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如真物语- 第83部分

　　不过，光秀的行程还是推迟了。到七月底，他还住在枥尾城。

　　一方面是因为与鹤姬投缘。两个人不论军事或者政治，都能够聊得很愉快。光秀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和其他男人一样喜欢这类话题。鹤姬投其所好，阿国显然也鼓励光秀关心国家大事。此外，对熙子来说，光秀的观点因为搞笑所以也不反感。

　　“中国人说，乱世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西洋人说，统治世界的权力，女人占有三分之二。”

　　“真有这种说法？”

　　“是呀，西方很多国家都有女皇。至于日本，日照女神不也统治过这片土地吗？所以假如百年的战国乱世结束在一个女人手上，那也一点不稀奇呢！”

　　“这还不稀奇，大概光秀脑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叫‘稀奇’……”女人们得出了统一的结论。

　　另一方面，光秀认为也是主要原因，他感到不好意思立即告辞。在上个月，他第一次打算要告辞的时候，鹤姬竟预先知道似的突然把阿国和熙子叫了去，并半强迫地让她们接受了非常贵重的礼物。

　　鹤姬赠送给阿国的，是一把造型奇异的短剑。这把鹤姬自己最喜爱的短剑，名为‘灵剑姬鹤’。到了上杉景胜的时代，光秀将其送回上杉神社。明治维新的时候，据说明治天皇为亲眼一见这把奇剑，微服出巡前往米泽留下一则传颂一时的逸事；昭和十二年，‘灵剑姬鹤’被认定为日本国重要艺术品。当然这时候的光秀，不可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

　　熙子也在同一天收到了贵重的礼物，那是鹤姬爱用的铠甲。细束的腰身、鼓起的胸脯部分用以填入海绵，是一件穿着舒适、而且能够配合女性柔美曲线的铠甲。外观较柔弱的熙子，穿着它竟然非常合身。不过，这件铠甲的贵重并不是因为它的做工，而是在它背后有一个十分凄美的爱情故事。

　　此铠甲最早的主人，是西国地区大祝家的家督大祝姬。大祝姬与家中的年轻臣子发生了恋情，然而垂涎大祝姬美貌，又想并吞大祝家领地的大内义隆，却指示陶晴贤（另一说是毛利元就）杀害了大祝姬的恋人。得知真相的大祝姬悲愤地走上战场，以自己微弱的力量挑起了与西国霸主大内氏的战争。这场战争总共进行了两年之久，由于寡不敌众，大祝姬最后在三岛之浦壮烈牺牲。她的死，触动了当时从宫廷到民间，每一个女性的纤细神经。几年以后，鹤姬派人前往西国，在祭奠大祝姬的时候得到了这件铠甲，并将其带回越后。

　　（作者：上杉谦信的男女身份虽有争议，大祝姬的女性身份却确实无误。大祝姬的故事与她的坟墓，都完好保存到了现代。）

　　“わが恋は、三島の浦の、うつせ貝、むなしくなりて、名をぞわづらふ。”鹤姬亲笔为大祝姬写下的挽歌，被当世女性传唱一时。

　　这样一件珍贵的铠甲，附带着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年轻的熙子接受这项礼物的时候，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然而，鹤姬的这两件礼物会对阿国和熙子的人生命运产生怎样的影响？光秀此时还根本预料不到。

　　他只是一心感谢鹤姬。东方人有这么一句俗话：“滴水之恩，以涌泉回报”。翻译成西方人听得懂的话，就是‘最好不要受人恩惠，不然亏本的反而是自己’。

　　就这么，受人礼物不好意思转身拍拍屁股就离开的光秀，在枥尾城里一住就是近二个月。

　　七月底，光秀想离开的念头重新抬头。

　　“人生如浮云，聚散本无常。光秀你走吧，我也准备走了。”

　　“鹤姬，你……”

　　“光秀也许知道了。你在小诸町遇到的那个大熊朝秀，他在我隐居的二个月里闹出了大事情。因此虽然很怀念，但鹤姬这个人明天就会死去，活下去的只是一个名叫长尾景虎的人。”

　　“那么明智光秀这个人明天也死了。”

　　“这倒是让我意外。明智光秀，他干嘛要死呀？”

　　“陪葬。”

　　“啊～～”叭啦叭啦，晕倒一片。

　　光秀想说的意思是，他也不留恋明智这个姓氏。就象鹤姬一样，他们要踏上各自不同的人生之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终点在哪，但用什么名字活下去，那只是代号差别的问题罢了。

　　八月一日，光秀和鹤姬一起启程，离开了枥尾城堡。鹤姬的目的地是春日山城，而光秀却还在寻找自己的目标。

　　“光秀，有时候你必须得承认，人的宿命是无法改变的。我的宿命是一生守护长尾家族，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宿命？”

　　光秀不能确定。在这个世界里，有给他专门安排的位置吗？鹤姬说得很有道理，人世间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荣誉的武士、卑微的农民、还有每天与死神搏斗的忍者。可是他的位置，哪里才有给他安排的位置？

　　暂时找不到答案的光秀，决定先将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确定下来。

　　那就是尾张国。

　　从越后到尾张，决不是一条直线的平坦道路。首先，他们不能经过美浓国。从原明智领地往尾张走，本来是最近的一条道路，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所谓的‘明智领地’。只要光秀踏入美浓国，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多的危险。

　　光秀不得不绕道东海道，通过今川家的领地前往尾张国。

　　十月份，当慢慢腾腾的光秀一行人到达尾张国清洲城，光秀此行的目的终于被熙子知晓了。

　　原来，那个去年从妻木城逃跑的少年日吉，现正在清洲城中。

　　光秀是在远江国找到日吉的。可是他和那里的领主今川氏并无任何交情，于是把日吉带到尾张，在织田信长手下给日吉找了一个步兵头领的差事。

　　织田信长没有多说什么，就欣然答应了。为什么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光秀甚至没有想通。此后因为斋藤义龙的事情，也没时间去想了。

　　不过现在，他却要将熙子带去和日吉见面。虽然心中有被撕裂般的感受，但任何事情都需要有所了结。熙子和日吉之间的感情既然曾经激烈到不惜私奔的地步，那么她就不可能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把对方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光秀想要弄个清楚明白。

　　　
第一百一十六章　肃肃其羽（终）
第一百一十六章肃肃其羽（终）

　　织田信长并不喜欢光秀，不过却欣赏他的才能。

　　织田信长觉得，光秀各种各样才能的根源，在于他奇异的思想构造。如果一个人的思想与众不同，那么他就有机会表达与众不同的军事、政治见解。

　　但织田信长不喜欢的，也偏偏是光秀这不同的思想。年轻人思想太复杂，行为就难以控制。如果他象普通人一样只有简单的嗜好，那就好办多了。比如说喜欢钱的人，容易受到钱的控制；喜欢权力的人，可以赠送土地和官位来进行控制；野心巨大的人，需要一边提升其官位一边监视其行为。然而象光秀这样思维摸不着边际的人，如果才能理解并控制他的行为？

　　清洲城的会客殿上，就这么流动着尴尬的气氛。特别是因为织田信长身边还坐着土田夫人，感觉就更让人古怪。光秀心想，这一对母子，他们和好如初了吗？

　　“信行殿下，他还好吧？”

　　织田信长的脸色毫无变化，眉毛却略微下沉。

　　“很好。”

　　“上次涉险进入明智城，我还没有进行当面的感谢。还有生驹亲正大人……”

　　“也很好。”织田信长的眉毛沉得更低了。

　　不提起生驹亲正还好。从遥远东国过来的光秀还不知道，生驹亲正的事情在尾张闹得沸沸扬扬，让织田信长丢尽了面子。

　　那是明智城攻防战结束后的第七天，带着明智氏几个武士回到尾张的生驹亲正，径直前往一座名叫弘宪寺的寺庙。当时，织田信长正在那里进行参拜。

　　“信长大人，请为长良川畔阵亡的明智入道光安父子，还有土田城战死的弥次郎大人高歌一曲祭文，以慰其在天之灵！”一见到织田信长，生驹亲正就如此大声请求。

　　当时，织田家臣几乎全部在场，还有土田夫人和织田信长的妹妹市姬。织田信长喜气洋洋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织田信长并不擅长歌舞，更加没有为人献舞高歌的前例。可是生驹亲正的要求却正直凛然，丝毫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更何况，他又是织田信长所中意的女人――吉乃的父亲。土田弥次郎战死，吉乃那只小天鹅眼看着就要落入自己的手心……

　　在众臣面前，织田信长真的唱了一段祭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人要挟，织田信长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这件事情，生驹亲正在尾张国出了名。织田信长如愿以偿的将吉乃纳为妾室，生驹亲正也回归了织田家臣的行列。

　　（作者：在电视剧《前田与松》中，有一段前田要挟信长唱祭文的戏，便是改编自此事件。历史上的织田信长，从未给前田利家唱过祭文。再说，前田利家也没这胆量要挟信长……）

　　不过这终归是织田信长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这件事情很快在织田家列入了禁谈。

　　光秀因此对上述事件完全不知情。事实上，因为怕见明智家的几位武士，他这次到尾张甚至不打算去见生驹亲正。

　　“这个，”土田夫人这时候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光秀这次到尾张来，不是打算投靠信长吧！”

　　“这件事情嘛……”

　　光秀觉得尴尬之极。说到他来的目的，本来是见那个叫日吉的青年。

　　然而熙子却象个反抗期的小女生（也许她正好是在反抗期），无论如何也不肯去见日吉。不仅如此，她还从阿国那里借来了‘灵剑姬鹤’。

　　“熙子绝对不见那个人。光秀大哥要是逼我，我宁愿拔剑自尽。”

　　自尽也太严重了吧！对于这个任性的女孩，光秀根本是束手无策。

　　“那么好吧，不见就不见，你冷静点，千万别做傻事……”

　　“真的不用见了？”

　　“不见了。等你长大点，自己想见再来见吧，我不管你了。”

　　“那太好了！”熙子欢呼，“那我赶快把剑鞘给阿国姐姐还回去。”

　　“等等，你说什么？”

　　“剑鞘，灵剑姬鹤的剑鞘呀？”熙子眨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若无其事地解释道，“阿国姐姐不肯借剑，只借我一个剑鞘。再说那把剑太锋利，我也不喜欢。要是一不小心，划伤我白嫩嫩的皮肤就不好啦！”

　　熙子把剑拔出来……

　　“唉呀～”是木剑，被打败了……

　　光秀把整件事情说出来，土田夫人和身边的一个小女孩笑得前仰后合。

　　光秀尴尬的陪笑了几声。

　　“这位是？”

　　“阿，正想介绍。”土田夫人把那个小女孩搂了过来，“这是小女阿市，信长的妹妹。”

　　织田信长的妹妹市姬，今年刚刚才九岁，如一朵正待开放的清纯小花。世人说明智家多美女，历代美女多产于明智一氏。斋藤道三的妻子小见姬、织田信秀的妻子土田夫人，还有织田信长的妻子归蝶都出于明智一族，最近被织田信长纳为妾室的吉乃当然也不例外。

　　年仅九岁的市姬，同样因为流动着明智氏的血液，而显得明艳照人。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漆黑明澈的眼珠中仿佛有某些耐人寻味的雾气在流动。当那双大眼睛扫过时，光秀觉得它象箭一样穿透了自己。

　　“事实上，阿市一直对光秀非常崇拜。”织田信长也道。

　　“我有什么好崇拜的……”光秀发觉那个小姑娘从一进门到现在都在盯着他，看得他这个大男人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诗词，歌赋，光秀大人写的诗，我都能背出来呢。”阿市脸带羞涩地答道。

　　“就是这样。所以听说光秀来了清洲，她就求着我带她来见你，还要你做她的老师呢。”土田夫人道。

　　“哦？我又不是有名的诗人，干嘛喜欢我的诗？说个理由来听听？”

　　织田信长和土田夫人不禁双双咋舌。世间自称‘名诗人’的倒是不少，自贬身价的就没听说过。象光秀这样受到过当代天皇赞许的诗人，也许查遍史书也搜不出来几个。如果这不叫有名，那啥才叫有名呀？

　　“光秀大人的诗，不象是这个时代的产物。”阿市站直了娇小的身躯，象回答老师提问一样背着小手答道，“总觉得有探索不完的空寂。”

　　“空寂？”光秀第一次听到这么文雅的词，出自一个小女孩的口中，不可思议。

　　“空虚与寂静，是阿市自己想出来的字眼啦，我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