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局长暂时当不上,起床还是不可避免的。起床之后的任务除了要参加晨练和打扫卫生外,最主要的重头戏就要属叠被子了,警校叠被子的要求和军队一样,要四角对称、被线明显、长宽相同,直到变成一块绿色的豆腐为止。为了这块绿色的豆腐,我们可是煞费苦心,同时又各有高招。首先是麻雀黎勇,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块等大的木板,之后把木板逐一放在被子里,这么一来绿色军被就一下被撑的有形多了;其次是小艾同志,他每次叠被子的时候都要用缸子接来些水,之后沾着水叠被子,效果竟然也很有效,但双刃剑的反面效果也随之而来,那就是小艾的被子在某个时期里竟然找出了新鲜的绿毛,让人不禁叹为观止;还是那大侠的办法行之有效,后被我们纷纷效仿,那就是好好花一次精力把被子叠好,之后便将它高阁供奉、不再使用,将此军被的功能由使用变为观赏,之后再从家里带来另一套被子,这样我们便可以免去许多早晨叠被子的时间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政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知是学校的刻意分配还是纯属巧合,我们207宿舍里六个大仙是分别来自六个不同的地方的。我来自宣武,麻雀黎勇来自西城,大脑袋胡铮来自平谷,大侠那海涛来自朝阳,艾维维来自密云,而秦天则来自海淀。六个性格各异、生活习惯不同的毛头小子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发生那么多故事便不再新鲜了。记得有一次大头胡铮站在桌子上修窗帘,修着修着便吩咐艾维维去队部拿“夹剪”,艾维维诼磨了半天也不知道“夹剪”是什么东西,胡铮为此痛斥小艾是密云老外地,最后无奈地自己去队部取回一把钳子,让大家又长了一次知识,并且从此更加深刻理解了“五十步笑百步”的含义。说到这里顺便要再谈谈胡铮同学的口音问题,胡铮同学家住平谷,宽阔的肩膀和斗大的脑袋无不显示着平谷大汉的威风和朴实,他声如洪钟,半夜的鼾声更是能让蚊子都望而生畏,以至住上铺的那大侠屡屡被叮。胡铮最喜欢唱歌,而且唱时非常投入,在我们一次拉歌比赛时,他大出了风头。
那是一个宁静美好的傍晚,秋虫低飞,月明星稀。警校夜晚的闲适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边,而短暂的宁静却迅速地被拉歌活动所打破了,操场上100名警察学员正在组织拉歌比赛,而我此时也正站在队伍里。拉歌是一种军队传统的集体活动,目的是为了增强凝聚力、鼓舞士气,而放到我们这些听流行歌曲长大的孩子们身上就显得有些滑稽了。我们1、2分队在操场的一角对视坐着,李主任照例讲了一些大道理后便正式宣布开始了。
“日落西山红霞飞,唱!”一分队的学生干部带头唱了起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唱!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歌声顿时让寂静的操场恢复了生机,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鸟儿。而大家却显然热情不高,此时晚餐的味道仍在嗓子里打转,那积极运转的消化系统也明显影响了大脑的供血系统,让人昏昏欲睡。但警校的任何一项活动都必须作为任务对待,所以无论大家对拉歌有什么意见但嗓音仍然保持洪亮。
“双木林,好好的一个晚上又浪费在革命歌曲上了!”麻雀黎勇怏怏地说。
“别废话了,一会儿被看见了又得鸭子步!”我坐在硬硬的马扎上回答。随着训练时间的推进和训练难度的增加,我们被强迫锻炼的项目也随之改变了,以往的俯卧撑效果已不明显,就连体制最弱的小艾都已经可以轻松连做50大个了,所以“鸭子步”也就呼之欲出地出现在历史的舞台。
何谓鸭子步呢?顾名思义就是像鸭子一样走步,动作很简单只需蹲下左右摆腿向前走即可,该动作对腿部有赘肉的美女最为有效,可以迅速让你练出骄人的身材(有点像广告……),但干什么事都不能过度,比如一次善于蹦跳走路的麻雀同学就被小朱罚了绕操场一圈鸭子步,最后的训练的结果几乎可以用不堪设想来形容,别的不说,单说麻雀那一宿合不拢腿的惨痛经历就足以让他老实几天了。我们称这个为:美腿过度。
“2分队,来一个,来一个,2分队……”1分队的起哄声把我拉回了现实,警校干什么都讲秩序,连起哄都有人指挥。
“2分队胡铮出列。”在李主任的发令下,胡铮有些犯懵地走出了队列。
“你平时嗓门就大,今天你带着2分队拉歌。”李主任果然任人为贤。
“是!”胡铮挺拔地敬礼,受托于重任。
“解放军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唱!”胡铮声音洪亮,不,可以说是声嘶力竭地开了头。
“解放军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啊……”我们毫不吝惜嗓音,也没有人会滥竽充数地光张嘴不出声,但我们越唱越感觉调式的不对,大脑袋胡铮起的调正好在两个调式之间,高也难受,低也难受。不一会儿,原本雄壮威武的革命歌曲就被我们唱得走了样,对面的1分队稀稀落落地传出了笑声。胡铮同学嗓门虽然大,却不是唱歌的好手,他虽能在两个调式之间徘徊游移,却不肯屈就于任何一个调儿,在他的领唱下,我们的平谷口音也越发精进。等我们一曲唱罢,操场已是起哄声一片。
“让你唱你就唱,平谷口音真叫强,真叫强!哈哈哈哈……”
之后李主任当然果断制止了这种行为,但胡铮的领唱位置却因此不保了。如今每当再回想起当时的那段情景,大脑袋胡铮憨态可掬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多年之后胡铮同学已经变成了胡铮同志,而大脑袋也越加发达,但他的唱歌技巧却依旧让人不敢恭维,这直接导致他在我们聚会KTV时屡屡被剥夺持麦权。那次事后,胡铮总结了自己的口音问题,主要是因为平谷话一声和二声不分,比如说“墙上挂着一支枪”,用平谷话说出来就是“枪上挂着一支墙”了,发音如此,唱歌也就可想而知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眼看艾维维同学的本上又多了一个“正”字,据自称为半个历史学家的麻雀同学说,当年许多英雄烈士就是用写“正”字的方法,来计算距离新中国成立时间的。在这期间,我们不但接受着白天军训的洗礼和磨练,而且在熄灯后还要不时经历紧急集合的考验,在著名歌手所唱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家的时候”时,常常响起紧急集合的短促哨声,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便要立即摆脱了被窝的温暖和梦里的大餐,迷茫混乱地拥出宿舍。之后的情景往往惨不忍睹,当我们列队在军体馆集合的时候,头顶的聚光灯火眼金睛地照出了我们的窘态。衣服穿反了的、扣子扣错了的、忘了系武装带的、鞋穿错的了等等等等,总之我们出丑的越多,紧急集合的效果就越好。而李主任、萧干事也善于抓着我们的小辫子做总结性发言,诸如什么要强化素质啊,要每时每刻保持警惕啊,总之是说我们现在不行,以后就一定要行。主任的教导当然要记在心中,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们纷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们的训练有素,再逢紧急集合,我们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整齐的着装出现在集合地点,那速度连李主任和萧干事也不得不刮目相看。连续几次后,96级1队的领导就玩得无趣而就此罢手了,而不料在日后的一次全校的紧急集合中,我们队却又恢复了杂乱无章的混乱局面,这时李主任才意识到事情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经过对麻雀黎勇及几位抵抗力不强的同志逼供后,李主任才找出了症结,我们那段日子为了抵御外敌夜间的侵扰,基本睡觉时是衣不离身、鞋不离脚,只要一有哨音就鱼贯而出,这致使那大侠几次将胡铮响亮的呼噜声误以为集合哨声而一跃而起。难怪我们会这么快。
10月国庆节的前夕,我们进行了一次至今记忆忧新的紧急集合。那是一个接近凌晨的宁静的夜晚。
经过短促紧张的哨声,我们全副武装地着制服集合在宿舍门前,我睡眼惺松地看了看表,正好零点整。与往常不同的是,我们并没有能简单地整体服装后就蒙混过关,李主任让各班班长清点人数后,宣布了今夜的特殊训练项目:拉练。
拉练指的是列队进行长途的行进,我抹了抹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接过了每人一瓶的矿泉水。之后的过程就相对乏味了,整队、齐步走、人跟人、一二一。我们这支400人的队伍缓缓走出了黑漆漆的校园,融入了夜幕中的北京。
北京的夜晚真美,星星点点的霓虹和路上的车灯组成了一条身边的银河,霓虹色的光晕把远近的天空都映成了粉紫色,这颜色淹没了星光的灿烂,装扮着寂寞沉睡的城市,天空深邃而悠远,那里面似乎蕴藏着几千年的传说。
我麻木的神经顿时被夜风撩动的清醒起来,困倦、疲惫迅速被新奇所替代,我很少有机会夜晚外出,所以这深夜的北京虽然每天都在身旁却很少与之谋面。胡铮也晃着大脑袋走在我前面,兴奋地小声说:“林楠,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我也不知道……你问麻雀吧。”
当胡铮用友善的口气向麻雀同志询问相同的问题之后,麻雀却回答了一句:“去……去*……”这还得了!无论是我们所学的《人民警察职业道德规范》还是一般为人处世的道理,麻雀这么回答确实是有些过分了。麻雀咒骂之后,迅速地向小朱喊了报告,难道他还想告发不成?
但结果却是我错怪麻雀了,只见麻雀在喊报告之后迅速跑出队列,之后蹲在地上艰难地提着脚上那只恶臭的绿色军鞋,原来胡铮在友善询问麻雀的同时纯属善良无意但恶狠狠地踩在了麻雀的脚上,这也是麻雀无论问候胡铮大爷的起因和理由。
“哈哈哈,再踩几下麻雀就蹦不了了。”那大侠在我身后笑着说。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知是胡铮服从了那大侠的命令,还是麻雀确实难逃此劫,那夜麻雀在我们眼前无数次地喊报告、无数次地跳出队伍提鞋,而大脑袋胡铮却依旧恶狠狠地踩他没商量,难怪麻雀最后会满脸无奈却恶意地诅咒胡铮说:“你丫再踩,我就给你脚铬折了!”但结果仍然不好,因为胡铮的脚最后也没被麻雀铬折,而麻雀的脚跟却肿了起来,这时胡铮会操着平谷口音特憨厚地重复着几千年赔礼道歉的话:“对不起啊……”而麻雀会感动(或是疼的)流着泪重复着几千年的回答:“没关系……但……你能别踩了吗?”
事后还是那大侠总结的好:任何事物的发生、发展都有一定的概率,而胡铮踩麻雀的事件也可以用此道理来解释,如果说每天我们要在校园里走一千步的话,那拉练我们应该要走几万步,所以如果按照胡铮平时每走一千步就会踩一次麻雀脚的概率来看,拉练时胡铮把麻雀踩得上窜下跳也就不足为奇了。那大侠果然是那大侠,道理分析的清晰透彻。
我们就这样在麻雀蹦里蹦外的重复中由城市走到了乡村,一直走过了昌平小营。此时大家对夜晚的新奇已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侵袭而来的劳累和疲惫,夜晚的林荫道上寒气逼人,为了让大家抖擞精神,我们又开始了拉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唱!”小朱声如洪钟地带头唱起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我们也随着唱了起来,整齐的队伍穿梭在寂静的道路上,嘹亮的歌声流淌在深邃的天空里,这支年轻的队伍充满信心地向着他们的目标前进。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已不再显得稚嫩和生涩,那步调一致的脚步已不再透出散漫和怯懦。夜不再寒冷,我们身上的制服渐渐被汗水浸湿,随着道路的延伸,我们的双脚也开始磨出了一个个血泡,而这些艰难困苦已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想凭借疼痛和劳累战胜我们也是痴心妄想。我们摆动着双臂,让一次次的疼痛为我们那坚强的意志洗礼。几个小时后,当我们再次见到那高楼林立的城市之时,北京已开始苏醒了,远处天空的颜色逐渐变得明朗起来,粉紫色也飘然而逝。
“96级1队的同学们,向左侧看……” 李主任的一句喊话劝开了我们打了一夜架的眼皮。
那是一轮多么美的红日啊……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在为之震撼着。是啊,眼前那轮红色的太阳正拨开着天空的鱼肚白,把半个身体伸展在北京黎明的天空上,那颜色并非火红,而是一种醉人的暗红,树枝红了、高楼红了、整齐的队列红了,我们面前的道路也红了。一夜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我们在红日的微笑中度过着一个激情的清晨,那美景让我们终身难忘,那是一种对于我们度过漫漫寒夜迎来黎明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