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热得像个烤箱,沈木星想把空调打开,鼓捣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时门口突然来人了,寝室的第二个女孩进来了。
女孩是东北口音,一进门朝沈木星看了一眼,正在和空调作斗争的沈木星也抬头看她一眼,女孩想笑着打个招呼,却被沈木星冷冰冰的脸打消了念头,自顾自的搬行李进来了。
女孩的父母、哥哥全都来了,跟着帮忙收拾床铺,女孩的母亲爬到了上铺去,一边唠叨一边干活,女孩的父亲帮她打水擦桌子,女孩的哥哥不知道干什么,就在一旁扯闲话,大声说着类似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哥”这样的话,沈木星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柜,在这狭小的寝室里成了最多余的存在。
女孩的母亲瞄了沈木星一眼,问她:“孩子,你爸爸妈妈咋没送你来呀?”
沈木星顿了顿,依旧面无表情的回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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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已久的大学生活就在郁郁寡欢中开始了。
十几天的军训下来,沈木星那江浙女孩特有的好皮肤,被广州的太阳毫不留情的晒成了剥了皮的卤蛋。
操场上的训练队伍正站在烈日下经受着教官的踢正步训练,沈木星和几个女孩子坐在树荫下,懒洋洋的用石头在地上画着道道。她们因为经期而请假休息,被男生们戏称为“三八连”。
一个女孩问沈木星:“这位三八,你在地上画什么呢?”
另一个女孩见沈木星不搭理她,接过话来说:“你没看见么?她画的是一把剪刀。”
沈木星不说话,继续画着。
女孩扬天长叹:“啊!现在给我一把剪刀我一定自杀,太痛苦了!简直是集中营啊!”
另一个女孩说:“我要是有剪刀,我就刺向教官!”
沈木星扔下手里的石头,坐到树后面去了。
身后是两个女孩传来的挑衅的声音:“装什么装!”
“可不是么!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哑巴也能来上大学!”
沈木星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拍拍迷彩裤上的灰尘。
她刚刚走出几步,就有女生大喊:“教官,有人擅离连队!”
这一声很大,吸引了教官的注意。
“那边那个!你去哪儿?”教官远远的问。
沈木星站住,转回身来,有气无力的说:“报告教官…我难受,回寝室。”
“谁让你回去的!”教官很生气:“给我站在那里!罚站一小时!”
沈木星站在那里不敢动,所有人都在看她,那些目光一道一道的投过来,像是烈日下一把把冰刀。
她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说你呢!不要给脸不要脸!”
任教官在身后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头。
教官气得只骂:“走了就不要回27连了!带了这么多年新生没见过一个这么坏的学生!”
第二天是中秋节,学校放了半天假,家近的都回去团圆了,寝室里的其他两个外地的一起去逛街了,沈木星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吹空调。
电话响了,是沈冥的号码发来了,四个字:“中秋快乐。”
沈木星也给他回了四个字,把手机放到了墙上挂着的收纳篮里去。
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她以为是沈冥回短信过来,就没有看,没想到手机一直震动,震得她烦了,沈木星才拿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的名字。
严熙光。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眼,没有接。
他们又吵架了,几天都没有联系。
手机响了几次就安静了,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沈木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打开了短信。
“木星,我在你们学校,接电话。”
沈木星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拿着电话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条短信。
她立刻爬下了床,坐在椅子上迅速的给他拨了回去!
“喂?你在哪里?”
“你们学校门口,不知道是哪个门…”
沈木星立刻说:“有没有牌匾?”
“有,国立中山大学…”
“东门!是东门!你在那里等我!”
她挂断了手机就找钥匙,打开柜门的时候看见镜子前的自己,头发蓬乱神色萎靡,沈木星不禁皱了皱眉。
她挑了一件颜色鲜艳一些的裙子在身前比了比,又觉得不好,便找了一套牛仔短裤和白t恤换上,嘴里咬着头绳,双手利索的将头发梳成一条马尾,然后从嘴里拿下头绳绕了几圈,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裳。
她的头发很长了,长的到了腰际。
就是太黑了,像个村姑。
她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转身出了门,下楼的时候路过灭火器又照了照。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第32章 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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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末的广州,热得要命。
太阳变成了巨大的火球,如影随形的顶在头顶上,怎么跑都躲不掉。
一路上跑下来,沈木星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被人泼了一桶热水,从头到脚全部在流汗。
远远地就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坐在车后座的那个人看不真切,但她一下子就认出那轮廓就是严熙光。
她的整个嘴角像是被化开了一样,远远地站着,就绽出一个笑容来。
沈木星跑了过去,他的身子往车门的方向倾斜了一下,将车门替她打开了。
她站在车外俯身看着他,高兴地问:“你不下车吗?”
严熙光摇了摇头,说:“木星,上车。”
沈木星就很听话的坐了进去。
司机把等时打开了,下车去抽烟。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两个人的心情大概都是一样的。
她坐在右侧的座位上,直勾勾的看着他,他也同样的看着她,目光深邃而闪亮。
他眼中有晶莹的液体在晃动。
眼见着他眼中的液体越来越多,她就也忍不住哭了,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严熙光搂住她,嘴唇挨在她的耳后亲了亲,又将她抱紧。
“对不起…”
沈木星听见他这样说,摇了摇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来了我就不怪你了…”
严熙光又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两个人抱得紧紧的,他问:“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沈木星一个劲的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严熙光没有说话,只觉得她浑身都是汗水,大概是刚才跑得太急了。
他掏出一张湿巾来,替她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一丝冰凉渗透到肌肤上,沈木星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严熙光又用纸巾替她擦了擦眼泪。
“严熙光,我问你,我出事后,我妈妈是不是找过你?”
严熙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她跟你都说什么了?”沈木星焦急的问。
“和你想的一样,又不全都一样。”严熙光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不过你放心,我不管。”
沈木星开心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你的身体怎么样,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了,我年轻嘛,自愈能力超强的。”那一天,沈木星开心的有些忘乎所以,一笑起来就有几分傻气,看在严熙光眼里十分可爱。
“那就好。”
沈木星看见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酷暑之下,那张面容依然如白色的冰面。
她搂在他的脖子上,亲昵的撒娇。
“走,你跟我去看看我们学校?特别大,可好看了。”
严熙光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四目相对,他说:“我爸在火车站等我,马上就要走了。”
她的笑容慢慢的落了下来:“为什么?你就这样走了吗?”
他似乎是有些不忍,没点头。
沈木星又重新搂住他的脖子,抱住他,耍赖的说:“我不要!”
严熙光碰了碰她的手,她就抱得更紧了。
两个人就这么拥抱着,车子仍然开着火,司机一支烟的功夫,就又回到了车上。
沈木星转头看见司机坐了进来,心里有些害羞了,便恋恋不舍的将搂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慢慢退下来,可刚刚一松手,他的双手便扣住了她的手腕。
沈木星诧异的看着他,双眼微红。
严熙光看了一眼司机,又把目光对上她的眼睛,慢慢的说:“木星,我要去意大利。”
沈木星惊讶的张了张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大脑仿佛变成了一颗弹簧,被他的话剧烈的弹了一下,头脑里嗡嗡作响。
她抱着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来,却又被他用力的攥住了,沈木星像抽回手,却拗不过他的力气。
严熙光逼视着她,两腮咬了咬,双眼突然变得格外深,一字一顿的强调:“我是说出国,不是说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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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像块木头一样坐在那里,口中微微喘着气,她想不通,想不通这一切。
“出国去干吗?”她轻声问。
“去那不勒斯,去学手艺。”他咬了咬牙,表情坚毅。
沈木星转头去看他,他脖子上的肌肉因为咬牙的动作而绷得紧紧的。
“不去行不行啊?”她问。
“我没有出路。”
“你要什么样的出路?”
他未说话。
沈木星突然提高了音量:“不出国你就会饿死吗!”
他仍是未说话。
“你就开个小店!做做衣服!生活没问题的啊!我会努力学习的!我努力学习我…我努力学习我毕业就有好工作…我们…我们可以…”沈木星说着,眼泪就淹没了嗓子,她无力地用手撑住头,声音被巨大的绝望吞没,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严熙光就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沉默着。
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他只不过是来通知她的。
沈木星依旧没有放弃,她努力将这一大段的情绪吞咽下去,抓起他的一只手,哭着说:“严熙光…我不觉得委屈,我也不觉得我们有错,难道你连和我一起面对未来的勇气都没有吗?”
“何况…何况我妈妈也未必是那种刻薄的人,谁都没说不让我们在一起啊!有那么难吗?有吗?是我想不通,还是我看错了你?”
她听见他猛地抽上一口气,又无声的吐了出来。
他的侧脸是静止的,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他说——
“我的全部积蓄和身份证都给了蛇头,明晚就走。”
这一句话,像是一条巨蟒,对着她张开了大嘴,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光明。
沈木星只觉得眼前一黑,她扶住额头,猛地甩开他的手!他拉了一下,没能拉住,她推门就下了车!
闭着眼睛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她的血脉被那一声关门响斩得血肉模糊。
身后的车并没有发动,他也没有追上来。
沈木星走着走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分离有多可怕,你又怎么会知道。
当你动摇的那一刻,就是一种放弃。
到底…
是我想不通,还是我看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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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望向窗外远去的女孩的背影,也没敢开车,回头看着后座上的男人,问:“小女孩真懂事。兄弟,不去追啊?”
司机说完,目光落在他始终攥着门把手的那只手上。
他不说话,正望着窗外远去的她出神。
司机叹息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脸皮薄,女朋友生气了就去追嘛,死缠烂打总会哄好的。
“真不去追了?”司机又问。
严熙光收回目光,看向他,那双通红的眼睛把司机吓了一跳。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像是两颗被剥皮的葡萄。
“师傅,回车站。”
司机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坐好,把车向后倒。
沈木星的背影已经被这所学校所吞没,看不见了。
车子缓慢的驶离学校,他抬头看着这里,目光微微颤抖。
这所学校真美。
她真的很优秀。
司机把车子开上正路,发动机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他也没在意。
手把着方向盘,司机从倒后镜里看了他一眼,只听见他在那里很轻声的打着电话。
司机很八卦,竖起耳朵去听他在说什么,果然,是在哄那女孩,司机笑了笑,心想,我要是有个女大学生死心塌地的爱着我,我也给哄着。
窗外是炎热的白光,车厢里的空调很足,冷飕飕的。
司机侧耳偷听,这位年轻乘客的声音很小,也很轻,像片羽毛:“木星…你念大学,我学手艺,是一样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去意大利和你去广州念大学是一样的。”
“我要娶你,但不是这样…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回来,我只是出国…我们不要分手好吗?”
“我真的会回来,我…我娶不到你我一辈子都不娶,我发誓。”
“木星,求你,别哭了…”
司机到最后也没听出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分手,他兴趣索然的打开收音机,听起了广播。
不知什么时候,后座的人安静了下来,电话也不响了。
司机向后瞄了一眼,他又恢复了刚上车时的样子,平静,深沉,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车子开上了前进路,司机转头对他说:“小兄弟,我下车买包烟,不介意吧?”
严熙光点点头,司机推门下车了。
再回来的时候,司机去开车,却突然开不动了。
司机尝试了半天,只能对严熙光说:“我车子抛锚了,您方不方便下车帮我推一下,我给您车费减半好不好?”
严熙光摇了摇头,冷冷的说:
“抱歉,不方便。”
第33章 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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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早起醒来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绍兴黄酒,只剩半瓶了,屋子里全都是酒味。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人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