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沈放毫不在意地吸了吸鼻子,挪到沙发上坐了下来,盘着腿抹着下巴上刚露芽的嫩须,“黄秘书专程来找我,那肯定跟我爸爸辞职的事情没相干咯?”
“也不能说完全没相干吧……林市长遇到了点小小的麻烦,虽然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但我这当秘书的,眼瞅着还是心里发急,所以就瞒着林市长偷偷跑了来。主要还是想当面问你几句话……”黄汪炳表情漠然地说着。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几乎没等沈放的回答。自顾自又接着说道,“没事地时候林市长经常夸起你,说你这娃儿脑瓜子聪明,好好培养将来肯定能成大器,就是太喜欢兵行险着,一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走极端的偏门。”
“这应该也算是在夸我吧?”明明心里非常紧张,沈放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副没正经的模样。
“你认为是,那便是了……”黄汪炳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锐利地盯着沈放,“你是什么时候撞见林市长和那人在一起的?”
又是一声炸雷,房里的灯泡不停地闪烁,里间电视机发出沙沙的噪声,过了好一阵才恢复正常。
夹着香烟的手指顿在半空足有十秒钟,眨了一下眼睛地沈放用力嘬了一口烟,犹豫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般答道:“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黄汪炳出乎意料地愣了愣,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便恢复常态,沉声问道:“为什么要拍那些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沈放自认为演戏还是火候不够,所以假装抽烟用手掌遮住自己的表情。
“你说不知道,那就当你不知道吧……这样说的话,那寄照片的人也不是你咯?”
“黄秘书,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沈放无奈地摊开双手,猛地又“呀”的叫了一声,故意颤抖着嗓音一脸惶恐地说,“黄秘书,不会,不会是有人把林市长的事情给,给捅出去了吧…………”
黄汪炳足足盯着沈放看了足有一分半钟,然后用力将还有小半截的香烟在脚底下碾成碎屑,语气严厉地警告道:“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可乱说,也就林市长当你是晚辈不跟你计较,但也请你适可而止,不要过分纠缠!”
沈放沉默着没有说话,只耷拉着脑袋紧皱着眉头,看上去正在费力地思考着什么。
“你爸跟姚齐理究竟是因为什么产生矛盾,又是因为什么从副厂长的位子上下来,这些林市长根本就没精力去关注……”黄汪炳慢腾腾站起身来,“但你要是妄想用险,胁迫林市长将你爸重新扶上来,那我只能说你还非常得幼稚!”
不得不佩服黄汪炳地演技,若非心里一早就已经对黄汪炳地背叛确认无疑,沈放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他了,这样的演技应该都可以拿奥斯卡男主奖了!
将拧成了麻花地毛巾放在茶几上,黄汪炳转身慢步走到门口,侧头冷漠地望着窗户外面的瓢泼大雨,良久才回过头来瞟了一眼仍旧坐在沙发上没动过的沈放,一字一句道:“适可而止,人要知畏!”
一切都如沈放预料的那样,在厂里散播那些半真半假的谣言,说林贵和有把柄捏在自己手里,所以爸爸才能当上副厂长,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让爸爸给黄汪炳这个叛徒当替死鬼,在林贵和真正垮台之前,谁都不愿、也不敢**裸站在他面前,一个副市长被逼进绝境中的濒死反扑,完全能够让背叛者万劫不复。
可恨的是,自己当初拍脑门子想出来化解谣言的方法,弄巧成拙反倒陷爸爸和自己于死路……姚齐理是林贵和的亲信,跟姚齐理产生矛盾,就等于公开与林贵和叫板,沈放从霍鸣口中那负气的一句话中发现这点的时候,已经木已成舟、溃堤在即,想要挽回已经如何都来不及了。
既然这个黑锅注定要背,那就干脆扎扎实实地把它给背过来!要赌那就赌一铺大的,将来是孬是好,不拼一下谁都不知道!
但沈放还是低估了黄汪炳,低估了这个几十年来始终站在林贵和背后岿然不动的老江湖,今夜他的突然来访,绝不是单纯的为了演一出戏给自己看,他是来抽掉爸爸脖子后面那块斩首牌的,他是为了让林贵和对那虚假的事实坚信不疑,“如果我是黄汪炳,那接下来的几天,林贵和跟他情妇出双入对的照片,肯定会出现在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好一个黄汪炳!好一条请君入瓮的毒计!这下我可真麻烦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怎么做才能取信于林贵和啊!”
正文 第【091】章 风欲静而树不止
节一、两种父爱深似海
沈放正在为自己低估了黄汪炳而觉得懊恼,不经意抬起头,发现浑身**的爸爸站在门口正望着自己。
不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沈放感觉该听到的,他应该一句话都没有落下,因为爸爸脸上没有丝毫愤怒,有的只是纠结成黯然的困惑和不解。
坐在黄汪炳刚坐过的那张小板凳上,爸爸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着烟,“为什么”三个字好几次想要说出口,最后却又硬生生地咽回去。
“爸,你都听到了?”沈放弯腰在爸爸身旁蹲了下来,轻轻叹口气道,“林市长在外面有个情人,这事情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那次从上海回来,想着通过别人提醒一下林市长,免得他阴沟里翻船…………”
“当时林市长一回黄州就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吧?那外面传言说你捏着林市长的把柄,并不是造谣?”爸爸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害怕一不小心吓着沈放。
沈放用力点点头,接着爸爸递来的香烟吸了一口,慢声道:“刚听说有传言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得太多,只凭着直觉想了个办法化解谣言,原以为谣言过去了也就没事了,不曾想,居然真的有人将林市长的事情给捅出来了,而且还拍了照片,而且一早就已经计划好,要让爸爸来当这个替死鬼。”
毕竟在官场也混迹了这么多年,爸爸自然明白沈放的意思,但他却显得很泰然,轻轻拍了拍沈放的背,晒笑着说道:“这怨不得你,谁又能算得到几个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倒是有一点爸爸怎么也想不明白,放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我主动辞职把事情搞僵啊,现在这不是更加把罪名给坐实了吗?就算有你姚叔叔一块去跟林市长解释,恐怕也很难让他相信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沈放有邱清荷跟王永庆这两张王牌。完全有信心能化解林贵和心中的怀疑,但没想到黄汪炳这家伙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一下让自己变得极其被动。
不想让爸爸太过担心,沈放按下自己的猜测暂时不说,勉强笑道:“林市长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也是老江湖了。我找机会跟邱清荷去解释一下,他应该能明白的……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让别人都以为我们心里怨恨着姚叔叔和林市长,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林市长这次恐怕要遭殃,很有可能被人从现在的位置上给搞下来。”
“不至于吧,就一个女人………”爸爸说了半句就顿住,想想官场上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奇闻。叹息着摇了摇头。
“如果我已经有了帮林市长度过这次难关地办法。爸爸你应该会支持我吧?”沈放微笑着问。
“自然。林市长是个好官。而且对我跟你姚叔叔一直都非常关照……”爸爸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讶然问道。“放子。假装跟你姚叔叔还有林市长决裂。是你计划中地一部分?”
沈放用力点头。斩钉截铁地沉声说道:“是不可或缺地。最重要地一环!”
“那爸爸就不仔细追问了……你姚叔叔那边是不是也要预先打声招呼。不然等到林市长地事情传出来。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冲动地事情来。”
“嗯。我会想办法跟姚叔叔先打声招呼地……”沈放好生思量了一番。微笑着说道。“爸。上半年老家不是发洪水把沈家祠堂地外墙给冲倒了吗。老家来人说了好几次想要修缮祠堂。这次你是不是接奶奶一块回去看看?”
“出来这么多年。也是该回去看看了。我一会就去你二叔家说这事。你奶奶听了肯定高兴。”觉得这个时候待在黄州地确有些不妥当。与其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干着急。还不如回老家去转转。至于如何能帮林市长度过这次难关。爸爸也都懒得去想。只是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地儿子。相信他既然说出来了。那就肯定能办到。
瓢泼大雨噼噼啪啪敲打着车窗,昏暗的路灯无法穿透雨幕和夜色照进车内,黄汪炳静静地坐着。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离开。而是点了根烟单手枕在方向盘上,表情异常复杂地望着不远处一排窗户。却是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沈放家。
跟在林贵和身边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辛劳忙碌了大半辈子,临老来留给自己的却只是那空空荡荡百来平米的一套房子,家中没有一件值钱的电器、一套象样的摆设,有地只是挂在墙上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与林贵和的合影。
旁人家地孩子好得已经出国留学,差得也能进机关走父辈的老路,可自己那大学毕业已经快五年的爱子,漏气的皮球一样被人从一个单位踢到另一个单位,而为了维护林贵和的官声,自己这当爸爸的居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受够了,完全受够了,这种被儿子疏离、被老婆喝骂的生活,哪怕一天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尽,长长的烟灰承受不住压抑地重荷,断裂掉落大腿上,灼热的痛觉让黄汪炳锁紧了眉头,却忍住没有伸手将它弹去。
叮铃铃……副驾驶座上放着的公文包内传来移动电话的铃声,黄汪炳摇下车窗将烟头远远弹出去,回转身从包里掏出大哥大,深吸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黄秘书,说话方便吗?”电话那头异常安静,只有付骏略带疲倦的声音传来。
“我现在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你抓紧时间说吧。”黄汪炳腾出手来转动车钥匙,在一阵轻微的颤动和发动机的呜咽声中,连车灯都没开,缓缓朝东钢厂区外驶去。
“小鹤去日本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过几天就让人带他去东京先转转熟悉一下生活环境,如果黄秘书你这边没问题的话,明天一大早我就让人开车来接他。”
黄汪炳沉默了约莫有半分钟,将车停在路边用力搓了搓脸颊。觉得脑子重新热起来才谢道:“麻烦你了,就不用特别派车来接我家小鹤了,就让他自己坐火车去北京吧。”
“那就按照黄秘书你地意思办……黄秘书应该已经见过沈筠了吧,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我的人已经在省城联系好了几家小报,就等你下达指使了。”
“最好还是能再缓上个四五天。我刚刚见过沈筠,省城那边就有报道出来,恐怕时间上有些太赶……”黄汪炳顿了顿,觉得这样说似乎完全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于是又补充说道,“差不多市委也该找林市长谈话了,就安排在谈话之后吧。”
“行,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这么久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对了,听说今天傍晚林市长找田珀光上家吃饭了,饭桌上谈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田珀光是三山机电总厂负责销售的副厂长。仔细来说他爸爸跟林贵和是老战友,两人也算有些渊源。
“主要还是追问机电厂贴牌造价地事情,现在机电厂的股价已经块跌破五毛钱,在国内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所以林市长一心想把在背后怂恿机电厂贴牌造假的那个家伙给揪出来。”
“那恐怕林市长这回又是要失望了吧,呵呵……”
付骏笑起来的嗓音很奇怪,仿佛喉咙里塞着东西一样,隐约还能听到似乎捂着话筒地咳嗽声,黄汪炳也没心思去管这些。有些拘谨地陪着笑了笑,“田珀光这人也是个老油子,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好像心窝子都套出来,其实什么事情都没谈及,林市长在他走后也骂他来着。”
“倒不是田珀光不想说,实在是他知道地太少……好了,林市长还等着你回去汇报跟沈筠见面的情况呢,我就不缠着你了。”
“好地。那个。我家小鹤的事情有机会还是要当面向付总你道谢的。”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那什么时候登报,我就等黄秘书的消息了。”
节二、妈妈
天还没亮,沈放就被妈妈在外面收拾东西故意弄出来的动静给吵醒,坐在床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伸着懒腰起身过去拉开衣柜,从自己地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捏在手里朝正在客厅沙发上叠着衣服的妈妈走了过去。
“把你吵醒了吧?”妈妈抬头很舍不得地看着沈放,呢喃着说。“好端端的回什么老家嘛。老姚又不是别个,有矛盾吵一架不就过去了。犯得着又辞职又躲着吗?”
很多事情父子两个都瞒着妈妈,主要是妈妈这人心眼子软,经不得吓。
“妈,爸爸辞职有什么不好,你不总是抱怨他工作忙没时间陪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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