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蟾宫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跟她说真话还是假话。
唐娇的心一下子掉进谷底,声音发抖道:“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弹琵琶了?”
“不会的。”暮蟾宫安慰道。
“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写字了?”唐娇愣愣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我再也当不成话本先生了,对不对?”
“不会的。”暮蟾宫决定骗她,“大夫说了,你的手虽然伤得厉害,但好在治疗得及时,只要以后按时上药,再好好养上几天,就就好起来的。”
“真的吗?”唐娇哭着问,“你不是在骗我吧?”
暮蟾宫很不喜欢骗人,但是现在的她更需要谎话,所以他在她身旁蹲下,忍着心中的酸楚,对她温柔笑道:“相信我,没事的。”
“……嗯,我信你。”唐娇勉强笑了笑,低头抹泪,她也知道对方也许只是在安慰她,不过她宁可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
她知道在得到之前,必须先付出。
但还要付出多少,天机才肯回来把她拥抱?
“唐姑娘。”暮蟾宫忽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唐娇抬起头,只见他俯下身来,修长洁白的手指接过她一滴泪水,然后在她惊愕的目光下,他将那泪水递到唇边,低眉舔去。
“我还是那句话。”他抬头,清澈如水的眼睛凝视她,对她郑重其事道,“如果是我的话,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陷入到危险当中。”
说完这话,他终于下定决心。
如果天机不肯救她的话,那他来救。
哪怕要牺牲自己的原则,哪怕要跟王玉珠和万贵妃虚以委蛇。
“好了,你安心养伤。”暮蟾宫扶着唐娇躺下,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王渊之总算是同意给她送了张床榻过来,这个冬天这样冷,总是睡在地上,只怕原本没病的人也要睡出病来,轻轻将锦被给她盖好,又细致的给她掖好被角,他这才安下心来,认认真真对她道,“我会救你出来的。”
说完,他不再打扰她养病,直起身来,退出牢门。
转身之时,他的眼睛亮得有些慑人。
唐娇已经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了,如果连天机都要顾全自己,不管她的死活,世上还有谁会帮她?只有他了。
她,只有他了。
目送暮蟾宫离开,唐娇眼神复杂。
原以为会来的人没来。
原以为不会来的人,却来了。
世事难料,她永远猜不透人心。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缩进被里。监狱里寂静冰冷,在这个地方,仿佛时间都结冰了,她已不记得自己进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年过完了没有,陪伴她的只有鼻尖流淌着的刺鼻药味,干涸的血腥味,以及自己身上的臭味。
她是花,此刻却已渐渐枯萎。
睡一会,抽泣一会,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唐娇慢慢睁开眼,却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人。
唐娇差点一个筋斗飞墙上,学蝙蝠挂起来,实在是受伤飞不动,只能连滚带爬缩墙角里,畏惧的看着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王渊之已经来了很久了。
暮蟾宫前脚离开,他就悄悄从墙角转了进来,来了以后,静静站在一旁,俯视她略带痛苦的睡容,一言不发,直到她醒来。
面对她的恐惧和戒备,他其实只想说一句话。
别怕我。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深深看了唐娇一会,他转身离开,出了地牢之后,声音肃冷,嘱咐看守道:“看好她,若有异动,立刻过来通知我。”
第六十章月下美人如蛇蝎
第二天,上元节。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挂起一盏盏漂亮的花灯,而在宫里,也举行了一场盛宴,万贵妃在宴上将玉珠正式介绍给了群臣。
她的亮相极让人惊艳。
手提六角宫灯,款款走进殿内的白衣女子,未施粉黛,清丽脱俗,犹如从月中飘落的仙子,吸风饮露不食五谷。
“玉珠参见母后。”她向御座上的女子跪下,露出秀美白皙的脖子,温顺的像一只白色小鹿。
无论是这跪姿,还是这短短六个字,她都练了很久,在教养嬷嬷的鞭子下,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泪,跪破了两条裙子,这才勉勉强强过关,得了万贵妃淡淡一个好字。
她吃了这样多的苦头,总该有所回报。
“起来吧。”万贵妃环顾众臣,头上的朝阳五凤挂珠簪吐下几缕流苏,随之轻轻摇晃着,“皇上身体不好,半刻也离不开本宫,本宫便先过去了,此次宴会便由顺义侯与公主代本宫主持。”
说完,理也不理下面的人,起身离开,明黄色的宫裙拖在地上,不一会便消失在宫门外。众人收回目光,开始或明着,或暗着打量这位前朝公主。
虽说她手里有信物,可信物里面却少了最重要的两样,夜明珠耳坠哪去了?还有和氏玉镯呢?夜明珠耳坠是代代相传的宝物,只传媳不传女,一向是由太后交给新皇后的,和氏玉镯就更不得了,据说开国时期,太祖得了一块稀世美玉,令匠人将其雕成玉玺,剩下的边角料则做成一块玉佩,一只玉镯,玉佩向来由太子佩戴,而玉镯则交给他最喜欢的公主。
玉珠为了取信于人,身上配了好几件首饰,都是宫廷制品,美轮美奂,但仍堵不住悠悠众口。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人,身上戴两件宫里失踪的首饰,就敢说自己是前朝公主。”一名青年官员嗤笑一声,对身旁的友人说道。
“嘘!”友人急忙道,看着他身后道,“少说两声,隔墙有耳。”
那青年转头看去,见暮蟾宫端着酒杯站在他身后,面色立刻警惕起来。
万贵妃有意与王家联姻,这件事虽没正式透露出来,但世家大族多少得了些风声,大家私下讨论过,觉得王家很有可能答应她,而一旦他与万贵妃联合起来,皇上立刻凶多吉少,等他一死,没有别的继承人,那娶了公主的王家就很可能成为监国。
至于迎娶公主的人选,不大可能是王渊之,除非他治好他那身怪病。也不大可能是他的那几个庶出弟弟,一个个野心勃勃,每一个都想取代王渊之,成为王家未来的家主,若让他们娶了公主,怕是王家野心未成,就要先陷入一场内斗。
最后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就是暮蟾宫。
外姓,不用怕他篡位。母亲是王家嫡女,父亲是倒插门女婿,从小在王家长大,学问都是王渊之教的,对王家很有归属感,对王渊之也很忠诚,本身又是新科状元,无论是模样还是人品,都是上上之选,配一个身份不明的公主,简直绰绰有余,谅万贵妃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那青年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暮蟾宫笑着给他斟满酒,敬了他一杯:“这位公子所言甚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哦?”青年眼中诧异,心想不应该啊,难道联姻之事其实是个谣言?
“皇家无小事,怎能因为几件首饰,就认定对方是前朝公主?”暮蟾宫却像没看懂他的神色,面色坦然道,“我看那几件首饰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也许是民间仿制的呢。”
“这你可就说错了。”青年探究的打量他,脸上却笑道,“家姐是司珍房的司珍,这几件首饰都由她过目了,的确是宫里头流出去的东西,有几样还是皇上用的东西,除非想要被杀头,否则谁敢仿造?”
暮蟾宫目光一闪,隔着舞池中飞扬的水袖,望向对面的玉珠,喃喃道,“原来如此……”
似有所感,玉珠回过头来,目光闪烁的望着他。
之后觥筹交盏,杯盘狼藉,直至入夜,才散了这桌酒宴,众人纷纷告辞离开,而暮蟾宫走到一半,却被人从背后喊住,转身一看,却是玉珠。
“暮少爷。”她莲步而来,柔柔弱弱的看他,“能否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旁人看他们的眼神极为诡异,有好几人故意放慢了步子。
暮蟾宫很不愿意跟她单独相处,便说:“天色已晚,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就几句话。”玉珠急忙说,“不会耽搁你太久时间的。”
说完,也不肯走,就站在原地,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暮蟾宫被她纠缠的没办法,他愿意跟她单独相处,但更不愿意被旁人围观,只好说:“那就到对面说吧。”
对面是一座凉亭,被几丛花树掩映,月色一照,云破越来花弄影。
两人避开人群,徘徊至此,玉珠走在暮蟾宫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问:“暮少爷,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暮蟾宫回头看着她。
“你如果想要王家家主的位置,我与母后会全力扶持你。”玉珠一边温言细语,一边悄然靠近,“若你不喜欢权势,想要活得逍遥快活些,我也可以配合你。日后无论你娶几个妹妹,我都不会过问,还会同她们一块伺候你。”
她近在咫尺,吐气如兰,执起暮蟾宫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玉珠是个极美的女子,她的美还非常符合时下人们的喜好,幽如朝露,洁白如莲。不但如此,她还擅长发挥自己的优点,白衣一穿,人往月下一站,月下看美人,美人更美,脸上些许斑点瑕疵,都被月色掩了过去。
即使暮蟾宫心中无她,也为其美色一窒,然后不留痕迹的收回手,淡淡道:“王姑娘,请自重。”
“暮少爷真是正人君子。”玉珠不以为意的收回手,咬着唇,羞涩的低头道,“抱歉,我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有些情不自禁……”
“喜欢我?”暮蟾宫脸色古怪。
“是啊。”玉珠偷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以袖掩面,轻轻泣道,“我也知道自己般配不上你,所以我不求别的,只求个名分,求能呆在你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你就好。你要是另有喜欢的姑娘,就纳她们当妾好了,我绝不会阻拦你……暮少爷,求你了,就成全我这小小的心愿吧。”
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如此美色在前,还如此情深意切,或许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左右也没什么损失,还能白捞个驸马当当,但是暮蟾宫听了这话,反而眼神清明起来。
“万贵妃跟你说了什么?”他细细打量对方,笑着说,“我来猜猜看……嗯,那天我和表哥离开以后,她是不是跟你说,谁是公主都无所谓,她需要的是跟我们王家的联姻,而不是你,如果你没法说服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娶你,那你就没用了,她会换个人当公主。”
玉珠放下袖子,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暮少爷,你说对了。”她幽幽一叹道,“怎么办?你这么聪明,还这么高高在上不近人情,我真有些喜欢上你了。”
暮蟾宫笑了笑,没说话。
“考虑一下吧。”她对他笑道,那笑容极美,透出股毫不掩饰的引诱,手指不动声色的抚上他的大腿,暧昧的向上摸去,“帮我保守秘密,我会报答你的……”
暮蟾宫拍开她的手,云淡风轻道:“时候不早了,王姑娘,请早些歇息吧。”?
☆、知己如灯照心房
? 说完,他与她擦肩而过,离开此地。
玉珠站在亭中目送他,脸上笑着,眼睛里却越来越冰冷。
一双手从她身后伸出,抱紧她,然后一张大嘴咬在她脖子上,狠狠啃咬。
玉珠痛叫一声,挣开他,抬手摸了摸脖子,白了他一眼道:“咬这么重,万一留下痕迹了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万贵妃的哥哥,顺义侯笑着走近,目光朝暮蟾宫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带着丝妒意道,“怕被那小白脸看见?怕被他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让他知道又怎样?”玉珠不屑的哼了一声,小手抚上他的胸口,伸进他的衣底,“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东西罢了,要不是老太婆逼我嫁,我才懒得理他!”
“那就别理。”顺义侯被她撩拨得火起,将她打横抱起,朝屋内走去,“有我在,小妹不敢动你!”
“哎,你就别骗我了。”玉珠幽幽一叹,“母后已跟我说了,你是她提拔起来的,万事都得听她的,否则她能将你提拔起来,就能将你再回去。”
“她是这样说的?”顺义侯酒色过度的脸上流露出不满,“你别听她胡扯,她把我回去?回去以后禁军归谁管?给了外人,她能放心吗?呵呵,她也不想想,她这些年来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除了我这个自家人,还有谁不恨她。”
“这么说,母后其实是离不开你的咯。”玉珠一双妙目盯着他。
“当然!”顺义侯哈哈大笑道,“所以你就别想着那个小白脸了,回头我跟小妹说,让你嫁给我!什么王家温家都是外人,外人就有外心,还是自家人可信!”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玉珠将脸靠在他胸口,垂眸笑道,“人家孤苦伶仃,除了你,可没人可以依靠了。”
嘴上说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