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靠自己的双手获得的。不劳而获的自己，与经过无数场战争从无败绩、靠自己的能力而得到山吹城主之位的吉川元春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光秀知道我和阿国是什么关系吗？”看到光秀，吉川元春急不可待的开始了发问。
当然知道。青梅竹马，这些都听阿国说过了。
“并不是情人关系。”他答道。
吉川元春坐在会客殿的主位上，居高临下的笑了。
这个少年，比想像当中还要纯洁可爱。
“说起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大内义隆对尼子领地发动了一次大的侵攻。大内军势浩大，毛利军也随之出征。于是，年龄小小的我跟随元纲叔父一起上了战场。你能想像吗？当时我才十岁。不过我们毛利家，就是有早上战场的传统。后来人们评论说，那是一场残酷而不幸的战争。不过也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和阿国相识。因此也可以说，它是我的幸运之战。此后我便开始相信那句老话：男人的幸运，建立在别人不幸的基础之上！”
渐渐开始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光秀对那场战争也略知一二。那，是一场极为不幸的战争。
十年前，大内义隆集全族精英名将、携三万大军出征，意欲一举消灭宿敌尼子氏。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争，大内军开始节节胜利，一直攻到了尼子的居城月山富田。然而在这里，形势突然发生了逆转。
被称为‘尼子第一军’的新宫党，从背后对大内义隆的本阵发动的逆袭。尼子晴久更是亲自出马，从月山富田城里杀了出来。未料到敌人会放弃死守坚固的城池，更未料到尼子晴久是位万夫莫挡的猛士，大内义隆只看了一眼对面杀来的尼子晴久，便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大内军群龙无首，于当天遭到了史无前例的大惨败。
“据说大内义隆逃回去后，只要再听到尼子晴久四个字都会双腿发软。从此泡在美酒美女中渡日，那场仗成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出征。”
“不错。”吉川元春点点头，“那一场仗，大内军除了陶晴贤所率领的一支部队，几乎全线崩溃。我的叔父元纲也在陶军中，与陶晴贤一起且战且退，将大多数毛利子弟都安全带回了国。不过，我就没这么幸运了。在乱军中被冲散，我只得丢下毛利家纹的旗帜，逃进出云大社避难。”
“因此认识了阿国？”
“不错。不过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绝对不是让人愉快的。那时候，阿国才是个六岁的小女孩。你知道她的第一句话说什么？她竟然说，她讨厌逃兵。哎呀呀，我才不过是十岁大的孩子呀！双腿连马也夹不稳，阿国这个家伙对我真是苛刻。”
想像阿国嘴角上翘、说出‘讨厌逃兵’之类话的可爱模样，光秀也露出笑容。
“反正就这么，我们认识了。此后只要想起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我再没有在战场上后退或者畏缩过。大内家攻不下月山富田城，尼子军不久后又反攻入大内领地。尼子军打过来，我们毛利家就投降变成了尼子势力。而我呢，多少是有点喜欢毛利和尼子修好的，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进入出云大社了。你看，这是我们家族的生存之道。时常可以从正门进入出云大社，时常要从八云山后面潜进去。”
“难怪你敢只身前往出云大社了，感情已经轻车熟路。”
尽管这么说，光秀还是打心底里佩服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如果是自己，自己会这么义无反顾的进入敌国领地，只为与一名女子相见，或者去救一位敌将的后人吗？
对于光秀的赞扬，吉川元春坦然地接受了。他是那种不需要做作，可以正面沐浴在褒美的太阳之下的英雄人物，光秀心中想道。
“因此光秀兄弟，我希望你知道，十年的感情，是不容许我放弃阿国的。阿国的性格我最清楚，她从小就崇拜英雄，希望自己的情人是世上第一的大英雄。十年以来，我都在为达成这个目标而奋斗，我要成为她心目中合格的情人。总有一天，我要为她奉上一片王国的，外加一顶英雄夫人的无上桂冠。那么光秀你呢？你打算为她做些什么？”
“我，打算……”光秀茫然不知所措的望着对方。那个人，为了阿国足足奋战了十年，小有成就却丝毫不感到满足。而自己，几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他希望成为阿国的情人吗？没考虑过。他希望成为阿国心目中的英雄吗？没打算过。就这样，没有任何的打算，只想随乱世的浊流漂到哪算哪的自己，和对方简直是有超过天地之距离的差别呢！
“有过打算吗？又或者，你还没想过这些事情？”吉川元春象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残酷地追击着自己的猎物。
“我……我和阿国只是朋友。”
“没有成为情人的打算？那你应该离开阿国，不要让她的心动摇。也许你觉得我的话残忍，但象阿国这么好的女人，你这样毫无大志的人是不配与她交往的。”
这话是挺残忍的。光秀觉得自己的心，被锐利的刀锋划得好疼。
想一想吧！西国的梦幻旅途，不能无终点的永远走下去。
第四十章 鸿雁于飞（一）
第四十章鸿雁于飞（一）
蓝蓝的晴空，终于露出了它的笑脸。就象是迟来的挽留使者，光秀望着那棉花般的白云，一次又一次的把它幻想成阿国的笑容。
那一天，他没有回去清水寺，阿国和阿梢的身边。
他逃了，象个不敢上战场，与敌人正面对抗的逃兵。
阿国会生气吗？抑或会为他识大体的行为松口气？他不能确定。但至少这样做，他自己是松了口气。
“一个没有阵亡觉悟的战士，不应该上战场。”
吉川元春说得一点没错。自己还没有为阿国上阵杀敌的觉悟，对方却已是血战成名的勇士。两个人不要说是在战场交锋，就是并列而立都会让自己自惭形秽。落荒而逃，是明智的选择。
“反正这样，对大家都好。对阿国好，对没出息的我也好。龙姬你说是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不用与人竞争，这样自然的生活也不错。”
是呀，他差点都要忘记了，自己从小就不喜欢与人竞争。
即使在军校，他最喜欢的课目仍不是格斗学，而是语言学。语言是对人类文化与历史的探讨，这比野蛮的格斗技术要高尚得多。而且更重要的是，用不着进行生与死的较量。
因此他的格斗成绩，实在是堪堪及格，再也难以提高一步。这么一个自己，如何来和吉川元春进行较量呢？别开玩笑，他们根本不是同一量级的对手。
在樱花凋落的季节，光秀沿着原来西去的道路，折返往京都方向而行。一样的道路，只是方向反了，心情仿佛也反了。接近近畿地方，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光秀觉得自己被这日本的春雨浸湿、被遍地散落的樱花瓣给淹没了。
现在去哪？光秀不断的问自己。然而阿国不在身边，似乎去哪都没有区别了。
“光秀，我们离开这个国家吧！”耳边突然转来龙姬的声音。
“什么？”他吃惊地抬起头。
“人类的世界如此之大，我想不会每个地方都象日本这么混乱不堪吧！也许有某个世外桃源，光秀，我们一起去寻找没有战争和烦恼的桃源乡吧！”
“桃源乡……”
龙姬比自己还爱幻想呢。不过，她的话却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他们可以去寻找，不是逃避而是寻找。
“那么好，我们先去比叡山，那是光安出家的地方。我让他回去明智城，然后我们就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出海去了。”
“去中国。”
“没问题。”
“英国。”
“只要找到能远洋的轮船。”
“亚蒂兰斯。”
“你先找到确切坐标。”
“月亮。”
“你要去的地方怎么这么多？”
“那是因为，去探寻未知，比与人竞争残杀要好得多嘛。”
“现在我才知道，龙姬为什么会附身在明智光秀的身上。”
“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两个是同样的白痴啦！”
光秀畅快淋漓的大笑了一场。他转过头，后面是西国的道路，他可能永远不会再踏上这条道路了。离开阿国和离开乱世，同时做了两个选择虽然很累，但没办法回头了。
再次确定了一下路线，光秀纵马向比叡山方向急驰。大地在马蹄下发出抗议的呼声。然而随着战马的加速，光秀把马蹄声也甩在了后面。
此时此刻，日本最大的町市京都附近。
一顶小轿子由东往西，晃晃悠悠的朝比叡山行进。从中山道经近江，过京都转往北行之时，轿门松动了一下。
一个女孩子的可爱小脑袋从里面伸出来。路边行人纷纷望过去，看到那个女孩子绝丽的娇容，不少人都呆在了原地。
“我的小公主，你又忘记了大老爷的关照吗？不可以把头伸出来。”轿外一个奶妈装束的妇女，柔声责备道。
“知道了啦。”那颗小脑袋乖乖地缩了回去，“只是想透透气嘛，这里面太闷了。”
“那还不是因为您的心血来潮。好好待在城堡里，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嘛。”
“可是，可是，”轿内的小女孩声音急切地说道，“我又做梦了。那个在梦里出现的大哥哥，马上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如果不能截住他，那就太晚了呀。”
“又是梦。”奶妈叹口气，“梦都是骗人的，大老爷不是常常这么说吗？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最好不要到处乱跑。”
“可是，可是……”
路边的行人伸长了脑袋，直到那顶轿子走远，再也看不到影子、再也听不到对话了，这才如梦初醒似的一个个回过神来。
“我的天，”一个行人叫道，“那轿子里坐的是仙女吗？那么美，我都要透不过气来了。”
“笨蛋，那不是仙女。”另一个略为知情的行人说道，“而是妻木家的熙公主。”
“熙公主？”这个知情人的话，立即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奇怪了，不是说熙公主相貌丑陋，所以从不出来见人的吗？”
“蠢材！是从不出来见人，不过理由正好相反呀！自从斋藤道三抢走了小见方姬，聪明的家长都把漂亮女儿藏起来了。美女和权力，是挑起战争的永恒主题啦！”
“原来如此。小见方姬有多漂亮我是没见过，不过天下不会有人比刚才那位小姐更美了……”
行人们胡乱议论起来。有人又提出出云阿国，比较女人的美貌，这总是男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事实上当女性美貌升华到一定程度，根据每个人的审美观点是不可能得出同样答案的。然而无聊的男人们，竟为谁比谁更美几乎争破了头。
一个黑壮的小乞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望着那些吵得几乎要打起来的大人们，他突然大叫一声：
“管他谁比谁更美，反正一起娶回家当老婆不就行了？”
人们停止争吵，齐齐望向小男孩。待看得清楚时，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回家照照镜子，你这小乞丐长得比猴子还难看，娶母猴子去吧！”
“小猴子敢说这种话，简直玷污了我国所有的美女。”
“给我滚，不然揍你这小乞丐！”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起了这么激烈的反应，小乞丐吓得连滚带爬，朝町外逃去。
“你们这些没用的臭大人给我记住！我日吉早晚要娶尽天下美女，你们要为今天对我的侮辱后悔的！”
小乞丐双头高举过顶，在眩目的春光中胡乱挥动。大人们也不追逐，只是轻蔑地转过头去，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那小乞丐满是泥垢的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龙形印记。
那里面有一条翻腾着的、恶魔般张嘴微笑的龙呢。
第四十一章 鸿雁于飞（二）
第四十一章鸿雁于飞（二）
比叡山，又称五台山，位于京都的北面。东眺琵琶湖，南望京都盆地。因为山上寺庙众多，而有佛教名山的美誉。甚至有人说，日本神教起源于出云，而日本佛教则从比叡山开始传播。自古以来，许多来自中国的高僧都在此坐化，后来最澄大师创立了著名的佛教派别‘天台宗’，其它各宗派的开山大师也多在此修行开悟。至于说到比叡山上佛寺的数量，那是几乎无人能够将其数尽的。有记载说超过二千座；有记载说超过三千座；又有人说在平安时代，就已经不下五千座啦！
因此世人赞叹道，比叡，不愧是一座由寺院墙砖堆砌而成的佛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