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的一声,斋藤义龙一刀劈下。他的刀比一般武士用的武士刀长得多,所以也夹带着可怕得多的风声。旁边的几个舞娘,还有艺人杂工们,尽皆闭上了眼睛。好一把夺命的大刀!如果砍中头颈,会象切菜一样把人的头颅斩下吧。斋藤义龙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的刀直奔光秀的头颈而去。
可是很奇怪。过了好一会,也听不到脑袋在地下滚动的声音,更听不到半死不活的惨叫声。站得最近的阿国美目圆睁,她看得真切。
只是一个交错,光秀手上的胁差就抵住了斋藤义龙的喉口。
第九章 斥鴳之志(三)
第九章斥鴳之志(三)
“斯派瑟中校,你以为这是花剑比赛吗?”一位穿着海军制服的格斗教练,他脸上狰狞的表情让人不由得想起古兰经中描写的,真主处罚异教徒的情景。“如果不打算象伦敦夜雾中徘徊的蟑螂一样消失,你的出剑速度至少还应该提高一倍!”
这到底是谁的记忆?他的剑静静抵在对手的喉口,一边不断的这样问自己。这回忆可能属于前世,但不可能属于梦境。依照正常的逻辑推理,没有人能够在梦里学会格斗的,这太荒唐了!
“小子,这不是武士的刀法。”对手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一尺多长的胁差,象匕首一样被光秀横握在手中。刚才,它是如此诡异地抵达对方的喉口。
“下到黄泉以后,再好好讨论这是什么刀法吧。”
斋藤义龙的心头顿时涌上一阵寒意,仿佛是季节倒转,暖和的春天又转入了严冬。
“不要!饶了我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出云阿国的麻烦了。”
这个人立场变化太快了吧!应该赞他生存欲强吗?
“我怎么知道你守不守信?”
“我发誓,以武士的名义发誓,以后永远都不再来找出云阿国的麻烦。”
光秀越过斋藤义龙垂下的肩膀,向出云阿国望去。他一开始就这么注视着出云阿国,在斋藤义龙失礼地插入他们中间以前。那个桔红色花纹衣服的舞女,她跳舞的时候舞衣会象云彩一样飘展到空中,包裹在其中的胴体盛开成为艳丽的花朵。他这样猜测,但也不敢肯定。此时,阿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美目中露出冷静和焦虑相互交替的神情。那神情因为有一种古典的东方神韵,而显得非常可爱。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她妩媚的脸蛋略微有些苍白。
“你放了他,他不会放过你。”阿国声音不响,却摄人心魄。她望着光秀,从光秀的瞳孔里又望得到她自己。她觉得光秀眼睛里充满的,到处都是迷茫。于是她提高了音量,又说了一遍。
“光秀……大人,别听她的!”斋藤义龙大叫,意欲压倒阿国的声音。“你可是斋藤的家臣,杀了我,就会给明智家带来灭门之祸。你放过我,我保证不会再来找出云阿国的麻烦!”
阿国的声音,斋藤义龙的声音,光秀什么声音也没不清楚。他的脑子里一阵晕眩,仿佛觉得身处于伦敦大街上,周围是公共马车的喧杂和柠檬水小贩的铃铛响声。随后,又是军用皮靴整齐划一的步调声和战争前夜的街头演讲,吵吵闹闹。谁为了什么要打败谁?谁为了什么要杀死谁?他弄不懂这人类的世界,越来越弄不懂了。胁差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下,他也因为头疼欲裂,而无暇注意。
斋藤义龙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能脱身,这个少年果然还是害怕灭门之祸,他自以为是、洋洋得意地想道。脸色恢复了常态,他迅速后退到比较安全的距离。
“遵照诺言,我不会来找你们麻烦。不过……”斋藤义龙向身边的士兵使眼色,“这个明智家的小子,却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干什么?你们……”阿国的娇呼声,被士兵的浪涛给吞没了。围过来的士兵有十几个,或者二十几个。光秀腰间的刀在瞬间就被夺走,随后其他士兵也肆无忌惮地一拥而上。
在窄小的后台,可供闪躲的地方并不多。光秀也没有闪躲,他只是下意识地护住头,整个人似乎还没有从叠叠迷雾中醒过来。
“打,往死里打!”斋藤义龙愤恨地、恶毒地咆叫,其人却在不住倒退。刚才被胁差抵住喉口的感触和耻辱,让他既怒又惊。“竟敢用剑指着未来国主的喉咙,你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骚乱的士兵、咆哮的斋藤义龙,后台就这么乱成了一锅粥。阿国无法看到光秀,他被埋在人堆里了,就象高大的达俄尼苏斯被自己所酿的烈酒掩埋。士兵们陶醉于自己的暴行,仿佛因为欺负的是酒神,而变得更象一群跳梁的邪恶小鬼。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进来一个冰冷异常的声音。
“未来国主的喉咙,难道用剑指不得吗?”
那声音仿若是来自地狱的咏叹调,把后台魑魅魍魉的各种杂声一齐压了下去。斋藤义龙倒吸一口凉气,他连转身都来不及,喉口就又被一把剑抵住了。
“是……是谁?”斋藤义龙的惊愕更盛。这一回不是胁差,换成了剑客们常用的高丽剑,一把充满杀气的高丽剑。比起那把胁差,这把剑更具威胁、更可怕百倍。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枉有一身肉,却没有与此匹配的力量。”
光秀堪堪听到了这句话,因为士兵们已经停止了暴行。这好象是斋藤义龙先前另一句话的翻版,他努力抬起头,想看清讲话的人是谁。可是,头颈的转动不太灵活……
他的眼睛里只映出一片红云,那是在向他奔跑的阿国吧。
“这小子没出息,被几十个杂兵给打倒了。”
哪有,他只是懒得还手。如果还有力气,他就这么驳回去。
奇怪,好象要睡着了,脑袋沉沉的……
“光秀,顾光秀!”
谁在叫他?矇眬之中,一个天使般的人物站在云雾中。
“你是……玉姬?”
“是的。你的记性不错。”
“还不错呢,我连我是谁都忘记了。不仅如此,我还忘记了自己属于哪个国家,哪个年代。如果要找个词来评论我的记性,那就是一塌糊涂。”
“可是,这些东西很重要吗?你不是觉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吗?”
“话虽如此……”
“国家,难道不也是人们屠杀同类的一个借口吗?”
“……”
“你这个家伙,实在令人担心。就算有很多特别之处,就算有生存下去的强烈意愿,还是一面坚硬的玻璃墙。在乱世里一经碰撞,你就变成了一堆玻璃渣。”
“我不明白。你是说,我无论如何也生存不下去吗?”
“我想,是因为太纯净了吧。”
“太纯净?”
“一滴太纯净的水,无论如何努力也没有办法在浑浊的小溪里活下去。所以小溪里的水,为了生存必须要努力变得更浑浊。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总之这是我最后一个忠告。穿越时空的魔法太耗费力气,我即将进入长时间的睡眠……”
“喂,等等,你还没解释清楚!告诉我哪个是梦,哪个人又是真正的我?”
“你就当现在这是一个梦吧。如果你的命够长,到百年以后,我的沉睡结束了,就把你从梦里接出去。”
“一百年?你疯了吗?”又或者,她也把自己当作了乌龟精?
玉姬捉狭似的笑起来,然后‘噗’的一声,又象气泡一样消失了。
“善待我姐姐吧,她比你还要不适应人类的乱世呢。”
喂,这个女人(想想看,很可能不是人类),干嘛每次都不把事情交待清楚?她的姐姐?那又是谁呀?
第十章 斥鴳之志(四)
第十章斥鴳之志(四)
稻叶山城中明智家的府邸,实在是不大的一个宅子。
“疋田大人,明智大人,就让小女子来照顾光秀殿下,你们先去休息吧。”
光秀静静地躺在房间里,如同沉睡的精灵王子般表情安详。被殴受伤的皮肤表层,以奇迹般的迅速在愈合。等明智光安看到光秀时,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半处瘀伤。要不是破损得不象样子的衣服,光安根本不相信阿国所说的实情。
“那么好吧。”光安困惑地看看光秀,又看看阿国,最终还是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而跟在他身后的疋田丰五郎,却不高兴地嘀嘀咕咕。
“真是个没用的小子。要是早点学我的剑法,又怎么会被修理成这样。”
“疋田大人!”阿国不高兴地娇嗔。
“知道了,我出去就是。”
疋田丰五郎不情愿地退了出去。要是有人看到他脸上毫无威严的神情,一定不会相信这位就是三岁小孩听到其名都会吓得止住啼哭的,日本国剑术排名第三的剑豪,剑圣上泉秀纲的首席弟子。
室内恢复了平静。阿国跪坐在地板上,看着夕阳斜斜的从日式木门外面射进来,在光秀安谧的脸上形成一道淡淡的光带。那张脸,精致得让人怀疑他其实是女扮男装的美人儿。经过了刚才的混乱,依然保持清秀,仿如一幅刚刚完成的狩野派人物画。唯一的缺点,是过于精雕和曲直分别。不出于乱世,也算是令人心动的翩翩美公子。可是在这个世道,恐怕就要历经磨难了。阿国轻叹了一声,想起一句雪舟的词:“存命于末世浊乱之时,唯余无念。”出身与出世,都不是人类自己可以左右的事情呀!
不知是否因为听到了她的叹息,光秀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
“是的。”光秀不好意思地半眯着眼。夕阳从阿国背后射进来,以她身体为轮廓形成一个光圈。直视会有些刺眼,可他还是忍不住要去瞟她。“你是阿国小姐吗?”
“你认为我是谁呢?”
这样的反问,太让人难堪了。
“前一段时间,我好象失忆了。”
“哦?”
“不过现在好象能想起一些东西了。人家说,因为打击而失忆的人,可能会因为新的打击而恢复记忆。”
“是吗?那么疋田大人应该改行去做医者,他揍人很在行哦。”
“疋田大人?那是谁?”
阿国的嘴角翘起,变成了新月的形状。看来,她是一点都不相信光秀的鬼话。
“看样子你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疋田大人就在外面,我请他进来再揍你一顿吧。”
“……免了。”
在夕阳淡淡的余辉下面,两人就这么胡扯闲聊着,发出清爽的笑声。光秀的心情舒畅之极,几乎到了借个翅膀就能飞起来的地步。很久很久,可能有好几百年了吧,都没有人能够和他进行清淡抒情的谈话。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无礼。”
“无礼?”阿国惊讶地看着他。无礼的人是斋藤义龙,他什么时候对自己无礼了?
“是这样的,我以为你是另外一个朋友,所以下午才会一直盯着你看。”
“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阿国垂下头,咬了咬嘴唇。“那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叫……”他突然停住了。
阿国不解地抬起头。
“真奇怪,我也不确定。很可能并没有这个朋友,很可能她只是在我梦里,你的一个复印版本。”
这个人,说话颠三倒四,而且没有半句实话。阿国的美目流转,沉吟了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变得爱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可是,我以前是怎样的人?”
“反正,比现在要正经得多。”
以前是何时?现在在何处?光秀摇着头,不想再堕入时间的陷阱。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哎呀,我还没晋见斋藤道三呢。已经到这个时间了,我得赶快去。”
“你行不行呀?”阿国担心地问道。
“这点小伤,没问题。”他抡抡胳膊。很奇怪,只有少许酸痛了。“你看,再打一架都没问题。”
“我还没问你,你什么时候学会剑术,又是什么时候变得爱打架了?”
“啊?这需要学吗?性命攸关的时候,自然就会了。”
“算了吧,没一句正经的。”看着光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阿国还是有点担心。“小心点,还是要借给你肩膀用一下?”
光秀毫不客气地将手搭在她肩上。
“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是不是一直能这样搭到斋藤道三的居所呢?”
“可以呀,我要和你一起去。为了我们的事情,我也应该去向国主大人解释一二。”
“是呀,不能让那个斋藤义龙恶人先告状。”
这轻松得如同脱离了乱世的气氛,阿国突然有种不切实际的期盼,希望它能够一直延续。可是实际上,才走到门口,他们就因为疋田丰五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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