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阿江是下定决心，即使牺牲千姬也要维护姐妹间的情谊。淀君一把抓住阿江的手，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可怎么说你呢？千姬现在还这么小……不过放心吧，等她长大成人，会让她成为秀赖的正室妻子。以天地为证，决不会辜负妹妹的一片苦心。”
看起来，淀君和阿江都浸入了一种悲伤的情意之中。阿初在她们中间，悄悄缩了缩脑袋。
“这一次阿江自作主张，希望不要激怒德川家康才好。”阿初担心地插话道，“我听说秀忠新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房还生下一个男婴。在德川家的日子，阿江的日子不好过吧？”
阿初这么一说，淀君才放开了阿江的手。
阿江难过的低下头去。
阿初所说的都是事实。身为女人的阿江，除了忍受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现在的情况还不算悲惨，等那个男婴长大，等自己花容凋谢，失宠的日子才更难过。德川家的筑山夫人、丰臣家的北政所夫人，前车之鉴是数不胜数的呀！
看着阿江消沉的样子，淀君突然挥挥手，将左右侍女屏退下去。
“也不要太难过。做大姐的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善你的处境。”
“有什么办法？”阿江惊讶地望着淀君。
“你知道吗？年幼的孩子最容易夭折。”
“什么意思？”
“我是说，德川秀忠新妻所生的婴儿，假如一个照顾不当，一不小心就会夭折。他死了以后，你在德川家的处境肯定会好转……”
阿江突然打了个冷战。几年不见，淀君的想法似乎变得更偏激、更可怕。有这样一个姐姐，她应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呢？
“不要这么武断地决定，再找别人商量一下好了。”阿初害怕起来，赶紧岔开淀君的话，“比如说二条城的九条忠荣，他是个有主意的人。”
“可他毕竟是外人。”阿江摇摇头，“这种事情，找外人商量终归不妥。不过，今天阿初几次提到这个人，我倒是有点好奇。九条忠荣，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曾经觉得他的样貌举止，都很眼熟似的？”
“阿江注意到了吗？”淀君也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不知道和谁挺像，反正感觉很亲切。要不是这样，我又怎能容得他在我的德川中间，筑起一座二条城来呢？”
“二条城的筑建，真是经您同意的？”外面的传闻原来是真的，阿江可诧异极了。
淀君点了点头。她突然想到，阿江的事情问一下九条忠荣也不错。正好九条忠荣陪着龙姬，紧随阿江之后都进了大阪城。
可是淀君派出使女，却找不到九条忠荣和龙姬的踪影。最后找到一个传信的侍者，那侍者向夫人们回话说，九条忠荣和龙姬刚刚因为急事而赶去了京都。
京都出了什么大事，有必要两个人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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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梦 第三百零七章 女人的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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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其实没有发生事情。
只是光秀厌倦了。而且他第一次，感到淀君和阿江面目可憎。
于是在这一天傍晚，京都四条河原的道路上多了两个孤独游魂。光秀与龙姬两人，他们身处于喧嚷的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流中间。然而有一种无法融入的孤独感，深深浸润了他们的心。
“秀，在想什么呢？”耳边传来龙姬的声音。
秀？怎么又叫他秀？
光秀是以九条忠荣的身份与龙姬相识的。不过龙姬觉得他的化名很傻，她一直不肯用正常的语法来称呼他。“你这个人长得秀气，我就叫你‘秀’好了。”龙姬于是自己发明了一个称呼，她每一件事情都决断很快，而且每一次都能让光秀哭笑不得。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光秀曾经这样抗议，“随便的给我取名字的人，已经全部都死掉了，我告诉你他们死得很惨……”
“举个例子出来呢？”
“例子嘛，最近五十年间，非常多的。”
最近五十年中，有多少邪恶奸徒死在自己手上？恐怕不少于几十万人吧。不过其中多少人，因为是乱取名字死掉的？嗯，无法逐一考证……
“总之以后，不许再叫我‘秀’。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
龙姬好象问他，他正在想什么是吧？
其实他能想什么？还不是在想龙姬的事情？
龙姬从大阪城跑来二条城，又从二条城跟着返回大阪城。想到这些事，光秀心里生出无法抑制的悲哀和愤怒。龙姬的行动不便，她跑来跑去的为什么？
只是为了和阿江见面。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她不可以见自己的母亲？
可是阿江不想见龙姬。非但不想见，她连龙姬的声音都不要听到。
看来阿江和淀君一样，都是不会顾及别人感受的人。她现在可记得，龙姬也是她的女儿呢？
光秀为龙姬的事情愤愤不平，所以他不能在大阪城里待下去。可是这样的心情，又不好向龙姬说明。
光秀正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龙姬。这个时候，两人背后传来呼唤的声音。
“哎呀哎呀，那不是我几十年的老朋友，现在在朝廷做大官的‘秀’大人吗？”
“嗯？”光秀差点摔一跤。他挑起眉毛，转身向后面瞪去。
两人身后，一个布衣装束的男人正从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还在大声喊叫：
“我没有老眼昏花，可真的是‘秀’大人呢！”
谁是‘秀’大人呀？光秀还来不及抗议，龙姬已经笑得跌倒在地。
“随便给你起名字的人，还没有全部处死嘛！”
光秀快要晕了。他这里在为她悲哀呢，龙姬倒象没事人一样。看到她娇笑盈盈的样子，光秀的气也生不下去了。
那个跑过来的人，嗓门真是很大。别说龙姬，全京都的人都要听到了。赶快回忆一下，除了丰臣以外，他还有多少未肃清的死敌？
“你是……名古屋九右卫门？”
光秀看清了那个人的相貌，真的是名古屋九右卫门。他轻哼一声，现在再想板起脸可也做不到了。
岁月是不饶人的，他只能和龙姬一起笑。
光秀印象当中的名古屋九右卫门，是一个相当俊美的年轻人。
那是自己第一次经过京都吧，光秀回忆起来。因为一时兴起买下周围土地，就和阿国一起搭建表演歌舞伎的舞台。后来他们叫这个名古屋九右卫门――当时他是非常年轻的艺人，叫他担任附近舞台的管理人。
想不到时光流转，昔日的年轻人如今白发苍苍，跑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看到对方老迈力衰的样子，光秀虽然幸灾乐祸，孤独的心结可又深了一层。
“秀大人，您可真是……好记性。”名古屋九右卫门已经跑到面前，一边喘气一边指着光秀。他的样子虽老，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就象跟人家吵架似的。
“就别提这个‘秀’大人了。”看到身后龙姬笑得前仰后合，光秀只好冲对方反复瞪眼。
那怎么称呼光秀？名古屋九右卫门不明白了，他挠挠头。又不能直称‘光秀’，光秀两个字合在一起是要掉脑袋的。或者称呼他‘光’大人？难听！好象在叫光头和尚似的……
“‘秀’大人，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呀？”名古屋九右卫门辩解道，“反正天下许多名人，名字里面都有‘秀’字。好象丰臣秀吉、德川秀忠……您可不知道，在京都的四条河原，百姓都是这么叫您的。”
“还有我的父亲，名字里面也有‘秀’字。”龙姬在后面补充。
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吧，光秀心想。龙姬的父亲叫做‘秀胜’，这件事情他几乎忘了。
“这里的百姓，他们知道我是谁吗？”光秀转回头，重新问名古屋九右卫门。
“知道，当然知道。大家都说当年的秀大人回来了，百姓的日子又要转好了。虽然不能去二条城向您道贺，但是大家对您回来当官，还是非常高兴的。”
“不要对我期望太高……”他一向害怕大家的期待。
“可是怎么办呢？”名古屋九右卫门乐起来，说话越来越没谱了。“您刚刚才升了官，好象是正三位的大纳言吧，这叫人怎么不期待呢？有人说过几天您还会升官，下一个官位好象是从二位？正式任命不在今年，应该就是明年了吧。”
光秀心里直骂，这个卖艺的戏子，他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
“老人家全说对了。”龙姬继续咯咯的笑个没停。光秀的事情，她是如数家珍的。“可是您，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那是前田庆次大人，前几天经过这里告诉我们的。”名古屋九右卫门得意地说道，“大家现在都在猜，您什么时候能升到关白之位？等您做了关白，利用朝廷的权威统治天下，这个国家才能进入‘太平盛世’吧。”
“我不会做……关白的。”光秀怔怔地答道。
利用朝廷的权威，统治天下？
“算了。这些官场上的秘密，您也不会告诉我的。而我这会儿要赶去皇宫，也没有时间窥探您的秘密。”
难怪名古屋九右卫门跑得这么急。可是，他哪有什么秘密？
“你赶去皇宫做什么？”光秀好奇地问道。
“哎呀呀，您不知道呀！天皇今天欣赏歌舞伎，将我们最好的舞者召进宫去了。说到那个舞者，您正好也认识。她的名字，就叫出云阿国。”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认识？”光秀大骂道。
出云阿国，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光秀不可能忘得了，阿国的名字和阿国的舞蹈。即使阿国去世，她的灵魂之舞也不会就此消失。后来的几十年中，许多优秀舞者自称‘出云阿国’，更有很多人学习阿国的样子，在全国进行巡回表演。世间的人们因此惊叹着说道，出云阿国是永远不会衰老的舞蹈家。
“认识还是不认识，您和我去皇宫一见便知道了。”名古屋九右卫门神秘地说道。
“真是胡闹！我干嘛去皇宫？我～不～去！”
阿国已不在人世。世间再无让他心动的舞者，再无让他心仪的舞蹈。那些模仿秀似的女舞者，他才不会对她们的表演感兴趣呢！
一阵咆哮过后，大约半个小时。光秀和龙姬，一起去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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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梦 第三百零八章 女人的城（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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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一趟皇宫之旅，龙姬永生也不会忘记。
龙姬从来没有进过皇宫。当然这样的地方，地方上的一般大名也不能随便进入。当他们两个走进外殿的时候，名古屋九右卫门就不知道挤到哪个后门去了。
“我可终于弄明白了，朝廷的官位到底有什么用处。”在向里走的时候，龙姬似乎有了感想。
“有什么用处？”光秀问道。
“就是看戏用的门票呀！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有官就给你开门。幸亏有这样的好规定，来看戏可不用买票了。”
皇宫又不是戏院，光秀瞪她一眼（当然瞪也是白瞪）。
原来在去年的时候，光秀给龙姬申请了一个从四位的官阶。可是她笑着问过几次，朝廷的官位她拿来何用呢？现在，可算是找到用途了。
一张终生有效的皇宫戏票，还有什么更华丽的用途吗？
（作者：正五品以上官阶才能进入皇宫，本规则男女通用、老少皆宜。但也有少数人无视它，比如日本第一的女强人，春日局。）
穿过内廊，那里有空旷宽阔的庭院，歌舞伎的舞台就搭在那里。皇宫中的风景很美，到处都种有美丽的樱花树。正好是樱花开放的时节，在细柔的枝条上，盛开得最多、最美的是八重垂樱。
有一片落下的樱花，因为被袖风带到而落入龙姬手心。那是一种八重樱的花瓣，八重樱被认为拥有女性纤细、妩媚的气质，而受到皇室乃至民间女子的普遍喜爱。
龙姬也非常喜欢八重樱花，那种触手柔滑的感觉。
花园里面的歌舞伎表演已经开始。两人远远听到乐曲的节奏，好象八重花瓣似的正从天空撒落。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歌词是一首著名的汉诗，这支舞是歌舞伎中少见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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