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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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夜雪-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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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柔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万俟兮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对银筷,如昨夜苏姥姥喂他那样的将蜜饯夹到她嘴边,柔声道:“吃一颗看看。”
掬影的手在身侧一下子握紧,尽管明知不太可能,却仍是无法避免的想——这里面,会不会放了什么毒药?
相比她的紧张焦虑,题柔则要显得平静得多,眼中戒备之色逐渐淡去,最后竟乖乖张口将那颗蜜饯吃了下去。
“好吃吗?”万俟兮取过一旁的帕子,替她擦去唇边的残汁,这一幕落在掬影眼中,更是说不出的诡异……是阴谋吧?他心里到底在算计些什么?为什么对姐姐这么好?他不是站在夫人那边的吗?他应该是接了夫人的委托来盘问姐姐的,甚至于用刑,也丝毫不奇怪啊……那么,他是在做戏吧?一定别有所图……
那边,题柔吃完蜜饯,眼中露出羞涩之色,欢喜地点了点头。
万俟兮笑笑,提筷继续喂她,动作表情都耐心到了极点,于是掬影就更加不安了起来。

第35节:第五章 红妆素裹身世秘(3)
匣子很小,仅装了十余枚蜜饯,不一会儿便吃完了。他收起匣子放回袖中,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由始至终,镯子的事一句都没提。
题柔连忙伸手怯怯抓住他的袖子,眼中闪烁着泪光,低声道:“公子,谢谢你……”
万俟兮静静地回视着她,没有接话。
“自从出事以来,公子是第一个来看我的,还带蜜饯给我吃……无论公子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谢谢公子!”题柔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公子,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偷那镯子,真的没有偷……”
麋鹿般纯净的眼睛,再加上哀婉到令人心酸的绝望表情,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看见了,都无法无动于衷,万俟兮亦不能避免,只得轻轻一叹,重新坐下用帕子为她拭泪。
这样的动作换了其他任何男子,都会因亲密而显得狎昵,然而他做出来时,却只让人感到如沐春风,没有半丝不快。
怎么会这样……掬影握紧双手,有些意外,有些释怀,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我知道夫人恨我,我也不想的……但是公子,我没有勾引将军!请你相信我,一直都不是我自愿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帮我告诉夫人,只要让我平平安安地把宝宝生下来,我会带宝宝走的,走得远远的,再也再也不回来,我不会跟她争什么的!我、我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争任何东西啊……”嘶哑的呜咽声回荡在冷清简陋的房间里,更显凄凉。
万俟兮默默地听,肃穆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虽然是个下人,没念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礼义廉耻,也懂得知恩图报。当年我跟妹妹走投无路时,是夫人路过救了我们,我对她只有感激。那一晚……那一晚将军喝多了酒,将我误认为是已逝的大夫人,我只是个丫鬟,我没得选择。事后我也想过一死了之,但是,我舍不得丢下妹妹一人孤独伶仃,而后又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我从没想过要争宠或是其他,我唯一的希望只有让这个孩子能顺利地生下来,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委屈,自己的无奈,自己的辛酸,一边说,一边哭。而万俟兮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听着,眼眸沉沉,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最后题柔哭得累了,万俟兮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见她睡着后才拉上帘子,转身离开。
由始至终旁观着的掬影看了已经入睡的姐姐一眼后,关上门追上前去,“等一下,万俟公子!”
万俟兮闻声停步。
掬影不自觉地揪紧衣袖,有些不知该如何说好。
万俟兮望着她,眼神沉静,比之先前又复杂了几分,最后开口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一个怀有身孕的人做些什么的。”
掬影咬着下唇,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悸,低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他转身继续前行,掬影便也默默地跟着他,一阵风来,卷起枯叶无数,寂寥之意落满头。
“你们不是从小就在沈府的?”
“嗯……我和姐姐是三年前来到陌城的。”掬影抬起头,望着天边的云朵缓缓道,“我们是韩城人,那年黄河决堤,大家没有办法,只得背井离乡。路上娘病死了,我们便来陌城投靠舅舅,没想到没过几天舅舅也死在了战场上,有个恶霸看上我,就说舅舅欠他钱,要我们还,还不起就拿人去抵。正在危机时,夫人的轿子路过,救了我们,还带我们回府。”
“也就是说,你是来到沈府后才学的武功?”
“是。”
万俟兮的脚步停了一停,轻吁一声道:“很有天赋。”
“也许吧……”掬影垂眸,唇边有着淡淡的嘲讽,“但武功越高,只说明你当影子能当得更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原来你也是影子……”
“不,因为少爷不要我,所以我连影子都不是。”
万俟兮忍不住回头,看见掬影的眼睛乌黑,那黑色是那般冰凉,清冷如水。她……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不甘吗?这么有才的一个女子,美丽,聪慧,天分极高,然而,却被烙上奴仆的身份,永远低人一等。她……可会不甘?

第36节:第五章 红妆素裹身世秘(4)
也许是承受不了他目光中的那份怜悯,掬影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停步道:“夫人在等我回话,我就不陪公子回去了,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等他同意,径自匆匆离开。
万俟兮望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体里某个结了疤的伤口突然绽裂,开始隐隐抽疼。他以一只手按住胸,慢慢地走过长廊,花园前方是一片大湖,有风吹过,拂起波光粼粼,一闪一闪的,像是要把一生的记忆全都闪现出来。
玉石桥上,有人俯在栏杆上喂鱼。
瘦长的手指将面团揉开,抖落,湖面上顿时跃出好几尾金鲤争食,水花四溅,扑通扑通,像是点了神来一笔,令得原本死气沉沉的静止画面顿时鲜活了。
那人回身,朝他眯起眼睛微笑,比阳光还要灿烂——
原来是沈狐。
◇如何瞒天◇
他今日换了一套月牙色的衣袍,头上的帽子也换了,因此刚才乍见背影,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万俟兮的眼眸不由转暗,从岸边走过没有停步。
沈狐呆了一下,连忙朝他挥手,谁知他竟跟完全没看见他似的,很快地穿过拱门离开了。
于是沈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收回来,扭头诧异地问道:“迦蓝,难道……我是个透明人?”
迦蓝的声音自桥旁的树上传出来,“答少爷,不是。”
“那么,为什么他明明看见我了,却假装没看见?”
“……”迦蓝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道,“也许……是被讨厌了。”
“什么?”沈狐的眉毛顿时皱在了一起。
“刺猬遇到它所认为的危机时,都会蜷缩起来,想靠近它的人就会被尖刺刺伤。”
沈狐顿时静默了下来,望着水里的鲤鱼,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他不说话,迦蓝也就不主动说话。冬风轻轻地吹,树叶沙沙地响,几片落叶飘啊飘的,最后掉到了湖面上,荡起水纹涟涟。
沈狐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喃喃道:“他想逃。”
面团自松开的指间尽数滑落,湖里的鲤鱼先是避开,然后又一涌而上。他望着这些被诱惑的鱼群,眼中逐渐有了神采,最后拍拍手,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已恢复了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眼睛弯弯地笑道:“所以我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手,因为——一旦松开,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说完一个纵身,飞到岸边,跑了几步后,又道:“我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场。”
迦蓝的气息很快消失了,沈狐唇角扬起微微一笑,继续飞奔向前,穿过拱门后,是片小竹林,再往西走便是太夫人日常吃斋念佛的佛堂,由于住着七位师太的缘故,长年香火不熄。
此时正值师太们颂经之时,唱念平缓、节奏不变的梵音自堂中悠悠穿出,红尘俗事到了此地,都像是被隔在了围墙之外,只留得一片祥宁。
佛堂左侧有株参天古树,据说已有三百年树龄,枝叶繁密,树干粗壮,须合十人之臂才抱得过来,而万俟兮,就站在树下,微微仰着头,盯着树干几乎出了神。
树影斑驳,在他身上投递下重重阴影,仿佛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看上去已不再如初见般空灵绝秀、飘逸飞扬。
沈狐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突然悸颤了一下,就像一把从没人弹奏过的琴,突然被人第一次拨响,无论那记响音好不好听,这一刻,都成永恒。
他大步走了过去。
万俟兮没有动,视线依旧胶凝在树上,却开口道:“我听说将军极爱此树,视做镇府之宝。”
“嗯……”沈狐耸了耸肩,“反正是看得比我重要。”
“那么……如果他知道这棵树快要死了,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沈狐微微一愣。万俟兮伸出一只手,轻摩着树干,灰褐色的粗糙树皮衬得他的手,素白、纤瘦,甚至还带着几分柔弱。
沈狐的眼眸越发深邃,但表情却显得更加漫不经心,“大概会发怒吧。到时候就会有很多很多人跟着一起倒霉。”
“虽然它外表看起来还是很茁壮茂盛,全无异样,然而,树心已经开始腐烂,不出三个月,必然枯死。”

第37节:第五章 红妆素裹身世秘(5)
沈狐摸着鼻子,没有发表意见。
“但是,如果从现在起查明病因精心照料的话,则还能拖过十年。”万俟兮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还能活十年?”沈狐沉吟片刻,偏着脑袋笑了起来,“我很懒,你知道的。”
“所以?”万俟兮扬起眉毛。
“所以让我吃不好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胆担忧发愁地围着这棵树转,想尽一切办法救它——这样的事我是不可能会去做的。”他笑笑,伸手折下一片树叶,放到唇边轻轻一吹,叶子就发出了清扬悦耳的声音。
“那是因为你对它没有感情。”
“也不尽然。感情这东西,很玄乎。你如果不是把它看成单纯的一棵树,而是当作某段回忆、某种象征的话,那么自然会被赋予更多的感情。我从小在这棵树下玩,摘它的叶子吹曲子,折它的枝条当鞭子,细数起来可有不少能说的故事呢。但是,感情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沈狐的表情变得很是一本正经,抚摩着手中的树叶,低垂眉眼道,“你也说了,即使查明病因悉心照料,也只不过是延长十年罢了。十年时间,牺牲一个人的全部精力去挽救它,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死,而有这十年,有这精力,都已足够把另一株幼苗栽培成材了。”
万俟兮听到这里,睫毛突然一颤。
沈狐打了个哈哈,语调再度一转,调侃道:“再说,它已经活了三百多年,够久了,如果它能说话,没准还会发出‘老子已经活够本了’的感慨,或者是‘快让我死吧,这么漫长的生命真是种罪过’呢。子非树,焉知树不想早死早投胎?”
“也就是说,你听而任之的放弃了它,是么?”
“喂喂喂,不必说得这么罪过兮兮的吧?你不觉得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又辛苦又无法挽救的事情上,还不如想想如何另辟一个更好的新天地。”
万俟兮突然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沈狐这次不再迟疑,随即追了上去,“怎么了?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沈狐,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
“哦?愿闻其详。”他露出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然而万俟兮没有看他,只是漠然地平视着前方,虽然在对他说话,但又好像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并不是因为你出身比别人好,也不是因为你天生聪明……”
沈狐有点儿惊喜,又“哈”了一声,“这还是你第一次夸我呢,不过你漏说了最重要的一点——我还长得很英俊。一个出身贵胄天资过人又能长得像我这样好的人,可真不多呢!”
万俟兮没有理会他的自吹自擂,继续道:“而是你可以理直气壮厚颜无耻地不负责任。”
沈狐顿时笑不出来了。
“你游戏人间,四处闯祸,以捉弄他人为乐,可谓是活得潇洒至极。然而你却从来不想,为什么你可以那样的肆无忌惮、逍遥快活?”
“因为我不负责任?”
“是!”万俟兮突然停步,扭头盯着他道,“就拿刚才的树来说,没错,十年时间足够你种大另外一棵树,然而那棵毕竟不是这棵!只不过是一棵树而已,反正要死,但是,当你可以让它晚死十年时,你为什么不去做?子非树,又焉知树不会痛苦、不会难过、不会留恋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尽管沉重,但是我们不能逃避,只能把它扛起来!沈狐……这就是你与我之间最大的区别,也由此注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永远不是。”
沈狐的瞳仁变成了深黑色,清晰映出万俟兮的容颜——苍白、激动,以及,一种莫名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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