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谢景新终于艰难地开口子:“唉……怎么说呢?我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驳你的论点,但我又无法从感情和认识上接受这些,尤其我不能苟同你把官场看得那么凶险的观点。这个社会上尽管存在着许许多多黑暗的现象,但好人还是多数,就官场而言,正气的东西还是主流,如果都像你所说的,岂不是没有正义可言了吗?别说是现在,就是在封建社会里,也同样有忠臣有正直的官嘛!前一段电视里播放的宰相刘罗锅不就是铮铮铁骨的一代忠臣吗?”
“那不过是一种被戏说了的人物而已,您怎么不说说封建社会有多少忠臣豪杰被腰斩于市呢?”
“不是也有不少忠臣豪杰名垂青史、人人传颂吗?社会上的好官也并不是只能从荧屏上看到。”
“主席,我说了半天,我只是为了您好,也希望您,多一些成功,毕竟您是……是我最钦佩和敬重的老大哥。从您身上,我懂得了一个道理,为什么有的人让大家崇敬,就是他每做一件事,都会让人记一辈子,这可能就是人与人的区别。”尹玉说完后,脸腾地红了。
谢景新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感动。
“谢谢你了,尹玉,真的很感激你能对我说这样真诚的话。我会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在今后为人处事上多个心眼儿。你要知道,人们在憎恨邪恶的同时,更呼唤真诚,沧海桑田世事万变,唯有真诚永存,但愿这个世界都充满爱,人人多一分真情少一分邪恶。”谢景新站起身来,诚恳而平静地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是不是还得送老苏他们?”
尹玉嫣然一笑:“是。没事,主席不必为我担心,我都习惯了。”
“那就好。”
44
关化国最怕半夜三更来电话。自从当厂长后,家里那部老式话机的铃声会震得他一激灵,无论醒着还是梦中。为此他还专门换了一部带有乐感的电子铃声电话。
此时是晚上11点43分,他正在省城的宾馆里刚进入梦乡。作为一个企业经营者的实践使他深刻体会到,电话的内容与时间具有紧密的联系,时间越晚,则内容越坏。果不其然。
“关厂长,你快回来吧,这边下大雨了,雨水很可能马上要涌进我们低洼的二车间厂房!”电话是厂工会许淑华打来的。
关化国迷迷糊糊的脑袋立时轰的一下。他清楚,企业最关键的设备全在这个厂房,而这个厂房地势低洼,如果进水后果可就惨了。
“赶快组织人抗洪啊!”
“关厂长,这深更半夜的,找人恐怕一时半会来不及呀!我们尽量争取吧!”
“唉!”他的拳头不由向茶几上砸去。本来每年的汛期都在一个月后,可今年不知为啥提前这么多,这实在令关化国始料不及,“你们先顶着吧,我马上到!”说完,他啪地把电话撂了。
门外仿佛骤然变得空阔,却被黑暗充满着,望不出去。关化国全然不顾了,开着车,风驰电掣一般往厂里赶。
越往北走,雨下得越大。只见路旁的小河都浊浪滔滔,拍岸有声,河边一户人家的房基早已坍塌,一幢两层小楼被洪水冲走大半,剩余部分已经东倒西歪。
关化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老厂区几乎年年发大水,年年要抗洪。有时候半夜下大雨,职工们都自发打车回厂里。
而更让关化国感动的是职工对他那种沉甸甸的情意。
有一年春节前夕,公司召开表彰大会,评出15名先进生产者和23名企业优秀员工。主持大会的许淑华,对每一个上台领奖的人都简要地介绍了他们的事迹。台上,15张灿烂的笑脸,每个人手捧鲜花、证书站成一排。这时,许淑华说:“在我们企业里还有一位先进人物,他没有站在领奖台上。这一年里,太阳没出,他已在作业现场上;夜色深深,他还没离开现场;他也曾打着点滴在抢修工地上。你们说这个人是谁呀?”全场顿时异口同声:“关厂长!”当时,坐在第一排的关化国,心里倏地一热,缓缓站起来,向全体职工深深地鞠了一躬。台上的15名先进生产者不约而同走下台,把手里所有鲜花都送给了他,一束、两束、……实在太多了,关化国捧不过来。掌声哗哗地不停响起来,他的眼睛湿润了,对一个企业经营者来说,有什么比这掌声更宝贵的呢?
然而这一切,毕竟都是昨日星辰了。企业改制了,职工们还能不能像以往那样热爱这个企业呢?想到这,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狂奔,关化国开车终于进入S市界。〖Zei8。Com电子书下载:。 〗
走了很长一段路了,大约20多分钟,车子才真正进入市区。通往公司的失修路况很坏,路面净是鱼鳞坑,关化国不时做着各种闪躲。当猛然发现前方路面横着一条裂沟时,他下意识地猛发力踩死了煞车。车子带着骇人的“吱吱”怪叫骤然停住,他的前额险些撞在挡风玻璃上!定睛一看,那条裂沟被山上冲积下来的大雨冲得横亘在路面上,断开足有半米多宽,幸好车子及时在沟边停下来。
车子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去了,关化国一看,这里距厂区也就几百米,便毫不犹豫打开车门,冒着雨流,深一脚浅一脚地直接朝二车间厂房奔去。还没进大门,已经感到前边有人影晃动,并有隐约的铁器刮碰物体以及相撞的钝击声。有经验的人一望而知,肯定有人在干活呢!他快步走到跟前,黑压压一片,一时看不清有多少人。
关化国觉得自己鼻腔酸溜溜的。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那些熟识的面孔都停止了劳作,惊讶地瞧着他走到他们身边,如同落汤鸡一样的自己。真没想到啊!厂区安然无恙,雨水都被及时排了出去,车间、库房被高高垒起的沙袋子堵得严严实实。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看来任何企业都应该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把企业和职工拴在一起呀!
黑暗中,他突然发现了身边的戴志庆,穿着一件好大的雨衣,密集的雨水已经将他的头发打成一绺一绺的,垂落下来,几乎遮盖了双眼:“老关,我来晚了,多亏了许淑华带人及时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继而戴志庆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经过。原来是近百名职工自发打车连夜冒雨赶到厂区。最感人的是许淑华,她身体不好却一连扛20多袋砂子,最先把厂房大门封严了。
“非常感谢大家能在这风雨之夜走出家门,来厂里抗洪,你们这种主人翁精神,永远是我们企业成功的保证啊!谢谢大家!”关化国声音颤抖,眼睛湿润了。
这时许淑华走过来,用很轻的声音说:“关厂长,职工群众是企业的主人,既然是主人,在企业遭受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嘛。”
此时,一道闪电如利剑般斩碎浓云。接着,巨雷在厚厚的云被中来回滚动。刹那间,雨流如注,大而密的雨点在地上打出滚滚的雨雾来。
戴志庆走过来说:“先躲躲雨吧,雨小了再说。”
“不行啊!”许淑华高声向工人们发出指令,“这雨来势凶猛,大家把西库房的沙包再加固一下!”
此刻在骤雨倾泻的天地间已无法安分的工人们,在许淑华的指挥下,迅疾地行动起来,冲向海啸般的雨浪。她成了不折不扣的首领,以当之无愧地充当起这一重要角色。所有人都向她汇聚着,紧接着又在她的带领下,如铁流一样气势磅礴地流动着,把一袋袋沙包运送到西库房的大门前。
关化国无法让自己移动一下身体,无法让两眼不追随这些亢奋的人们。
几分钟后,暴雨停歇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天地经过洗礼,倏然间似乎只剩下了盘古开天地前的那种宁静。
在场所有的人都久久地站在残雨中发怔。
45
夏方田和冯勇进闷在办公室里一个星期,把市工会十大报告又重写了一遍。不仅把谢景新的新想法糅了进去,在文风上也进行了大胆尝试,一改过去工作报告通篇充斥空话套话的模式,既大胆地揭示了现实工作中的深层次问题,又注意了语言平实,倒有些另类的感觉。
夏方田连续几天沉在爬格子里,越写心里越没底,最后把冯勇进写的部分拿来,又作了一遍统稿,好不容易总算弄完了,便迫不及待来到谢景新的办公室递上大作,期待得到肯定的反馈,以便给自己垫点底气。他一旁默默注视着谢景新表情上每一细微的变化,见谢景新边看边拿着笔不时地勾画,就更加忐忑不安,继而自己直嘀咕:“反正让我写就这么个写法,您要是觉得不妥,或者说有些过了,你就只管改,我是啥说头也没有。”
谢景新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一直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文稿。过了好一阵,他霍地站起来,颇为动情地说:“好啊,老夏!写得好,我多少天想要的报告,就是这个样子的呀!我看不是写过了,而是有的地方还写得不够!”
“是吗?”夏方田一副孩子般受宠若惊的样子,扯着嗓子喊道,“我还怕你接受不了呢!要是不悠着点,那肯定比这还出彩儿。”
“我早就对那些八股式的报告深恶痛绝了,特别是咱们工会的报告,我觉得更应实在一点,朴实一点。”
夏方田极为兴奋:“谢主席,你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这次市总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大的决心,这么大的创新,我看,在市工会十大前,完全可以先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了,把中央和省市主要媒体记者都请来,让他们真正抓点新闻!”
“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也许是夏方田的话启发了谢景新,他站起身来,给夏方田沏了一杯酽茶,让他舒缓一下,然后说:“这样吧,下午召开一个市总各部门头头的会,让大家再谈谈看法,把这个报告再完善一下。”
市总部门领导会一上来就意见不一。
一下子搞了这么多出格的东西,特别是暴露工作中问题过多,大有否定市总近年工作成绩之嫌,特别还涉及一些敏感的事情,以致会议室里很快炸了锅。赞同者很多,大都慷慨陈词,认为实事求是;反对者也不少,虽然嘴上不明说,但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心里想着什么,也基本写到了脸上。个别狭隘之人甚至认为谢景新吃了豹子胆,是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急于干出一番政绩后调回省里等待升迁。也有一些混日子的人感到以后肯定不好混了,谢景新在工会登上了权力最高峰,可能很快就要给吊儿郎当的人以颜色看看,为树立自己的权威打下基础。所以,作为一个铁腕人物,谢景新出手狠一点也是顺理成章的。但人们有一个共同的观点,那就是,谢景新之所以如此敢干,是因为他有省委的背景,上面有人,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完全可以在不太讲究策略的前提下毫无顾忌地大干一场,而且不带任何杂念。
方军自然对这个报告稿尤其反感。见自己七易其稿、饱含心血的报告被人改得面目全非,心里就像被插进了一把尖利的刀子,他已经不觉得痛,只感到血直往外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大家要稳妥,改革一定要搞,但不宜一步到位,而应循序渐进。他不时地告诫各位常委,中国的事情必须用中国的方式,出头的椽子往往先烂掉。
他的意见得到了保障部长顾凤才的支持。顾凤才在陈述了如此大动干戈的种种弊端之后,也说:“枪打出头鸟,我们还是稳妥一点好,别去惹那些无必要的麻烦!”
尽管顾凤才和方军的观点一样,但两人的出发点显然不同。
方军表面上是强调稳妥,实则是对修改他的报告稿发泄不满。而顾凤才的意见是真诚的,也是言不由衷的,这些常委们都听出来了。
以顾凤才的资历和能力,他在市总工会还是举足轻重的。他比方军来市总还早两年,按机关传统的论资排辈做法,方军这把副主席的交椅该是顾凤才坐的。当年,他俩同为副主席候选人,没当上本来可能当上的副主席,顾凤才也曾很想不通。他比方军虽然只早两年到市总机关,但年龄却大了四岁。由正科到副处这一步没跟上,就意味着今后仕途道路上的发展希望渺茫。他对机关论资排辈的做法不满,但在自己与方军作为副主席人选的时候却又期望这一做法能延续到他的头上。方军当上副主席后,正好分管保障工作,顾凤才曾想过调离这个岗位,但他又不想让人家看低自己,因而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条律规范自己,配合方军的工作也是无可挑剔的。方军作为副主席,上上下下的势力范围日益扩大,顾凤才不会感觉不到。最近市工会十大即将召开,引起人们对方军的种种猜测,顾凤才告诫自己,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支持和维护方军。
市委组织部的同志找他了解情况时,他坦然地说:“方军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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