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三天,她和严熙光的通话被赶来医院的母亲抓了个正着,那时候她已经能下地了,站在病房门口打电话,母亲恰好去回家为她取代数练习册,见到她躲在门口打电话,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病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看向母亲。
母亲大概是误会了,以为她要走。
“给我。”她那张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庞异常愤怒,似乎是刚刚从哪里受了刺激回来的,朝沈木星伸手要手机。
沈木星吓了一跳,赶紧一瘸一拐的走回床上去,把手机捂进了被子里。
“把手机给我!”母亲走到病床前,冷冰冰的看着她。
沈木星怯怯的看了一眼旁人,委屈的看向母亲,小声说:“妈…小点声…这里是医院。”
“你还有脸?你还知道要脸了?”
沈木星的耳根瞬间红了半片。
从小到大,她都未曾承受过这样重的话。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眼睛里升腾起的水雾也没能让母亲的脸庞柔和半分,她咬咬唇把脸别过去,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母亲“啪”的一声把练习册摔到了她的被子上,厉声道:“给我看书!”
沈木星没有动,咬了咬牙。
“你是不是跟我耍?”母亲对于她无声的反抗十分愤怒。
“我不看!我要睡觉!”她一把拉上自己的被子,蒙住了头。
母亲剧烈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似乎是压抑了多日的情绪被一根针戳破了一样,瞬间爆发,她闭了闭眼,咬牙切齿的说:“你就是来讨债的呀!你就是来讨债的!”
“你现在搞成这副样子,你让你妈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母亲说着,把自己的脸抽得啪啪作响!
沈木星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被子里爆发出一串压抑的哭声。
“你金花阿姨对你多失望你知道吗?”
“她凭什么对我失望!”
沈木星突然掀开被子哭着说:“我没要过他家一针一线,我又不是她的女儿!她凭什么对我失望!”
母亲走过来,扯开她的被子逼视着她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夏家把聘礼都给我了!给我了!可现在呢!我不仅不能退这些钱!还要借这些钱来…来…”
母亲说着,又再一次闭上眼,仰起头,两行热泪滚落了下来。
她似乎是绝望极了。
81
午夜。
沈木星趁母亲在陪护床上睡着,拿着电话蹑手蹑脚的走出了病房。
“喂?”
她站在医院的电梯旁,把电话放到耳边。
“怎么这么晚打来。”他那头也是很安静,沈木星却在电话里隐约听见了‘叮’的一声。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看电梯上的数字屏。
电梯还在五楼,而她这里是六楼。
她一定是听错了。
“我妈今天在我这里睡,我偷偷打给你的,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在家吧?”沈木星柔声说。
“嗯。”他的声音像如同坠入深潭的石头。
“我妈妈是不是找过你啊?跟你说过什么,就像电视里那种…逼你离开我什么的?”
“没有。”
“那如果她去找你,让你离开我,你会不会…”
“不会。”
“那你会不会突然消失在我生活里呀?比如说搬家…”
“也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
她低下头,用脚尖顶着墙壁蹭来蹭去。
“挨骂了?”他问。
“嗯…可是总比前两天那样根本不来看我强吧…她骂我发泄发泄我还挺开心的。”
“不过…严熙光,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只是还不够成熟,等我们再成熟些,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对不对?”
严熙光沙哑的笑了笑,吸了口烟,说:
“对,木星聪明。”
沈木星长长的吸了口气,闭了闭眼。
“我答应我妈了,高考之前绝不能见你,我不能再气她了,看她跟我操心我心疼。”
“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他说。
沈木星又给自己打了打气,说:“嗯嗯!我们俩没什么丢人的!我一定要好好考,考上清华,考上北大,飞黄腾达回水头来迎娶你!”
“吱嘎——”不远处的病房门被打开。
沈木星浑身一颤,回过头去,只见母亲的头探了出来,面色冷凝的看着她。
她赶紧捂着电话小声说:“熙光!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嗯。”他咳嗽起来。
“你注意身体呀!我挂了!拜拜!”
“木星。”他突然咳嗽着叫住她。
“…我爱你。”
微笑,挂断。
她突然间不慌了,慢悠悠的走回病房。
之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在她面对亲戚的目光,面对母亲的冷漠,面对人潮汹涌的巨大孤独时,想起他的这句话,她就并不会感到无辜。
纵使前方有星辰大海,她也囿于誓言和爱。
82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沈木星已经被母亲送到广州的表姑家呆了半月有余。
沈木星看着电脑上自己的成绩,即刻打电话给母亲,像是交了考卷的学生一样,问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回家了吗?
她的成绩虽然考不上清华北大,但也并没有令人失望,起码考上一个重点大学绰绰有余。
然而母亲的回答却是:“你现在敢给我跑回来,我就吞安眠药给你看!”
沈木星再次想起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一天,母亲非要把她送到广州,沈木星不从,她就在家里寻死觅活的混乱场景。她的心里一阵烦躁。
她咬了咬腮,无力的说:“妈,你别闹了。”
已经半个多月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表姑说了,中山大学好,报志愿的时候妈就给你报这个…”
沈木星忍无可忍的打断她:“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没有权利替我报考!”
“我是你妈!”
沈木星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妈!”
母亲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你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妈我是谁妈!你和你那不省心的弟弟一个样!都是讨债鬼!”
“你骂我别带着我弟!我和我弟都不是你亲生的!你对我弟冷漠,你对我折磨!我们俩才是来还债的!”
表姑听见母女俩吵了起来,穿着拖鞋懒洋洋的走过来,把电话夺过去狠狠地撂下了!
“吵吵吵!你们母女俩天天吵!再吵就给我回家去!”
沈木星猛地站起来,火气冲天的说:“回就回!”
“哎呀!逗你玩呢!坐下!”表姑突然没正经的笑笑,拉住她的胳膊。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沈木星说着走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表姑走过来,站在门口,端着肩膀,问:“怎么?去找你那个小男朋友?”
“我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高考之前不许见他,现在高考都结束了!还是不让我见!”
表姑轻飘飘的摸着手上的钻戒,说:“那他怎么不来找你呀?”
沈木星的动作一顿。
“他…他忙着呢!你都不知道他店里的生意有多忙!这里可是广州!又不是温州!说来就来啦?”
表姑说:“呦,某个姑娘可是羞答答的跟我说,某人千里迢迢开着车给送练习册的故事,既然那么忙,当初怎么有时间从水头跑去温州跟你开房啊?”
沈木星把手里的衣服摔进行李箱里,回头瞪表姑:“我再说一遍!所有事情都是我主动的!和他没有关系!”
“哦,种你输卵管里的那颗爆炸了的小种子也跟他没有关系哦?要不要这么倒贴呀?你在医院里拆线缝线的时候他在哪儿啊?在店里做缝衣服啊?侬脑子秀逗啦?”
沈木星继续收衣服,动作越来越大,眼泪悄无声息的流。
“你们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老娘挺着大肚子去追男人吉普车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我告诉你,别跟你妈作对,这世间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父母。”
“爱我?这叫爱的暴力!从小操控我,逼迫我,让我学习!让我复读!让我考第一!难道我选择跟谁谈恋爱也要她决定?她有这火力怎么不对我弟使啊!她但凡往我弟身上用一点,我弟也不至于去河里捞尸体吧?我都怀疑我弟不是亲生的…”
“他还就不是亲生的。”
此时此刻,沈木星仿佛看到了一面模糊已久的镜子,突然被人用手擦开了一块。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表姑。
表姑点了一支烟,大咧咧的说:“你们家的那点破事儿,我都不稀罕说。你呀,能呆就呆,不能呆就跟小姑吃火锅去,咱们就看着,看你的那小裁缝什么时候来找你。”
第31章 剪刀
83
他会来吗?
整整一个月,沈木星在炎热的广州闭门不出,表姑没收了她的身份证,把她的证件放在了情人那里。
表姑的情人很多,沈木星也不知道是哪个情人。
她生气、撒娇、歇斯底里,表姑都是软硬不吃,美其名曰要帮她看穿渣男的真面目,一开始她还跟表姑闹,后来就蔫了,因为严熙光突然有一天不发短信给她了。
沈木星开始心慌,她坚信,一定是母亲对严熙光施压,让他远离她,他是迫不得已才变得这样冷漠,可后来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仅仅只有那一天而已,那一天严熙光很忙,没有空,直到很晚很晚才给她打过电话来。
“我给你发了三十多条你才回!”沈木星气坏了,一接起电话就冲他冷冰冰的抱怨。
严熙光说:“我今天…很忙。”
“忙忙忙…你总是很忙!严熙光!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严熙光那头静静的,等她发完脾气了,他才笑了笑:“忙着赚钱啊。”
“我不跟你好了!”沈木星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等了很久,他居然没有打回来。
以前她每次生气挂断他的电话,严熙光都会第一时间打过来,一直打到她接为止,可这一次,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响。
沈木星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她焦躁的在屋子里踱步,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从卧室走到厨房,从厨房走到客厅,不停地走。
客厅的鱼缸旁放着一只小仓鼠,仓鼠在笼子里懒洋洋的趴着,用黑黢黢的小眼珠盯着她看。
沈木星又回到卧室去,捡起床上的手机,憋闷的盯着屏幕看。
正在这时,严熙光的短信发了过来,沈木星的眼睛一亮,一刻不等的打开来看。
“木星,我也很想你。我一定会去广州看你。”
沈木星看着短信笑了,给他回过去:“嗯嗯嗯!你什么时候来?”
“现在不行。”
沈木星愣怔之际,严熙光的短信又回了过来:“我有几个客户定做了衣服,已经排好了。”
沈木星有些惆怅,却也吞咽下一肚子的话,勉强的答应了:“好吧,那我不为难你。”
又是一个月过去,沈木星不闹了。
她也经常跟弟弟发短信,弟弟突然成长了不少,一直劝她好好在表姑家呆着,多帮表姑做做家务。
给严熙光发的短信少了,从一开始的不主动,到最后的很少回。
日子变成了遇到他之前的样子,无聊得如同一摊死水。
第三个月的时候,表姑突然把证件还给她,对她说:“我现在给你两个福利,一是你拿着你的身份证回老家去找你的小相好,二是拿着你的身份证去办护照,给你报个日韩团,出去见见世面。你自由了。”
沈木星没回答,收拾了一晚上的行李,第二天还是放弃了,对表姑说:“表姑,我想去旅行散散心。”
表姑有些惊讶,她动作迟疑的把身份证递给她,很快就笑了,给她竖大拇指:“这才是有志气的姑娘嘛!”
沈木星没说话,扭头把自己房门关上了。
84
直到大学开学,沈木星都在外面旅游,确切的说,是游荡。
这段日子以来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复读,沈木星以657分的成绩被华南第一学府——中山大学的管理学院市场营销专业录取。
母亲在电话里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语气中难掩骄傲的说:“你虽然没考上清华北大,但你要知道,中大就是广东省的清华北大,以后你要是在深圳找工作,打横了走!”
呵,打横了走。
新生报到那天,她一个人拖着轮子坏掉的行李箱,顶着广州晒死人的太阳,真的就“打横了走”。
新生多得像是头顶的光一样让人眼晕,沈木星被两个学长接待了,学长们都戴着眼镜,很热情,不停地给她介绍着学校里的事,沈木星也没什么兴趣,偶尔礼貌的应上两句。
管理学院在中山大学的东校区,一个学长笑言道:中大东校,简称“中东”。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沈木星走在校园里,路过四食堂,路过图书馆,路过孙中山先生像,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大学一样美好,却又像是少了些什么。
路口转弯的时候听见两个学长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学妹有点呆啊…对学长一点都不热情。”
一只鸟从头顶飞过,孤零零的落在树梢上,看了看她,又飞走了。
沈木星站在宿舍门口,接过学长手里的行李,默默地说了一声谢谢,就进了楼。
两个学长也悻悻地离开了。
沈木星是第一个到宿舍的,宿舍环境很好,四人间,空调、阳台、独立浴室、厕所,干净又方便,其他三个人还没有来,她就挑了一个最右侧靠阳台的的床位收拾下了。
屋里热得像个烤箱,沈木星想把空调打开,鼓捣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时门口突然来人了,寝室的第二个女孩进来了。
女孩是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