭高大的身影出现,薛承先吃了一惊!他退后一步,戒慎地瞪着凌旭。
凌旭心一沉,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拳,声调却力持平稳。
“薛师爷,你在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此妖孽屡次惊扰,今晚还险些取了学生性命。”薛承先嗓音沙哑,咬牙切齿地回答:“若不除去,恐无宁日,请大人以大局为重,不要阻拦!”
“取你性命?”凌旭反问:“她连你的房间都进不去,要怎么杀你?何况,她顶多是刮两阵风,哪有能力杀你一个堂堂六尺大男人?”
“大人,您数度阻拦学生,到底为何?”薛承先一向温文儒雅的脸庞,此刻有些扭曲。他提高声音质问:“保护大人本来就是学生的职责,为什么大人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是不是大人已经被迷惑、对此妖物情愫暗生……”
“保护大人是我的职责才对,薛师爷,你是文职,不需要担忧这些!”齐时此时也已赶到,忍不住大声插嘴。
凌旭伸手挡住齐时想冲过去的态势,低声说:“不要冲动,没看到随风还在他手里吗?”
在这种时候竟还如此沉得住气,齐时心中甚是佩服,因为他已经急得冒冷汗了。
随风一直没有抬头,好象睡着了似的。以她火般的性子,怎可能让人这样绑住,显然是被法术镇住或打晕了。
元神一散,想再聚集就很困难。一想到她处境危险,凌旭一向遇大事不乱的从容也被撼动。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继续理论:“薛承先,你先把人放开,要怎么处置她,我们可以讨论。”
“大人对这些事情不了解,请不要过问,交给学生处理就行。”薛承先的眼光从凌旭身上移开,看见管家满头大汗,牵着不断想挣脱绳子的黑狗走进跨院,当场大吼:“把狗牵过来给我!”
“你站在这里别动!”凌旭厉声对搞不清楚状况的管家下令,随即扬起脸,双眉深锁,紧盯着薛承先。“你要狗,就过来牵。”
薛承先已经急怒攻心,无暇细想。他作法被打断,眼看就要功亏一篑,满心愤怒,被这样一激,于是毫不考虑的放下符咒,抓起锋利匕首,大跨步过来捉狗。
齐时和管家眼前一花,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知府大人矫健身影移动,还看不清招式,便已经疾如闪电般探手,一推一扣,匕首落地,薛承先的喉头被牢牢扣住!
薛承先踉跄两步,被压制在廊柱上。他怒目瞪住凌旭,脸庞慢慢胀红,连气都喘不过来。
“齐时,去放开随风!”凌旭在转瞬间已经掌控了局面,沉稳对齐时下令,一面喝斥管家:“还不把狗放走!随意杀生取血,这是什么妖法!”
“大……人。”薛承先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愤怒,断续如同受伤动物哀号般的声音。“对付妖物,只能……用妖法。大人一念……之仁,将会……带来……”
“带来什么?杀身之祸吗?”凌旭扯起嘴角,冷冷一笑。“这种事情我不怕。有什么灾祸,尽管冲着我来!”
看到齐时已经解开了捆绑随风的绳子,随风立时软倒在地。凌旭知道没事了,于是放开勒紧薛承先的手。薛承先靠在廊柱上喘息,眼神怨毒,毫不掩饰。
“你听好,这里由我作主。进得了我府衙的,都不是害人之物。你若屡劝不听,任意杀、伤害无辜,不管是狗猫虫鼠、人鬼仙妖,第一个得先问过我!”
目光炯炯,气势凛凛,凌旭说完,转头就走。
他来到桃树边,在众人或讶异或阴冷的目光下,毫不犹豫地弯腰抱起温软娇躯,大步走开。
一向灵动不羁的随风,此刻杏眸紧闭,软软依偎在凌旭怀中。凌旭极小心地抱着她,彷佛守护什么珍宝似的。
“大人,您怎么不是去书房,而是把随风姑娘……抱回自己房间啊?”
经过这一阵折腾,齐时到此刻还感觉有点头昏,他往后靠在桃树干上,喃喃自语。
随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醒来。
她果然不是“普通”姑娘。一醒来,还来不及害羞或诧异,就要寻人晦气。
“薛承先呢?可恶!竟敢偷袭我!待我给他一点颜色看……”
“半夜三更的,妳别嚷嚷行不行?”虽然府里上下大概没人会被她吵醒,因为该醒的都醒着,而该睡的也都在睡。但凌旭还是这样说。
怀中人儿这才发现抱着自己、坐在椅子上的是谁。她雪白脸蛋一红,从他坚实的怀抱中挣脱,跳下地,还倒退两步。
一阵晕眩马上传来,随风身躯晃了晃,伸手抓住桌面。
“看吧,才刚醒,就这样耍狠?”凌旭起身扶她,让她坐在椅子上,一面唠叨:“没那个本事就别逞强,我告诉过妳多少次,别去招惹薛师爷,妳偏不听。”
“我到底哪里惹了他?”随风仰起脸,真正不解。“上次他骗我师妹的事,我都还没跟他算帐呢,怎么他比我更凶,看到我就打?”
凌旭先不回答,只是反问:“妳怎么会遇上他?我不是告诉妳我今天有事,要妳别来的吗?”
随风脸蛋染上重重可疑的红晕,她抿着小嘴,倔强地撇开脸。
“要是我不在、齐时也不在的话,妳千万不要随便跑进来,要不然发生什么事,叫天天不应的,像这样吃了亏给人拿住了,怎么办?”凌旭见她没响应,以为她知道错了,便继续:“我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妳这样不合作,让人提心吊胆的,我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拜托,别这样让人担心成不成?”
念念念!就会念!
这话听得不顺耳,随风还是不理他,只是故意转头,瞪着角落的大青瓷花瓶。
“你会担心,人家就不会么?”半晌,才恨恨地咕哝了一句。
一听这话,虽然有点没头没脑,但凌旭提了一整晚的心,总算落实了。四肢百骸像是给暖洋洋的热汤泡过,舒服熨贴。
他笑笑,走回原来坐的酸枝圈椅坐下。
偷眼看他又回复到那似笑非笑的可恨表情,俊眸灼灼直盯着她,随风又是一阵臊热上脸。她很快瞄他一眼。“你笑什么?”
“妳担心我,还是担心那个花瓶?”凌旭扬扬下巴,脸上可恨的微笑更深了。
“我担心花瓶干什么?”随风果然上钩,转头瞪他。
“不担心花瓶,干嘛一直看着它,不看看我?”凌旭逗她。
随风拒绝跟这种恶劣的人说话。她一手撑着下巴,继续瞪住那个无辜的花瓶。
凌旭却忍不住伸手轻抚她乌亮的发丝。
刚刚看到随风无助地被箝制住、毫无还手能力的模样,让他几乎破胆。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曾经这么恐惧过。
一直到现在,回想刚踏进跨院时所看到的那一幕,他还是觉得心口隐隐作疼。但眼前这个姑娘似乎毫无所觉……
他温和的动作让她微微一缩,白玉雕就似的耳朵全红透了。
“我是认真的,妳甭瞎操心。我可不像妳的小师妹,没办法自己照顾自己。”他低低说着:“妳只要管好妳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是嫌我给你添麻烦了?!”忿忿的一眼瞪过来。
要不是在意,哪来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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