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如真物语- 第71部分

　　耳边传来阵阵铁炮的轰响，表示菊姬与他已经相当接近了。他感到自己和妻子从未象现在这么靠近，也未曾象此刻这么疏远。心中有一抹柔情，这是当初竭力反对政治婚姻的自己所始料不及的。遗憾的是，虽然今天已经充分奋战，却仍未能成功。如果自己能再多支持几分钟……不，也许几秒钟……

　　吉川元春等待着残酷的死刑。然而不知为何，三浦元忠的刀始终没有落下来。就这样世间的时间推进了多久？他也浑然不知。直到一些粘稠的液体滴到脸上，吉川元春才再次睁开眼睛。

　　三浦元忠年轻的笑脸就在眼前，离他很近很近。他为什么笑？真让人不明白。那张脸笑起来不好看，因为没有一丝血色。

　　又一阵铁炮的整排轰鸣。三浦元忠的身子向前冲了冲，他的背部有穿透铠甲的“啵啵”轻响。三浦元忠蠕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再也无法开口了。

　　三浦元忠栽下去，正好摔倒在吉川元春身上，这姿势好象两个久别的兄弟正在拥抱。虽然这种拥抱，对于双方来说都略为剧烈和疼痛了点。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菊姬优美亲切的声音。

　　“对不起，元春，我来晚了。”

　　这也许是吉川元春一生中听过的最美妙的仙乐。他意识到自己和掌管死亡的大神，已经擦肩而过了。
第九十八章　决战严岛～正篇（二十二）
第九十八章决战严岛～正篇（二十二）

　　泷小路之战终于分出胜负，这是下午大约三点的事情。

　　陶军的损失较为巨大，有胁勘解由左卫门、山崎出云守兴盛、三浦惣四郎元忠等数位大将战死。此外，弘中中务丞隆守、弘中河内守方明、弘中越中守正长等数人败逃。而毛利方所付出的代价则是：精心培植的骑兵部队几乎全灭，铁炮队也损失过半。可是不管怎么说，悲惨归悲惨，毛利军总算是笑到了最后。

　　目前严岛上的形势，泷小路东面的陶军彻底溃败，残余部队逃入山中；泷小路南面的弘中军退回大圣院，不久又放弃大圣院向更南方的山区撤退。

　　除了西面的羽仁军，严岛主战场上已经没有整合作战的陶军了。不过毛利方的将领，却没有一人能在泷小路之战之后笑得出来。

　　不仅因为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胜利来得太不容易。而且，陶晴贤的行踪尚不明朗。

　　若不能让陶晴贤毙命于严岛，那么这场仗仍然等于败仗。

　　因为陶晴贤还有九州的援军，而他们则连防守吉田郡山城的兵力都没有了。

　　不过以上这一切事情，暂时还都不是吉川元春目前想要去关心的。

　　吉川元春正倚在路边的一棵树下。这是一棵高大而孤零的树，有些忧郁地挺着腰板，象一个被人遗忘的武士。在菊姬出现之前，吉川元春觉得自己就象这棵树。

　　不过现在他的眼中已经恢复了炯炯的神气。

　　他听到卟嗒卟嗒的马蹄声。吉川元春斜瞟了一眼，有些吃力地举起右手臂挥动一下。

　　“哟，光秀！你的骑兵，是从哪调来的？”

　　骑马过来的人正是光秀。刚刚是他带领骑兵突入弘中军阵中，击伤了弘中隆守。

　　“救了你的命，难道就不能先感谢我吗？”光秀到了近处，甩手跳下马来。“这些骑兵，就是你留在严岛神社的部队。”

　　“这么说来，是我自己救了我。”

　　原来光秀带来增援的，是吉川元春自己留在严岛神社附近待命的五百骑兵。虽然小早川隆景坚持希望利用这支部队来阻挡羽仁军的前进，但光秀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它调来了泷小路。主要的理由，也是毛利军已无别的后援。

　　死里逃生的吉川元春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只有菊姬站起来给他施礼。

　　“拿你没办法。”

　　“脸皮厚的人通常会长命。”吉川元春执迷不悟，“所以你要是打算活上百年的话，脸皮必须要象我一样经过训练才行。”

　　脸皮还不是一般的厚，光秀快要晕倒了。

　　“话说回来，南面的那一把大火是怎么回事？那也是你放的吗？”

　　“这一次你说错啦，这一把火和光秀、和你的骑马武士都没有关系。你真正要感谢的人，是我阿梢才是。”

　　不知什么时候，阿梢已经跑到了光秀的身后，调皮地朝吉川元春吐吐舌头。

　　这时候战火虽灭，大火却随着风势，越烧越旺了。

　　“火就要烧在这里了。你认为，我会感谢一个想烧死我的人吗？”

　　这么一说，光秀也收起笑容，表情严肃起来。

　　“这风向和火势，是朝严岛神社去的。”

　　“我已经派人去救火了。”吉川元春叹了口气，“不过纵火犯本人，更应该负起责任吧。这件事情被后世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如此不择手段，为胜利竟不惜烧毁神社呢。”

　　光秀转过头去看阿梢，可是后者早就机敏地跳开了。

　　“要我负责任嘛，完全没问题。再说历史不是胜者写的吗？将来的历史书，会写纵火者是弘中隆守也说不定。不追击敌人而忙于救火的吉川元春，大概会被后人当成是大英雄般崇拜吧，哈哈……”

　　阿梢的笑声渐渐远去。送走了这位瘟神，吉川元春再次满足地闭上眼睛。

　　“阿菊，隆景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小早川隆景与羽仁父子的军队，似乎仍在西面激战。

　　“还没有。”菊姬一直温柔地坐在他的身边，脸上早就不见了女武士的英丽之姿。“是不是下令停止灭火，先去救援隆景？”

　　对于这个弟弟，吉川元春一直是倍加关怀。不过此时，他却摇了摇头。

　　“我看不必了。你们没有看见，大关寺和多宝塔方向也有大火吗？那是隆景即将取胜的征兆。”

　　菊姬有些吃惊地向西面望去。那里确实有火灾，可是为什么大火会是胜利的吉兆呢？

　　“因为那场大火，是隆景他放的呀！”

　　没有人比吉川元春更了解他的弟弟了。

　　虽然没有确实的军报，但此时大关寺和多宝塔的大火，的确是由小早川军点燃的。

　　此前，登陆的水贼众虽然带着焙烙这种可怕的武器，却仍挡不住羽仁军锐利的攻势。交战半小时后，水军的防线开始支离破碎。羽仁军的弓箭越过海贼们的头顶，许多投掷焙烙的士兵被当场射死。结果，恐怖的爆炸让毛利水军自食其果。

　　眼看着就要败阵，小早川隆景却想出了一个绝妙而狠毒的主意。

　　“对了，让人去放火。我们暂时后退一阵，在大关寺、在多宝塔，在路上的每一个寺庙放火！”

　　如果是别的军队，可能会对这场火置之不理。然而对严岛上一草一木都有深厚感情的羽仁父子，却会拼了性命前去救火。小早川隆景对这点看得很清楚，他的信条，是能利用敌人弱点，决对不会放过。这一点，可能是父亲元就公的遗传也说不定。

　　大关寺之战，是十月一日这一天的最后一场战事。

　　下午三点三十分。

　　泷小路的快马已经传来了捷报，村上海贼欢呼雀跃，士气高涨。相反另一边，羽仁军则转胜为败，此时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羽仁父子的军营之中，羽仁有繁倒在一张草席上面。之前在前往大关寺救火的时候受到敌人的奇袭，小早川军更将焙烙埋在寺院的佛堂中，这位悍勇的老将受了重伤。

　　“毛利族人太卑鄙了！”羽仁藤直义愤填膺地跪在父亲面前，“怎么可以在佛堂上……”

　　“这就是世代守护严岛的……羽仁一族的命运呀！”羽仁有繁声音越来越轻，“藤直，你怕死吗？”

　　“孩儿当然不怕。只是家族的存续，守护严岛神社的责任……”

　　“傻瓜。作为神裔一族，能战死在严岛神社的附近，也是不错的呢。”羽仁有繁努力撑起头，向东面望去。今天，羽仁家为了这座代代守护的小岛，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神社就在不远处，可是普天之下的神佛谁能告诉他，为何虔诚的信者要接受屈辱的命运？而那些乘己方四处救火之机，卑鄙进行偷袭暗算的毛利人，却能笑到最后呢？

　　羽仁有繁忍受着全身剧烈的疼痛，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羽仁藤直扶住父亲颤抖的身子。

　　“父亲大人，虽然今天被主公舍弃，又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但是将来总会有人明白我们父子的忠义之心。据说古代平家战败的时候，所有勇士都跳入了坛浦的大海，以灭亡为代价保住了自己的名节。因此，我打算效仿平家的勇士。不能将羽仁姓氏延续下去的罪孽，还望父亲原谅了！”

　　以全族武士的性命来换取名节，这也许是世间最为愚蠢选择。可是说不出话来的羽仁有繁捏紧了拳头，仿佛到死也不愿意松开似的。羽仁藤直于是咬了咬牙，将父亲的身体轻轻放下。

　　“诸位羽仁家的勇士，现在要完成主公的嘱托，打通前往东面的道路已经不可能了。可是要在敌人面前自尽，还不如多砍下几个敌人的脑袋再战死。所以，我想发起最后一次挑战，以此重获主公的信任，同时也为证明我们的实力。如果有人愿意跟随，请与我一起冲锋杀敌！”

　　十月一日的下午三点三十分，羽仁军在兵力、武器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向多宝塔后面小早川隆景的本阵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无数火箭在顷刻间穿破防线，一些焙烙在小早川自己的军营里被点燃，发生了极其可怕的爆炸。随着这波攻势，村上武吉的水贼众也遭到了意想不到的重创。

　　这场进攻只维持了十数分钟。虽然未能大获全胜，但已经能让羽仁武士为自己的勇敢与顽强而自豪了。
第九十九章　决战严岛～正篇（二十三）
第九十九章决战严岛～正篇（二十三）

　　黄昏时分，毛利元就以胜利者的身份君临严岛。他首先前往严岛神社拜祭，以告诉世人毛利氏之所以会胜利，是他和严岛三位女神早有契约。

　　“你的父亲，他把自己神格化了。”光秀悄悄对吉川元春说道。他对这种东方现象还不理解，上阵杀敌的勇士被敌人夺取了性命，而后他的主君则再夺走他的荣誉。虽然主人比敌人仁慈一点，把肉吃光，骨头还会吐出来。

　　“昨夜登上岛来，到今天大战结束，我已经筋疲力尽。不过，在我们面前还有两大难题，因此在解决之前，我不打算休息……”

　　毛利元说出这番话来，再次让光秀感到惊讶。好象昨天登陆作战的统帅不是吉川元春，而是毛利元就自己似的。然而说到‘筋疲力尽’，却也完全看不出来端倪。此时的毛利元就不仅洋洋得意，更象一夜横财的暴发户般精神抖擞。

　　吉川元春则象是没听清楚，他一直心事重重地皱着眉头。

　　严岛之战尚未胜利，毛利军面前确实还有两个巨大的难题。第一个，是陶晴贤逃走无踪，搜捕未获；第二个，是如何处理战俘、打扫战场。

　　一天的战事，交战双方陆、海军的阵亡人数总和接近一万四千。这个日本战史上并无前例的数字也许会如实记入史册，也许有人会略微修改，这是后世之人才会去关心的东西。现在，让毛利诸将头疼的事情，是如何处置战场上大量俘虏的降兵。

　　到黄昏时为止，毛利军共俘虏了上万人的陶军士兵。此时还有部分陶军分散在山林之中，进行着零星的抵抗。虽然这种抵抗已无大的威胁，但是可想而知随后山间的散兵游勇，还将陆续被俘虏。到明天早上，俘虏的人数可能到达一万五千，也许更多。

　　这固然是毛利元就得意炫耀的资本，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隐患。

　　毛利军如何管理比自己士兵更多出数倍的降军？降兵如果暴动，疲惫不堪的胜者可能反过来被歼灭在这小岛之上。这么想，越来越庞大的俘虏营，就成了一颗威胁越来越大的定时炸弹。

　　下午七时，一条密令传到了小早川隆景和村上武吉的军中。

　　“既然难以管理，那就不需要为管理而发愁了。把降兵全部处死，不过要做到隐密而迅速！”

　　毛利元就下达这项命令的时候，没有与任何人进行商量。消息传到光秀耳中，已是晚上九时。他和吉川元春两人赶忙前去求见毛利元就，却双双被拒之门外。

　　“父亲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可是……”

　　“就这样吧。两位大人的任务是全力寻找逆贼陶晴贤的下落。在找到之前，不用再来求见了。”

　　如果是其他人挡驾还有办法，可是挡在门口的是小早川隆景，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光秀感到胜利的喜悦正在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